<p class="ql-block">奶奶家的大櫥一直矗立在堂屋門口的西邊,和奶奶的木頭床緊緊依靠,大櫥背南面北,一進(jìn)堂屋門依著大櫥的側(cè)邊進(jìn)入屋內(nèi),正面是一張簡易的高桌,下面是一張依舊簡易的小飯桌,高桌往東是櫥角泛著魚骨白一樣的老木菜櫥,菜櫥前永遠(yuǎn)放著一張爺爺坐的杌子,另一張是奶奶坐的,放在飯桌的西邊,往西靠堂屋西北角是奶奶的兩個(gè)柜,柜前可容納一人轉(zhuǎn)身拿取東西,柜前是奶奶的床,床頭緊靠著木頭窗欞的小窗戶,土打墻的屋子,冬暖夏涼。奶奶家就是我兒時(shí)最溫暖的地方。</p><p class="ql-block">隨著爺爺奶奶的相繼離世,沒有人住的老屋衰老的速度讓人心疼,看著屋里的家具,那些簡易但卻承載著爺爺奶奶七十年生活印跡的老家具:奶奶陪嫁的大櫥,柜子,老奶奶留下來的老柜,老菜櫥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土,心疼的感覺沖擊著我,我怕哪天這些陪伴我長大的老物件老家具就像我的爺爺奶奶一樣離開我們。我要留下它們,留下爺爺奶奶的記憶,也留下我的記憶。</p><p class="ql-block">永遠(yuǎn)記得小時(shí)候奶奶的大櫥,就是一個(gè)神秘的存在,從來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只知道好吃的東西都是奶奶從這個(gè)櫥里拿出來的,那里面藏著我對奶奶的敬畏和對櫥子里面東西的憧憬,但是從小到大,哪怕是爺爺奶奶不在屋里,也從未產(chǎn)生過偷偷打開一探究竟的想法,后來知道這就是家教,是奶奶教給我們的教養(yǎng)。</p><p class="ql-block">少時(shí),它在我眼里是何其巍然的存在,頂天立地的,像一座幽深的宮殿。我總需竭力仰起頭,才能望見那兩道沉重的柜門,以及門上那對黃銅扣環(huán),被時(shí)光摩挲得溫潤而光亮。它散發(fā)著一種復(fù)雜的氣味,是陳年的木頭、干燥的織物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奶奶頭油的清芬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種安全的、被庇護(hù)著的味道。我最迷戀的,是那“吱吱呀呀”的開門聲,滯重而悠長,仿佛一個(gè)沉睡的巨人被喚醒時(shí)發(fā)出的古老囈語。那聲音里,藏著我全部的向往與神秘。不知從何時(shí)起,那座巍峨的宮殿,竟在我眼中漸漸低矮了下去。是我長大了,身子抽長了,視野開闊了,它便在我的世界里悄然“坍縮”下來。我不再需要仰望,只需平視,甚至要微微俯身,才能看清門上的紋路。那暗紅的色澤,似乎也比記憶里更黯淡了些。</p><p class="ql-block">一晃爺爺也走了十年,我想帶大櫥回我家的想法一直根植于心,今年多雨的秋天又讓我揪起了心,老屋不知漏雨了嗎,奶奶的大櫥爛了沒有,一旦升騰這種想法便隨著陰雨連綿的秋天泛濫起來,于是在相繼征求了爸媽和四位叔叔的同意之后,一刻不想再耽擱,淅淅瀝瀝的秋雨里,我推開奶奶家的大門,從小到大<span style="font-size:18px;">每次回老家,推開大門,仍是習(xí)慣的喊:奶奶,我回來了。我知道,我喊,爺爺奶奶一定會聽的見。這次終于把</span>奶奶的大櫥搬來我的茶室。</p><p class="ql-block">清洗大櫥的時(shí)候,年過半百的我才第一次親手拉開那扇門,伴隨著那一聲留存在記憶深處的木門和門軸摩擦發(fā)出的吱呀聲,眼淚差點(diǎn)流了下來,小時(shí)候的記憶刷的開啟,<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熟悉的“吱呀”聲再度響起,像一聲疲憊的、悠長的嘆息,徑直落在我心上。柜中的氣味依舊,只是奶奶的那一縷清芬,已然淡得尋不見了。我</span>用手撫摸櫥子的邊邊角角,嘴里喃喃著:奶奶,你放心吧,你的大櫥我會替您好好保管。</p> <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那口暗紅色的老櫥柜,在茶室的西墻角靜默著。漆色是沉郁的,像凝固的黃昏,邊角處已磨出木質(zhì)的本色,那是歲月的手澤,一遍遍撫摸過的痕跡。算來,它已八十五歲了。</p><p class="ql-block">我撫摸著光滑的銅環(huán),心中了然,這老櫥不單是一件家具,它是一具時(shí)間的容器,一個(gè)家族的沉默見證者。它看過奶奶從新嫁娘的羞澀,到為人母的操勞,再到晚年時(shí)那份面對兒孫的慈祥與安然。它的每一道木紋里,都浸漬著歲月的悲歡;它的每一寸空間,都曾妥帖地安放過一個(gè)家庭的溫度與記憶。它本身,便是一段可以觸摸的過往。</p><p class="ql-block">如今,奶奶已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而這櫥柜還在。它靜立在那里,以一種謙卑而固執(zhí)的姿態(tài),抵抗著遺忘。它讓我知道,有些東西是不會徹底消失的,它們會附著在這些老物件上,在一聲門軸的扭動里,在一縷熟悉的氣味中,猝不及防地歸來,溫暖我們被時(shí)光催迫的、倉皇的心。</p><p class="ql-block">這低矮下去的老櫥,原來不是它變了,是我走了太遠(yuǎn)的路。而它,始終在原地,替奶奶守著那個(gè)永遠(yuǎn)饞著糖果的、小小的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