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滴滴”,阿軍握著二手長安車的方向盤,按響了喇叭,指腹能摸到塑料把手上磨出的細(xì)痕——這輛花兩萬塊買來的代步車,剛滿三個月,重新買的座椅套還帶著新布料的硬挺。</p><p class="ql-block"> 周五,車廂里塞滿了人,像罐壓緊的沙丁魚。第二排擠著四個女同事,裙擺疊著裙擺,香水味混著零食的甜香飄在空氣里;第三排的四個男同事交錯而坐,半蜷著腿,笑鬧聲震得車頂似乎都在顫?!鞍④?,你這車空間還挺大!”后座的阿偉拍了拍座椅,引來一片附和。阿軍咧嘴笑了笑,眼尾掃過儀表盤,車速穩(wěn)在六十碼,窗外的樹影正飛快地向后倒去。</p><p class="ql-block"> 前方右側(cè)的路面上,堆著一小撮從山壁上垮下來的碎石,灰撲撲的。阿軍心里一緊,下意識猛打方向盤——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車廂里的笑聲戛然而止,女同事們的驚呼聲擠在一起,有人手里的零食袋掉在地上,薯片撒了一地?!皼]事沒事,避個石頭?!卑④姶丝跉?,試圖安撫大家,掌心卻沁出了汗。</p><p class="ql-block"> 沒等車廂里的氣氛緩和,一段急彎迎面而來。對面突然沖出來一輛同款長安車,速度快得像脫韁的野馬,直奔阿軍而來?!霸懔恕卑④姷穆曇魟偝隹冢惚灰宦暢翋灥木揄懲虥]。</p><p class="ql-block"> 金屬碰撞的力道震得耳膜發(fā)疼,玻璃破碎的脆響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車廂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慣性帶來的搖晃,以及隨后爆發(fā)的、女同事壓抑不住的哭聲。阿軍感覺左胳膊傳來一陣劇痛,方向盤已經(jīng)歪成了奇怪的角度,駕駛室的門被撞得凹陷進(jìn)去,死死卡在座位上,他動了動腿,卻像被焊住一般紋絲不動。</p><p class="ql-block"> 后面的騷動更甚。右側(cè)一扇車門直接被震掉了,懸在車身上晃悠。第二排的女同事們都變了臉色,有人用手捂著額頭,指縫間滲出血跡,那是被飛濺的玻璃渣劃破的;有人揉著耳朵,耳廓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見;還有人蜷縮著身子,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掉,說膝蓋疼的動不了——后來才知道是骨裂。</p><p class="ql-block"> 只有阿林沒哭。她靠在椅背上,眉毛上方破了一個猙獰的洞,鮮血順著眼角往下流,糊住了半邊臉,卻依舊坐得筆直?!拔业募珉喂呛孟駭嗔恕!彼D(zhuǎn)頭對旁邊的同事說,聲音平靜,只是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p><p class="ql-block"> 阿偉是最后一排唯一沒受傷的人。他幾乎是從震開的車門里跳出去的,扶著幾個驚魂未定的女同事挪到路邊,大家緩過神來,紛紛摸出手機(jī)給家里打電話,哭聲和說話聲攪在一起,在空曠的路邊格外刺耳。</p><p class="ql-block"> 不久,一輛拉著學(xué)生的長安車慢慢靠近。阿偉眼睛一亮,他認(rèn)識這個司機(jī),趕緊沖過去揮手?jǐn)r車。司機(jī)停下車,一看這陣仗,立刻明白了過來,轉(zhuǎn)身對車?yán)锏膶W(xué)生們說:“孩子們,麻煩你們先下來走一段,咱們得先送這些受傷的阿姨去醫(yī)院?!睂W(xué)生們雖有些茫然,但還是聽話地陸續(xù)下了車,站在路邊好奇又擔(dān)憂地看著。</p><p class="ql-block"> 阿偉先扶著額頭破皮的女同事上車,她還在抽噎,肩膀一抽一抽的。輪到阿林時,他特意放慢了動作,見她頭上的血還在流,臉色蒼白得像紙,心里揪得厲害,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拔曳鲋?,慢點(diǎn)?!彼p聲說,握住她的手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指尖冰涼,卻下意識地攥緊了他。一路上,阿偉都沒松開那只手,每隔一會兒就問一句:“怎么樣?還撐得住嗎?”阿林點(diǎn)點(diǎn)頭,偶爾哼一聲,算是回應(yīng)。</p><p class="ql-block"> 到了醫(yī)院,擔(dān)架推過來時,阿偉還握著阿林的手沒放。護(hù)士們看他的眼神帶著幾分意外,像是在打量一對生死相依的戀人。直到手術(shù)室的紅燈亮起,阿林的媽媽才氣喘吁吁地趕來,看到女兒的樣子,哭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后來大家才聽說,對面撞車的司機(jī),駕齡也才一年多,是他占道,負(fù)主要責(zé)任。阿軍是別人拿撬棍把門撬開才出來的,他的二手長安車徹底報(bào)廢了,停在修理廠的角落里,像一只受傷的野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