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ü枢l(xiāng)系列之第119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何為官為文,古人早已有樣。讀楊廷麟這篇碑記,感覺它遠超“記錄水利工程”的表層意義,而是在訴說著一段鮮活的歷史與一份深沉的擔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碑記開篇即點“崇禎十有二年己卯夏大水”,清晰錨定事件發(fā)生于公元1639年,彼時贛江洪水漫溢于修德鄉(xiāng)五都,這片明代江西臨江府清江縣(今江西省樟樹市)的土地,地處贛江中下游平原,本就水患頻發(fā),是明清兩代水利治理的關(guān)鍵區(qū)域,碑文中提及的梅家畬、黃家園、丹桂坊等地名,如今仍可追溯至樟樹市臨江鎮(zhèn)周邊,讓這段數(shù)百年前的往事,有了清晰可觸的地理錨點,也讓后續(xù)的治水故事多了幾分真實的落地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場大水之中,清江縣令秦鏞的身影格外亮眼,也正是他的善政,成了這篇碑記的核心。這位無錫籍進士(1597—?),字大音,號若水,崇禎十年登科,兩年后便赴任清江,見洪水沖毀堤防、百姓惶惶不安,他沒有推諉等待,反而直言“是不可以日月契也,我乃先之”,迅速牽頭謀劃治水。崇禎十二年冬十月,工程正式啟動,他親自“度里裁匡,步軌割毗,耦量時景”,還巧定分工:十里設一長、五人設一督、道路立八表、三職專管官徒,讓役夫每日有序到場,無一人敢懈怠。歷時百十日,便筑成從梅家畬至黃家園丹桂坊、總長三百七十丈五尺有尋的堤防,且質(zhì)量更勝往昔,次年庚辰再發(fā)大水,新堤安然無恙,“植無逆於泐”?!肚褰h志》里記載,秦鏞任內(nèi)專注政務,竟因書寫公文未能及時迎送巡撫,知清江縣令五年,離任時百姓更是“云集雷呼,擁前旌不聽去”,這般勤政與愛民,恰是碑文中“以儒者之治治之”的最好詮釋,也讓“愛民如子”的評價有了實打?qū)嵉闹巍?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為這場善政作記的楊廷麟,彼時約41歲(按最常見說法1598年出生計算),崇禎四年中進士后已任翰林院編修,與黃道周、倪元璐并稱“三翰林”,以文章節(jié)義聞名。這份年紀與資歷,讓碑記既有青年士人的銳氣,又不失文獻記錄的嚴謹,也讓文中的感慨與批判更具分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篇碑記的價值,遠遠不止于“記一事”,其文其思,皆有可圈可點之處。文風上,它筆筆高古,開篇極簡交代水患,后續(xù)敘工程規(guī)劃、施工細節(jié),層次分明,語言凝練,“度里裁匡,步軌割毗”等四字短語節(jié)奏感極強,頗具《尚書》《左傳》遺風,李祖陶贊“前幅敘次,筆筆高古;中間感慨非?!?,確非虛言。思想上,儒家“仁政”理念貫穿始終,楊廷麟將秦鏞治水與“古之儒者不待請而為之、不惜躬衛(wèi)百姓”相比,點出“仁”“勇”“德”“才”的重要性,認為秦鏞用實際行動踐行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這份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堅守,在晚明動蕩的時局里,更顯珍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更難得的是,它兼具文學性與史料性,既為歷史研究留痕,又有文學的感染力。作為史料,文中詳記堤防的測量標準、“兼則砥之,弱則侔之”的施工工藝,以及“水乃淫之上而望之,熌如也已;下則埤其表,翼翼也”的質(zhì)量核驗細節(jié),為明代江南水利技術(shù)研究提供了鮮活樣本;作為文學作品,文末“辭曰”以韻文收尾,“江之永矣,嗣者其前良乎?念茲戎勞,敢告月日”,既呼應前文治水善政,又添了綿長的期許。而楊廷麟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與批判精神,更讓文章有了深度。他借“淮之泇口之師”的勞民傷財,對比秦鏞治水的務實高效,一句“民之不爲鮪鳧者,猶幸幸爾”,道盡對百姓疾苦的同情,也暗諷了當時官僚體系的不作為,這份清醒與擔當,讓這篇碑記超越了普通的“功德記”,多了士大夫的家國情懷。</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再讀這篇碑記,真正讓人銘記的,是秦鏞“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勤政初心,是楊廷麟“以文載道,以筆抒懷”的士人擔當,更是碑文中穿越數(shù)百年依然鮮活的“民為根本”的治理智慧。它不僅是晚明水利工程的見證,更像是一面鏡子,照見了古人的善政與情懷,也讓我們在回望歷史時,讀懂何為“為政以德”,何為“文以載心”。</span></p> <p class="ql-block">附:楊廷麟 作</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重修梅家畬至黃家園碑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斷句版)</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崇禎十有二年己卯,夏大水,江溢於修德鄉(xiāng)五都之間。始若髮漂,終乃大圯,保人之壞,游如也。鄕邑大夫遂人以咸懼,然邑侯無錫秦公閔之甚,曰:“是不可以日月契也,我乃先之?!眲t蹙言於衆(zhòng)曰:「凡壞之入以力報也,邑人之嘗宅其良者以患準也。嗇老之雄於旅,與或腐於力者,以才差也。名相遠者,實相近也;功相若者,事相半也。我則有大福於汝後人。是年冬十月,度里裁匡,步軌割毗,耦量時景,役以日至,勿或敢匱。遂有長長有十,里鄙有督,督有五人;涂有植,植有八表;官徒有專,專厯三職。程事而終,不愆於素。自梅家畬以屬黃家園丹桂坊,縱眎之三百七十丈五尺有尋而止。側(cè)輪不及十之一,兼則砥之,弱則侔之,廓以怒則參以敵之,廣以崇方。水乃淫之上而望之,熌如也已;下則埤其表,翼翼也。凡百有十日以訖工,不加昔矣,又陪敦焉。嗟乎!國家嘗有建義之役矣,淮之爲淮,則有泇口之師矣。其始以人之功爲己弗功也,辭之辭之矣。若之何以人之勞爲己勞也?身之且身之,而弗身其勞也,則曰:“吾不敢爲利焉,左移而右息焉?!泵裰粻戸n鳧者,猶幸幸爾。古之儒者嘗以是爲己病也,或不待請而爲之,甚乃不惜以其躬衛(wèi)之,曰:“吾學吾道如是也?!鼻毓匀逭咧沃沃?,又安能已乎?明年庚辰,大水,軌以立,植無逆於泐,淸江舊史楊廷麟樂而記之。辭曰:“自古在昔,乃牽乃贛,乃涉其西。華陽以別,南日蛇溪,維小皋攸同。蕭水潄之,遂日滲國。前之爲此,或廿年,或七八年,乃至嵗易。秦公成枳,以仁以勇,衆(zhòng)力以傅。土樂工良,使我入日枳。我公之爲德制身者道,物制者才?!惫珓t有之,曰:“王國曷徵?我宅我田。曰:王國曷正?我徒我車。曰:王國曷成?曷洽我士我工?!蔽?!嘻乎!江之永矣,嗣者其前良乎?念茲戎勞,敢告月日。前幅敘次,筆筆高古;中間感慨非常。后段予不能解,亦不能分其句讀,疑有訛字脫文,須得善本一校正之。李祖陶識。</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