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東部,閩浙贛交界處的鉛山縣有座鵝湖山,山北麓重巒疊嶂,林木蔥蘢;山腳下桑柘影斜,幽靜雅致。史上著名的鵝湖書院即坐落于此。 鵝湖之地,遠在唐代便建有鵝湖寺,清凈幽雅,適合士子賢人潛心讀書治學。 歷史上許多名家賢士都曾在寺內(nèi)潛心讀書,亦留下許多詩文名篇,廣為人知的有唐人王駕的《社日》:<br> 鵝湖山下稻粱肥,<br> 豚柵雞棲半掩扉。<br> 桑柘影斜春社散,<br> 家家扶得醉人歸。<br> 更令鵝湖馳名文化史的是發(fā)生在這里的“鵝湖之會”。幾位文化“圣賢”在這里的“千古一辯”使鵝湖幾成文化圣地。由此而建的鵝湖書院在此后的八百多年里一直有著極高的地位和影響。明人吳世良將鵝湖書院與嵩陽、岳麓、白鹿洞并列為 “天下四大書院”,清人施德涵亦有“海內(nèi)稱四大書院,西江有二所,故鵝湖講堂與白鹿洞并峙千古”一說。<div> 誠然,“四大書院”之說因時代和評價標準的變化而不同,現(xiàn)當代有時將鵝湖排在“前四”之外,但鵝湖書院獨特的歷史價值從來不可替代。</div> 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呂祖謙為了調(diào)和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之間的理論分歧,使兩人的哲學觀點“會歸于一”,出面邀請陸九齡、陸九淵兄弟來鵝湖與朱熹見面。六月初,陸氏兄弟應(yīng)約前來,雙方就各自的哲學觀點展開了激烈的辯論。聆聽辯論的,還有眾多從各地聞訊趕來的學人士子。這就是中國思想史上著名的“鵝湖之會”。 <h5 style="text-align:center;">“千古一辯”</h5> 辯論雙方都是中國思想文化史上極重要人士:<br> 鵝湖之會,緣起于呂祖謙。呂氏出生于婺州(今浙江金華),博學多識,主張明理躬行,學以致用,開“浙東學派”之先聲,與朱熹、張栻齊名,并稱“東南三賢”。<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呂祖謙</h5> 朱熹被稱譽為“孔孟”以來最杰出的的儒學大師,他的“理學”思想成為元、明、清三朝官方哲學,康熙皇帝稱其思想是“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規(guī)”,可見其影響之深。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朱熹</h5> 陸九齡、陸九淵兄弟,世稱“二陸”,以九淵為代表。九淵因曾在龍虎山區(qū)的象山講學,故世稱象山先生。其核心觀點為“心即理”,學說后經(jīng)王陽明繼承發(fā)展,成為儒學重要一支“陸王心學”。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陸九淵</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陸九齡</h5> 兩家思想,一重外在的理、一重內(nèi)在的心,或許可用今天的用語“客觀”和“主觀”類比;一家被官方推崇成為官學,一家具備了更多非官方色彩。但這些都是后話。重要的是,鵝湖之會爭議三天未定勝負而散,卻成為中國思想文化史的里程碑,并留下了珍貴遺產(chǎn):<br> 它是春秋戰(zhàn)國之后首次大規(guī)模的非官方學術(shù)辯論,直接奠定了宋明理學兩大核心流派“理學”與 “心學”的理論分野,影響了此后數(shù)百年中國思想史的走向,直至今日,國人的觀念和思維方式中仍能找到它們的影子。它平等交流辯論的“范式”和自由討論的方式更成為后世的典范。<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朱熹像</h5> “千古一辯”發(fā)生在鵝湖并非偶然?!熬缚抵y”帶來的“斯文南渡”,客觀上促進了文人士子的思想碰撞和學術(shù)發(fā)展。鵝湖之地本是當年閩贛通往都城臨安的必經(jīng)之處。加之本地文化傳統(tǒng)久遠,向有“隔河二宰相,百里三狀元,一門九進士”的佳話。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既是學術(shù)碰撞發(fā)生于此的條件,也是此后文化傳承的基礎(chǔ)。<br> 由是,鵝湖之會后,當?shù)亟ㄆ稹八馁t祠”以作紀念,并獲朝廷賜名“文宗書院”,各地學子進入書院學習修身。書院后被戰(zhàn)火毀壞,明代在原址重建,更名“鵝湖書院”。此后數(shù)百年間幾經(jīng)興廢重建,傳承至清末才改作新式學堂。今天我們見到的書院建筑群,是清康熙年間擴建后的原樣。<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書院中“士子問學”群雕</h5> 書院,是中國史上特有的一種教育組織形式,源于唐,盛于宋,衰亡于清末,歷時千載。它與官方保持一定距離,不以科舉為主要目的,對學術(shù)發(fā)展、人才培養(yǎng)都起到過巨大推進作用。鵝湖書院正是其中典范之一,其辦學模式、教學方法、藏書以及管理都屬各地書院中之佼佼者。興盛時保持學子達百人。<div> 明大理寺少卿李奎為重建“鵝湖書院”碑記撰文:“大江以西,古稱文獻之幫、書院之建不知有幾?惟鵝湖之名與白鹿并稱天下。”此評價不虛。</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重建鵝湖書院碑</h5> 今日游客來到鵝湖書院,首先可見頭門,門上懸匾“敦化育才”正是書院宗旨。門前兩副楹聯(lián),一副為清文華殿大學士白潢題:<br> 江右乃人才淵藪<br> 鵝湖鐘川岳英靈<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頭門</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頭門</h5> 另一副為臺灣教授蔡仁厚所撰,聯(lián)首嵌“鵝湖”二字:<br> 鵝從天外飛來,藏修游息,返本開新,人文化成彌宇宙<br> 湖自地心涌現(xiàn),吞吐涵容,承先啟后,書院論道貫古今<br> 兩幅都是對鵝湖書院的概括和稱贊。<br> 進頭門后迎面是一座建于明正德六年(1511)的石牌坊,雕刻極為精美且寓意豐富。正面額匾:“斯文宗主”,背額匾:“繼往開來”?!拔母铩焙笃?,“枇林批孔”“批朱熹”時,一些人已經(jīng)將繩索掛上牌樓欲毀之,卻因一時拽拉不動而作罷,石牌坊才幸免傾圮。據(jù)說此牌坊是全國僅存的全石質(zhì)書院牌坊,是融中國儒家文化和雕刻藝術(shù)于一體的書院教育標志性建筑,是中國文化建筑的精品。<br> 過石牌坊是泮池和東西碑亭,跨泮池的石橋稱狀元橋。兩座碑亭形制相同但立柱一方一圓,似在寓指理學與心學同為儒學卻有相異之處。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東碑亭方柱</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西碑亭圓柱</h5> 過橋即為儀門,門匾“道學之宗”,楹聯(lián)“既有學規(guī)傳白鹿 可無泮水浴紅鵝”,將鵝湖書院和白鹿洞書院相提并論。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儀門</h5> 穿過儀門,來到講堂,此為書院傳道授業(yè)解惑之場所。堂內(nèi)兩側(cè)墻壁上是朱熹書“忠、孝、廉、節(jié)”四個大大字。講臺后掛著《朱子教條》,是朱熹為白鹿洞書院制定的學規(guī),它不僅被推廣至全國書院及官學,還傳播至朝鮮、日本等地,被譽為“天下第一學規(guī)”,成為中國古代書院制度化教育的重要標志。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講堂</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講堂內(nèi)</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朱子教條》</h5> 講堂后御書樓前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這里本應(yīng)是“四賢祠”,祭奠朱呂二陸之處,但已圮多年,不見痕跡了。<br> 最后面,也是最高處,為御書樓。顧名思義,自然是為皇帝賜字所建。<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御書樓</h5> 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白潢奉命鎮(zhèn)撫江西。陛辭之日,康熙帝親為鵝湖書院書寫匾額一面、楹聯(lián)一副。額曰:“窮理居敬”,聯(lián)為:“章巖月朗中天鏡,石井波分太極泉”。朱熹曾言:“所謂功夫者,不過居敬窮理以修身也”,故“窮理居敬”為理學要義;章巖和石井均為朱熹曾在鉛山講學之處。由此可見清廷對朱熹之推崇及對鵝湖書院之重視。<div> 翌年,書院擴建,御書樓建成,匾、聯(lián)均懸掛于樓前。</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康熙題:窮理居敬</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康熙題:章巖月朗中天鏡</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康熙題:石井波分太極泉</h5> 書院兩側(cè),分別建有文昌閣和關(guān)帝廟,還有東西院士子號舍,是學生們讀書居住之處,現(xiàn)已部分改建為展室。值得一提的是院內(nèi)一角設(shè)有“敬惜字爐”,為焚燒字紙之爐。古人認為不應(yīng)褻瀆文字和紙張,不能隨意丟棄,故設(shè)此爐。這個傳統(tǒng)當下已基本消亡。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敬惜字爐</h5> 漫步在鵝湖書院青苔石板路上,手撫飽經(jīng)風霜的牌坊石欄,眼前松柘成蔭,先賢的激辯和學子的誦讀聲都已遠去,惟余優(yōu)雅寧靜。書院興廢變遷,歷經(jīng)滄桑,而今基址無改,卻只有古樸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