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8年，我們?nèi)覐哪翔尮南锇岬搅藮|直門外大街的左家莊，一住便是十幾年。那時我們?nèi)徊恢_下這片土地的過往，若早知曉那些塵封的舊事，當年怕是未必有膽量在此安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直到信息時代來臨，往日的面紗才被層層揭開。原來在清朝漫長的歲月里，東直門外大街并非通衢，而是一片荒墳與亂葬崗，幾乎人煙絕跡。直至清末民初，這里才逐漸有了零星的生息。而這片土地之所以成為“亂葬崗”，其根源，竟與數(shù)里之外那條后來名動京城的“鬼街”——也就是變身為美女的今天的“簋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 此處為何稱鬼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北京起初并沒有這條街火遍京城的小吃街“簋街”，這條街真正的名稱是“東直門內(nèi)大街”。它東起東直門立交橋，西至北新橋路口，全長約1.4公里，老北京人常親切地稱其為“東內(nèi)大街”。</p><p class="ql-block"> 東內(nèi)大街是一條歷史悠久的街道，其淵源可追溯至元大都時期。當時的東直門被稱為“崇仁門”，直至明代永樂年間才改稱“東直門”。在明清兩代，從京杭大運河運抵通州的各類建筑木材，多經(jīng)由東直門進入北京城內(nèi)，因此東直門也曾被稱為“建直門”，而民間更習慣稱它為“木門”。這段歷史，也為這條老街平添了幾分往昔物流通衢的生動記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1) 早市幽夢</p><p class="ql-block"> 相傳早年間，東直門內(nèi)大街附近是集市，小販們趁著夜色朦朧，悄然擺攤，叫賣聲此起彼伏，直至黎明破曉，人群散去，只留下滿地的菜葉與骨骸，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昏黃的路燈下，這一切顯得既熱鬧又帶著幾分詭譎，于是，“鬼街”之名悄然流傳。</p> <p class="ql-block"> 2) 棺材鋪的幽影：</p><p class="ql-block"> 清朝歲月里，東直門作為木材與亡靈的通道，街上漸漸匯聚了棺材鋪與杠房。夜深人靜之時，小販們以煤油燈為伴，叫賣聲在昏暗中回蕩，遠望如點點鬼火，加之周遭環(huán)境的陰森，更添幾分神秘，“鬼街”之名由此而生。</p><p class="ql-block"> 何為杠房？</p><p class="ql-block"> 在舊時的老北京，杠房主要負責提供喪葬儀式中所需的各種設備和人力服務。</p><p class="ql-block"> 杠房會準備不同規(guī)格和檔次的棺木，還有各種抬運棺材用的杠具，從二人抬的小杠到三十二人、六十四人甚至上百人抬的大杠都有，杠具上往往裝飾精美，體現(xiàn)出一定的規(guī)格和檔次。此外，還會提供幡、傘、牌、匾等用于喪禮儀式的器具。</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人們，從這“鬼街”買了棺材，往往便將靈柩運往東外大街一帶安葬；至于那些無力購置棺木的貧苦人家，則只能將遺體草草運出東直門，在亂土崗中尋一處掩埋，任其化作無名荒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棺材鋪和杠房</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 “鬼街”變臉逆襲成功</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東內(nèi)大街重歸沉寂，往日的棺材鋪與杠房也漸次消失在時代煙塵中。轉(zhuǎn)機發(fā)生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當時北京城罕有通宵營業(yè)的餐館，東直門內(nèi)大街卻出現(xiàn)了如“曉林菜館”這樣率先點亮整夜燈火的小館，悄然開創(chuàng)了此后數(shù)十年不熄的夜市傳奇。至1997年左右，此處餐飲業(yè)已蔚然成風，夜市火爆，“鬼街”之名再度流傳，卻已換了人間煙火氣，人流如織，美女如云，煙火升騰，座無虛席。</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關(guān)部門一直覺得鬼街之名有傷大雅，直到2000年，才絞盡腦汁將其雅化為“簋街”，華麗轉(zhuǎn)身，驚艷出鏡。因簋是古人盛糧食的器具，不僅諧音，而且諧意。2000年，還在簋街鄭重舉行了盛大的開街儀式。</p><p class="ql-block"> 然而一樁糗事卻令文化人備感尷尬：開街后豎立在東直門橋頭的街標，竟是一尊青銅爵（古代飲酒器），而非盛飯的簋！這尊“李鬼”在橋頭矗立了整整八年，直至2008年才被撤下，換為按西周“伯簋”仿制的正宗簋器。</p> <p class="ql-block">青銅爵</p> <p class="ql-block">青銅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下可記住簋的形制了：簋是飯碗，把手長在肚子兩邊；鼎是火鍋，把手長在腦門兒上。那“爵”又長啥樣？它就像個長了三只細高跟的優(yōu)雅酒杯，口沿一頭翹起來是倒酒的流口，另一頭是尖尖的尾，旁邊還有個方便手持的"把"（學名叫“鋬”）。</p> <p class="ql-block">簋</p> <p class="ql-block">鼎</p> <p class="ql-block">爵</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糗事可沒有影響簋街的生意。作為北京餐飲密度最高的街區(qū)，簋街以24小時營業(yè)的夜市經(jīng)濟著稱，主打麻辣小龍蝦、鹵煮火燒等特色美食，年創(chuàng)收超千萬元。2023年入選“夜京城”融合消費打卡地，2024年獲評“北京市特色消費街區(qū)”，商戶均24小時營業(yè)，智能硬件覆蓋率達90%。 ?</p><p class="ql-block"> 她成為了北京市首批“數(shù)字化餐飲街區(qū)”之一，把個美女轉(zhuǎn)身做到了極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3000年前的密信：利簋的破土與破譯</p><p class="ql-block"> 1976年春天，陜西臨潼的黃土坡上，村民們正忙著修水渠。推土機轟鳴著掘開土層，忽然，一塊帶著銅銹的“硬疙瘩”從土里翻了出來。它樣子古舊，滿身斑駁，粘著幾千年前的黃土，被時光緊緊包裹著。</p><p class="ql-block"> 大伙兒好奇地圍上來打量，有人說像口小鍋，有人說是古人的擺設。直到聞訊趕來的考古人員小心地捧起它，心跳陡然加快——這其貌不揚的“銅疙瘩”，腹底竟密密地鑄著三十二字銘文！</p><p class="ql-block"> 待清理完成，真相終于浮出水面：這三十二個古文，筆畫婉轉(zhuǎn)，內(nèi)容震撼——它清晰記載了武王伐紂的“甲子”之日，甚至描述了當天歲星當空的天象。一篇來自三千年前的“青銅日記”，就這樣重見天日了。</p><p class="ql-block"> 它就是后來震驚世界的利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利簋</p> <p class="ql-block"> 這件聞名于世的利簋，通高僅28厘米，口徑22厘米，形制不算巨碩，卻內(nèi)藏乾坤。</p> <p class="ql-block">其腹底32字銘文，鑄著一段開天辟地的歷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珷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闌師，賜右史利金，用作檀公寶尊彝?！?lt;/p><p class="ql-block"> 若譯作大白話，就是這樣的：</p><p class="ql-block"> 周武王帶著大軍去打商紂王，甲子那天早上，天上“歲星”亮晶晶的，看著就吉利。武王一鼓作氣，當天晚上就把商朝給拿下了。武王大喜，七天后的辛未那天，在闌地的軍營，論功行賞，賜給一位名叫“利”的右史官一些青銅，這位“利”先生光宗耀祖，用這珍貴的金屬鑄造了這件寶簋，用以祭祀自己的先祖檀公。</p><p class="ql-block"> 因此，這件國寶被命名為“利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武王伐紂</p> <p class="ql-block"> 然而，歷史的玄妙往往藏在細節(jié)之中。對于銘文中最關(guān)鍵的那句“唯甲子朝，歲鼎"，學者們卻眾說紛紜，上演了一場古文字界的“羅生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唯甲子朝”尚無疑義，指“在甲子日的早晨”，為這場變革精準地提供了日期。真正的焦點，全在“歲鼎”二字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星象派認為：“歲”指歲星（木星），“鼎”為“當空”或“居中”。這描繪了一幅“天象助周”的圖景：甲子日清晨，歲星正懸于天穹至高之位，猶如上天點亮了勝利的燈塔。</p><p class="ql-block"> 事件派提出：“鼎”可通“丁”，有“當值”之意，指歲星恰逢其時；或解為“奪取政權(quán)”，暗喻周人革鼎天命。</p><p class="ql-block"> 祭祀派則主張：如趙誠、于省吾等學者所言，“歲鼎”應解讀為“歲貞”，即在歲祭時進行占卜貞問。這更符合商周之際“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傳統(tǒng)。</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傾向于“歲貞”之說。試想，“鼎”本就是祭祀溝通天地的禮器，在那決定國家命運的甲子日清晨，周武王豈能不舉行最莊嚴的儀式，在鼎前灼燒龜甲，向至高之神帝請示最終的決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么，這位“帝”，是何方神圣？</p><p class="ql-block"> 此“帝”絕非西方那位人格化、至善至愛的上帝。在商人的宇宙觀里，“帝”是至高無上、無形無象的終極主宰。祂擁有自己的廷臣，掌控風雨、年成、戰(zhàn)爭與災禍。最關(guān)鍵的是——“帝”不享受人間祭祀。祂超越一切，其意志莫測，商人只能通過繁復的占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揣摩其意圖。</p><p class="ql-block"> 由此看來，周武王在鼎前貞問的，也是這位無形而強大的至高神。武王要從“帝”那里，為周人奪取天下求得最終的“合法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古人的宇宙認知里，歲星（也就是木星）的運轉(zhuǎn)可不是毫無規(guī)律的——它每12年繞天運行一周，每運行到特定位置，都被認為與人間的吉兇禍福緊密相關(guān)。這可是古代巫師們掐指推算、判斷時日的重要依據(jù)。那時候所謂的“吉日”，絕非偶然碰上，而是巫師們通過長時間夜觀天象，再結(jié)合龜甲占卜得出的“權(quán)威結(jié)論”。在當時的認知體系下，這些巫師就如同現(xiàn)在掌握尖端知識、引領學術(shù)方向的院士一般，是眾人眼中知曉天地奧秘、能通神明意志的權(quán)威存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說武王伐紂這么重大的、關(guān)乎國家命運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挑選一個“得到老天認可”的吉日呢？巫師們會仔細觀測歲星的運行軌跡，精確推算出它處于“恰到好處”位置的時刻。接著，他們會燒灼龜甲，根據(jù)龜甲上呈現(xiàn)的裂紋來進一步判斷。一番忙活后，巫師們猛地一拍大腿，篤定地說：“就選這一天！歲星高照，連鬼神都得避讓！”這哪是什么巧合，分明是把天象當作最有力的“背書”，讓出兵伐紂的理由變得無比充分，足以一舉拿下商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所以，說歲星處于恰當位置是“碰巧”，實在不準確。更確切地說，是巫師們憑借星圖和龜甲占卜，為歷史進程按下了“啟動鍵”。古人對此深信不疑，他們覺得天上的星星稍有變動，地上的帝王就可能面臨更迭——這種將天象與人間事務緊密關(guān)聯(lián)的觀天象行為，在當時，其影響力甚至超過了皇帝的圣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木星(歲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場三千年前的占卜，結(jié)果無疑是“吉”。于是，周人的大軍在“帝”的默許下，懷著必勝的信念，開啟了華夏歷史新的一頁。</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尾聲：民以食為天</p><p class="ql-block"> 一條街，從“鬼街”的幽秘傳說，華麗轉(zhuǎn)身為“簋街”的鼎沸人間；一件器，由溝通神明的莊重禮器，化身為盛放五谷的日常食具。</p><p class="ql-block"> 這名稱與功能的流轉(zhuǎn)，揭示的正是華夏文明最深沉的底色：無論是對至高天命的神圣貞問，還是對王朝更迭是否合法的叩問，其最終落點，依然是腳下這片土地能否豐收，是天下蒼生能否飽暖。</p><p class="ql-block"> “簋”字本身，便是這“食為天”理念的銘刻：下方的“皿”定其容器之本，上方的“?"繪出持匕取食之景，頂部的"竹"或溯其材質(zhì)之源。它的每一個筆畫，都圍繞著“食”而展開。</p><p class="ql-block"> 幾年前，我們班同學在簋街的燈火下歡聚一堂，頻頻舉箸，大快朵頤，同學們還在問，此地為什么叫簋街？這字真難認！卻沒想到與三千年前周人在“利簋”前為天下存亡而舉行的歲祭，完成了一次跨越時空的呼應。那只沉默的國寶與這條喧鬧的食街，共同訴說著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p><p class="ql-block"> 煌煌天命，藏于粒粒粟稷；</p><p class="ql-block"> 昭昭青史，終歸煙火人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簋</p> <p class="ql-block">簋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中圖片由作者用AI生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