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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染路歲月回響（二）田埂上的軍綠青春

郝新順

<p class="ql-block">總說人老了就愛翻舊賬，可我這賬頁一打開，最先跳出來的不是城里的青磚黛瓦，是北大荒那片黑土地——春天一踩就陷的泥洼子，夏天能曬褪兩層皮的日頭，還有我身上那套洗得發(fā)白、沾著草籽的軍裝。那年我剛滿二十，背著打了補(bǔ)丁的行李卷，跟著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駛離熟悉的城市，奔赴下鄉(xiāng)的農(nóng)村。直到車廂里傳來“到地方嘍”的吆喝，我攥著胸前磨得發(fā)亮的毛主席像章，才真切意識到，往后的青春，要在田埂上伴著鋤頭、鐮刀與清晨的軍號度過，那抹軍綠，也將成為黑土地上最鮮明的底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頭回下田就鬧了笑話。隊(duì)長是個退伍老兵，穿著洗得挺括的舊軍裝，腰間系著軍綠色皮帶，聲如洪鐘地說要種玉米，給每個人發(fā)了把小鏟子，教我們“一鍬一個坑，放兩粒籽，埋土別露尖”。我尋思這有啥難，挽著褲腿就往地里沖，結(jié)果坑挖得有深有淺，籽撒得東一個西一個，軍褲的褲腳還沾了厚厚一層泥。太陽剛過晌午，我腰就酸得直不起來，汗順著下巴滴進(jìn)土里，砸出小小的坑。旁邊的老知青老李看我齜牙咧嘴，遞過來個粗瓷水壺：“小子，這地可跟城里的馬路不一樣，得順著它的性子來。”他的軍裝上印著洗不掉的汗?jié)n，袖口磨出了毛邊，卻依舊筆挺。那天收工，我看著自己種的歪歪扭扭的玉米苗，再看看老兵們齊整的“長龍”，臉燒得慌——原來這身軍綠不只是衣裳，更是沉甸甸的責(zé)任，當(dāng)兵下鄉(xiāng)，先得學(xué)會跟土地低頭，在田埂上扎下根。</p> <p class="ql-block">后來日子長了，倒也摸出了些門道。春天種地，軍號凌晨四點(diǎn)就劃破寂靜，我們踩著露水往田埂走，冰涼的大地凍得人直打哆嗦，可一彎腰就是大半天，軍綠色的身影在黑土地上排成一列，直到天邊泛白才直起身；夏天割麥，麥穗扎得胳膊又紅又癢，鐮刀磨得手心起了繭，中午坐在田埂上啃饅頭，就著咸菜也吃得香，軍裝上的草籽粘了又掉，掉了又粘，成了獨(dú)特的印記；秋天收玉米，背著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往場院跑，汗水把軍裝浸透，風(fēng)一吹涼颼颼的，可看著堆成山的糧食，心里比吃了蜜還甜。最難忘的是冬天，天不亮就去挑水，井沿結(jié)著冰，得小心地挪著步子，軍靴踩在冰面上咯吱作響，把水倒進(jìn)大缸里，凍成冰坨子再敲成小塊化著用。晚上大伙兒擠在土坯房里，點(diǎn)著燈，有人念報(bào)紙，有人唱《打靶歸來》，軍歌的旋律在屋里回蕩，我就坐在角落里，寫日記記著當(dāng)天的事，字里行間全是熱氣騰騰的日子，還有那抹揮之不去的軍綠。</p> <p class="ql-block">那會也有委屈的時(shí)候。有次趕上連雨天，田埂被泡得泥濘不堪，我們種的菜苗全被淹了，隊(duì)長急得直跺腳，我們跟著在泥里撈了半天，也沒撈出幾棵活的。晚上我躺在土炕上，聽著外面的雨聲，軍裝還沾著泥水的寒氣，想著家里的爸媽，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老李看出我的心思，拍著我的肩膀說：“哭啥？咱穿軍裝的人，啥坎過不去？明天咱再種，不信長不出菜來！”他的話語帶著軍人的硬朗，也藏著溫柔。第二天，我們穿著半干的軍裝，重新翻地、育苗，田埂上的軍綠色身影忙得熱火朝天，沒日沒夜地守著，后來菜苗真就冒了芽，綠油油的一片，看著就喜人?，F(xiàn)在想想，那會的苦不算苦，倒是那份穿著軍裝一起扛、一起拼的勁兒，成了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念想，田埂上的每一步，都印著軍綠的堅(jiān)韌。</p> <p class="ql-block">去年戰(zhàn)友聚會，有人帶了張老照片——是我們當(dāng)年在玉米地前的合影，田埂旁的我們穿著軍裝，黑瘦黑瘦的，卻笑得格外燦爛，軍綠的顏色在陽光下格外鮮亮?？粗掌锏淖约海倏纯囱矍皟婶W斑白的老伙計(jì)，突然就想起了田埂上的那些日子。那片黑土地教會我的，不只是怎么種地、怎么吃苦，更是穿著軍裝的人該有的擔(dān)當(dāng)，是怎么在難事里找盼頭，怎么在平凡里攢力氣。如今我坐在陽臺里，看著樓下的花花草草，總還能想起北大荒的風(fēng)，想起軍裝上的草籽香，想起田埂上那一排排軍綠色的身影。那是我青春里最踏實(shí)、最滾燙的一段路，穿著軍裝在田埂上走過的歲月，走了一輩子，也暖了一輩子，那抹軍綠，早已融進(jìn)了我的骨血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