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就想寫幾句關乎老賈的話，因為他不在已久。老賈不老，死去已有十整年了吧，死時才四十有七。他是我同鄉(xiāng)同學，小學、初中都比我高一級，到了高中，才算真正同班。他老家在馬鞍山下的卞家沖，住的是大石塊砌的房子——他爸是老木匠，還會石匠手藝，就著山取石，自己壘起的二層樓房，結實得很。老賈到小學五年級，后腦勺還留著一根小辮子，同學們都戲稱他“假姑娘”，想必他父母親是極稀罕他、慣著他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賈中等身材，皮膚白得不像農(nóng)村人，濃眉大眼，鼻挺口正，相貌堂堂。雖說我倆自小同學，但真正交結甚密，是在離校工作之后。我比他早三年來銅陵上班，住在長江路土產(chǎn)公司屋后，一條狹窄小巷盡頭的自建屋里。那時候，他正追著鄰村的姑娘蘇——蘇早就來銅陵上班了。于是他常來我小屋，約蘇過來吃酒，然后他倆趁機拍拖。沒幾回，倆人就成了，婚后生了一女一兒，日子過得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賈成婚后也來銅陵上班了，在閥門廠，從技工做到銷售員，再到銷售主管，一路走得挺順利。他經(jīng)常出差，跑江浙一帶多，每次回來，我倆總會聚聚。我吃過他帶的嘉興粽子，喝過他捎的紹興黃酒、五加皮……那時候我在廠里做操作工，拿死工資，他總說跑銷售總歸活絡些。他的房子也隨職務升遷，從礦機廠的小屋，到對面的平房，再到石城村的樓房，日子一天天向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那時候窮則思變，有年元旦前，找他幫忙推銷掛歷。他跟老板坦言，說我是他同學老鄉(xiāng)，混得挺難，直言讓老板幫忙銷點。最后五十本掛歷賣出去，我賺了一千來塊，那可是我生意上的第一桶金。事后我買了兩瓶口子酒去他家感謝，他當即就把酒摔在了門外，意思很明白：同學如弟兄，不必來這套虛的。喝酒的時候他知我酒量，以喝好為度，從不硬勸。要是同學老鄉(xiāng)聚會，有誰不實在?；^，他索性就甩杯走人，老賈就是這么跋扈果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來他養(yǎng)了二胎，生了個兒子。那年，他挺認真地把兒子認我做了干爹。我給干兒子然過了十八個生日，跟老賈一起喝了十五回兒子的生日酒——然十五歲念初三那年，老賈走了。但我還是堅持給然做滿了十八周歲生日，之后，然就上大學去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做銷售做到四十多歲，老賈身上的客戶氣場都練出來了，生意做得很穩(wěn)健。他常說，做業(yè)務是先做朋友，再做生意。后期他不常出差了，一來是生意穩(wěn)了，二來是身體不適——腰間盤突出折磨他很久，理療、手術都不見效。他曾趴在病床上，倒著飲過一瓶啤酒，酒癮是真不小。后來他有意投資包山育林，在老家約了林業(yè)局的人談事，中午吃飯前，在小店買酒的時候，突然就倒下了，趕緊送往銅陵醫(yī)院。同學們聞訊，紛紛趕到醫(yī)院，我見到他時，他已在急診搶救，腦出血46毫升，回天無術。他躺在那里，就像睡著了一樣，嘴里流著唾沫打呼。從急診搶救室推他進電梯上樓時，我清楚地看見，他眼角流出了兩滴清淚——或許彼時他的靈魂已飄在頂上，看著眾人忙碌，卻再也無法溝通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我正好有急事到一個單位公干，下午四點來鐘，友人喜發(fā)來短信，說賈走了。我沒有留在醫(yī)院看醫(yī)生搶救，心里卻并無不安，因為那時候，能救他的，唯有奇跡，或是造化。送葬是在他家鄉(xiāng)馬鞍山下，同學們、客戶們都來為他添一把土。把老賈葬在高山之巔，只聽得松濤怒號，像是在為他送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賈留給我的念想很多，后來我們同學小聚，也常常會念起他。他走后，我更加注重干爹這個角色，想給然彌補一點父愛，盡管我知道，這和親生父親的愛，終究不一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賈出事那年，他閑在家，打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方凳送人?；蛟S是鐘情于祖?zhèn)鞯哪竟な炙嚕蛟S是想給大家留個物件做念想？他并沒有認真學過木工，可打出的方凳卻結實得很——木匠手藝里，能打出像樣的方凳，就算是藝成了。那些方凳都刷了清漆，我要了兩個，一個小的，一個中的。小的現(xiàn)在還在衛(wèi)生間墊腳，中的那一個，一度給我兒子當寫字桌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這話古來就有，這世界少了誰，都照樣轉?，F(xiàn)在他的兒女都已成人，他若是還在，早就當外公了！只是苦了蘇，老賈的妻子，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孩子，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賈，你個死鬼！你早走了幾年，就權當是提前享清福去了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