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超坐在醫(yī)院候診廳的長椅上，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女兒小寧去掛號了，她望著診室門口"專家門診"的牌子，胸口一陣陣發(fā)悶。退休后本該享清福的日子，卻被這莫名的胸悶和咳嗽折磨得寢食難安。</p><p class="ql-block">"媽媽，到您了。"小寧匆匆跑來，手里攥著一張用電腦打印出來的紙條，"23號診室，陳醫(yī)生。"</p><p class="ql-block">王超跟著女兒走進(jìn)診室，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她剛在椅子上坐下，抬頭便看見醫(yī)生胸牌上清晰地寫著："主治醫(yī)師 陳思"。</p><p class="ql-block">"陳思"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王超的心臟。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在她心里默念了何止是百遍、千遍！</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多年前，在西北插隊的時候，王超生下了一個兒子。那是個讓人心生寒意的冬夜，當(dāng)接生婆接下了這個孩子的瞬間，她望著窗外呼嘯的西北風(fēng)，便給這個在異鄉(xiāng)降生的孩子取名叫"陳思"——陳家溝的"陳"，思念的"思"。表明她當(dāng)時雖然身在西北，卻日日夜夜思念著遠(yuǎn)方的父母，思念著江南水鄉(xiāng)的老家。在那個插隊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大西北的非常日子里，兒子的出生，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喜慶的感覺。</p><p class="ql-block">"哪里不舒服？"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打斷了王超的思緒。</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醫(yī)生看起來四十出頭，白大褂整潔干凈，胸前的聽診器閃著銀光。當(dāng)她看清醫(yī)生的面容時，呼吸突然停滯了一瞬——這張輪廓分明的臉，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眉宇間的神情，竟與她記憶中的前夫有幾分相似！</p><p class="ql-block">"我...我咳嗽，胸口發(fā)悶。"王超努力地控制著發(fā)抖的聲音，眼睛卻無法從醫(yī)生臉上移開。</p><p class="ql-block">接下來的問診過程像一場夢。陳思醫(yī)生專業(yè)而細(xì)致，聽診、叩診、詢問病史，每一個動作都那么熟練。王超機(jī)械地回答著問題，目光卻時不時地瞥向醫(yī)生的側(cè)臉。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那說話時習(xí)慣性微微皺眉的神情，那略帶西北口音的悠揚的聲調(diào)，都讓她心頭涌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p><p class="ql-block">"初步判斷是支氣管炎，我開些藥，您按時服用。"醫(yī)生開完處方，抬頭對王超笑了笑，"如果癥狀沒有緩解，建議做個胸部CT。"</p><p class="ql-block">王超機(jī)械地點著頭，腦子里卻一片混亂。當(dāng)女兒小寧要拉起她去取藥時，她終于忍不住，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陳醫(yī)生，請問...您是西北人嗎？"</p><p class="ql-block">陳思愣了一下："是的。"</p><p class="ql-block">"您老家是...陳家溝？"王超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見。</p><p class="ql-block">"對啊，您怎么知道？"陳醫(yī)生明顯怔住了，</p><p class="ql-block">"你父親叫陳小楞...?"</p><p class="ql-block">“對啊——？！”</p><p class="ql-block">診室里的空氣頓然凝固了。王超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幾十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奔涌而出："兒啊——我是你媽呀！我對不起你啊——！"</p><p class="ql-block">這一聲哭喊，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劃破了時光的帷幕。陳思的瞳孔驟然緊縮，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母親的臉龐、母親的聲音，那些被封存了四十年的記憶碎片突然清晰起來——依稀記得母親離別時紅腫的雙眼...</p><p class="ql-block">"媽媽？"陳思醫(yī)生顫抖著伸出雙手，聲音嘶啞，"真的是您嗎？"</p><p class="ql-block">王超緩緩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痕，但那雙眼睛里的光芒讓陳思確信——眼前的這位老人正是他的母親。</p><p class="ql-block">陳思也"咚"地一聲跪在了母親面前，雙手緊緊握住母親略有皺紋的手，淚水滴落在母親的膝蓋上："媽，我是思思??！我找了您這么多年..."</p><p class="ql-block">站在一旁的小寧目瞪口呆，看著跪在地上的母親和醫(yī)生，一時不知所措。她趕緊上前，想要扶起兩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已淚流滿面。她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激動，也從未想過，一次普通的看病，竟會揭開了這個沉積了40多年的秘密。</p><p class="ql-block">"起來，起來再說..."王超哽咽著，伸手去拉兒子。四十年的思念、愧疚、痛苦，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她的陳思，她日思夜想的兒子，竟然就在眼前，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yī)生！</p><p class="ql-block">陳思扶著母親坐回椅子上，雙手仍緊緊握著母親的手，仿佛一松手母親就會消失。他的嘴唇顫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寧站在一旁，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對剛剛相認(rèn)的母子。</p><p class="ql-block">"你...你是怎么到城里來的？"王超終于止住了哭泣，聲音仍然顫抖。</p><p class="ql-block">陳思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情緒："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讓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以后要有出息，不要一輩子守在這偏僻的農(nóng)村。在髙中畢業(yè)之后，我如愿考上了本市的醫(yī)科大學(xué)，并在畢業(yè)之后留在了本市工作，當(dāng)上了一名內(nèi)科醫(yī)生。"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母親的表情。</p><p class="ql-block">王超點點頭，淚水又涌了出來："當(dāng)年...當(dāng)年，我一心牽掛著遠(yuǎn)在老家這邊的父親和母親，最終還是經(jīng)不住他們的一再催促，與你爸爸離了婚，回到了城里來。我對不起你爸爸，更對不起你。我的兒啊，媽媽錯了——！”說著，哭著，王超竟又要跪下來，被陳思和小寧一把拉住。</p><p class="ql-block">“那你爸爸還好吧？”王超問。</p><p class="ql-block">“很好，一直與我們住在一起。但畢竟七十多歲了，小毛小病也是難免的。”</p><p class="ql-block">王超輕聲說，"這么多年，我一直想與你們聯(lián)系，但怕你爸爸會罵我，也怕你不認(rèn)我這個無情無義的媽媽。這不怪你們。是我該死——！我一個當(dāng)年才20多一點的小女孩，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稍有一點辦法，誰會愿意丟下自己的親骨肉??！”</p><p class="ql-block">"媽，我不怪您，"陳思握著母親的手，"我們的分離是那個特殊的年代造成的，我能理解您的選擇?，F(xiàn)在我們終于團(tuán)聚了。"</p><p class="ql-block">小寧擦干眼淚，輕聲說："媽，陳醫(yī)生，我們回家吧。有好多話我們以后慢慢說。"</p><p class="ql-block">王超點點頭，仔細(xì)端詳著兒子的臉龐。四十年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雙眼睛，那眉宇間的神情，都與她記憶中的前夫一模一樣。她突然想起，兒子小時候最喜歡聽她唱江南小調(diào)，每次都會拍著小手笑個不停。</p><p class="ql-block">"思思，"她輕聲喚道，"媽媽給你唱首歌吧，還記得嗎？"</p><p class="ql-block">陳思點點頭，眼中閃爍著淚光："記得，媽媽，我記得。"</p><p class="ql-block">診室里，一首江南小調(diào)緩緩響起，母子二人相擁而泣，而站在一旁的小寧，也忍不住淚流滿面。這一刻，四十多年分離的痛苦，終于一曲鄉(xiāng)音化解。在場的醫(yī)護(hù)人員和病人都靜靜地望著這一幕，沒有人打擾，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親情最珍貴的時刻，是母子重逢最美好的見證。</p><p class="ql-block">窗外，春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jìn)來，溫暖而明亮。就像這遲來四十年的重逢，雖然來得晚，但終究還是來了。</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