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讀著《我們一起回憶青春往事》的文章，往往會把我一下子帶回到當年青春的時光。特別是讀到多篇文章提到進大學前的回憶，瞬間把我自己拉回到那一年——1978年，進大學前的暑假，那一份暑假工，那一份泥水工，那一個小師哥。</p> <p class="ql-block">1978年三月初，高中畢業(yè)的最后一個學期，我被卷入改革開放的浪潮，被分到了縣高中畢業(yè)生重點班里學習，沖刺6月初舉行的“文革”后的第一次全國統(tǒng)一命題高考。</p><p class="ql-block">原本五年落下的功課，要在三個月內(nèi)補齊。那是燃燒的三個月。老師們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白天講課，晚上備課，幾乎不眠不休。他們推著我們向前，像是用盡全力，把一群孩子往上托。我們也拼命跟著老師跑，拼命參加考試，拼命堅持著。</p><p class="ql-block">6月初，我們走進高考考場。我們高興極了——這是最后一次考試?？纪暝嚕覀兙透咧挟厴I(yè)，就能拿到高中畢業(yè)證了。</p> <p class="ql-block">考完試，如卸下了沉重的負擔，一身輕松。歡慶高中畢業(yè)，我與同學們一起瘋玩了一個月。正式拿到高中畢業(yè)證書的那天，離開了學校的我，忽然變成了一個社會青年。內(nèi)心又開始不平靜，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以往暑假我都會去打暑假工，那些短期的暑假工是專門為在校中學生設的，是父母單位提供給子弟的，讓每個孩子都能用自己的勞動掙學費，為父母分擔壓力。</p> <p class="ql-block">但那些短期的暑假工已不適合我了，我要找一份長期的工作，下鄉(xiāng)插隊務農(nóng)也行。于是跑到鄰居小姐姐插隊的生產(chǎn)隊去申請，被告知生產(chǎn)隊沒接到通知要接收知識青年。一天，我去一個同學家玩，她高興地說：“我找到工作了，在建筑公司！”</p><p class="ql-block">哇，那可是掙大錢的工作！新人每天工資有一塊二毛，一個月能掙三十多塊錢。我急問：“你咋找到的？”她笑說：“我鄰居幫我的，他就是建筑公司的袁經(jīng)理啊?！?lt;/p><p class="ql-block">我小聲說：“他是我爸的戰(zhàn)友呢，我們兩家是一起轉(zhuǎn)業(yè)到這里來的。只是我爸從來不讓我走后門?！?lt;/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去上班上學了，只有我在門前喂雞。突然聽到單車“叮鈴鈴”的聲響，伴隨著一個大嗓門：“王林的小女兒在嗎？”我從雞窩旁探出頭，一看，喜了：“哦，袁叔叔??！”</p><p class="ql-block">“明天早上七點去糧食局的建筑隊上班，隊長何師傅會在門口等你?！痹迨逭f完，調(diào)轉(zhuǎn)車頭騎走了。</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我急急忙忙吃了兩個饅頭，用書包裝上三個饅頭，還有裝滿開水的父親軍用水壺，匆匆趕往糧食局的大門口。門口已站著一位慈祥的老伯，笑著問：“你是小王吧？”我點點頭，我們一起走進了糧食局的糧倉大院。</p><p class="ql-block">一進大院，就見一個男生坐在倉庫門口的臺階上，左手拿著小書本，右手抓著一塊小石頭在地上飛快地劃著。何師傅親切地喊：“浩子，你的新師妹來了。”</p><p class="ql-block">那男生一抬頭，我愣住了——好帥氣的一個男生啊，比班草還帥。青澀得像花，帥氣里藏著書卷氣，舉手投足間全是學生味——陽光又清爽。再低頭一看，他在地上做數(shù)學題，這讓我再次發(fā)愣，又直直地望著他。他也愣了片刻，臉一紅，才讓我覺醒自己太失態(tài)，趕快轉(zhuǎn)身追上走在前面的何師傅。</p> <p class="ql-block">這個建筑隊只有五個人：何師傅、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和新徒弟——我。那位帥氣的小哥哥就是我的三師兄。他工作了一年，從混水泥徒工升為一級砌磚工。而現(xiàn)在，混水泥的工作就交給我了。</p> <p class="ql-block">上世紀七十年代蓋磚房，哪有現(xiàn)在的水泥砂漿，全靠黃泥、石灰，一鍬一鍬拌出來。先要挑選一塊好黃泥，顏色金黃，手一捏就能成團不散。把黃泥挖回來，倒在打夯好的地上，舀上幾桶井水，用鐵鍬翻攪。三師兄赤著腳跳下去，左右踩、前后踩，腳掌在泥漿里發(fā)出“嗞啦嗞啦”的聲響。踩到泥軟滑順時，再加進石灰。石灰是用石灰塊加水泡成的，剛倒進泥里，熱氣騰騰，煙霧彌漫，嗆得人直咳嗽。</p><p class="ql-block">三師兄熟練地用鋤頭翻動，一邊加水，一邊攪拌，讓石灰與黃泥徹底融合。經(jīng)過幾個來回，泥漿變得細膩又粘稠，手抓一團能拉出長絲，才算拌得好。</p><p class="ql-block">日頭高了，汗水順著三師兄的脖子往下淌，臉都曬得紅紅的，更加陽光帥氣了。</p><p class="ql-block">我跟著三師兄上跳下跳，東翻西翻地忙著，衣服臟了，臉也花了，一抹反而成了大花臉。互相望著，忍不住笑出聲來。開始還偷笑，后來索性大笑，半天就熟了。</p> <p class="ql-block">午餐時間，我拿出饅頭，三師兄拿出一個在小商店買來的小白光餅。餅很干，他一口餅，一口水地咽著。我把饅頭遞給他，說：“我?guī)Я巳齻€，吃不完的，我們一人一個半?！?lt;/p><p class="ql-block">他望著我，我認真地點頭，他才接過去。我們邊吃邊聊，成了無話不說的師兄妹。原來他來自下面的一個公社，父母都是學校教師。比我大一歲，因為他那屆初中只讀兩年，而到我這一屆改為三年，所以他比我早兩年畢業(yè)。那時大部分畢業(yè)生都上山下鄉(xiāng)插隊，他因是家中長子，父母選擇讓他留城，就分配到了縣建筑公司工作。他的目標是考大學，當建筑師。</p> <p class="ql-block">他說他參加了77屆高考，但準備不充分沒考上，這次也剛考完78屆高考。我問：“感覺怎么樣？這次考得好嗎？”</p><p class="ql-block">他笑道：“挺好，應該沒問題?！笨此判臐M滿的樣子，我就不敢說我也是剛考完試的——因為我考完后根本不知道自己考了個啥，只想著趕緊拿畢業(yè)證。</p><p class="ql-block">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午休時，三師兄還拿出立體幾何和三角函數(shù)題和我一起演算。他知道那是我最弱的地方，還鼓勵我：“你一定要讀大學，不能一輩子做泥水工，這不是女孩子干的活?！彼麜o我題目帶回家，第二天一起討論。建筑測量時，他叫我拿著圖紙，教我看立體圖、教我量角度、算尺寸。慢慢地，我也能看懂立體圖，看出房子的整體造型了。</p> <p class="ql-block">八月初，我突然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八月中旬又收到了入學通知書。而三師兄卻沒有消息，情緒低落下來。我依然每天提前十五分鐘上班，先與他解昨晚帶回家的題。我們還約定繼續(xù)溫習，爭取他明年考上大學。</p><p class="ql-block">日子恢復如常。但九月底我就要去大學報到了，我必須物色一位能接替我工作的同學。于是我找了我的同桌，她也想繼續(xù)考大學。九月底，我只跟何師傅說了我的打算，他馬上同意了。就這樣，我悄悄離開故鄉(xiāng)，去上大學了。走的時候，并沒有跟三師兄告別。</p> <p class="ql-block">半年后，學校放假回家，我馬上去找同桌，想問問三師兄的情況。同桌說，那工作她只干了一個月，就去上技校了。</p><p class="ql-block">在那個年代，沒有手機，人一旦離開，就真的是離開了。不知我那不辭而別，是否傷了三師兄的心？那時年輕，不懂事，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一個考上大學與一個沒考上的現(xiàn)實。</p><p class="ql-block">不過，我相信，我的三師兄后來一定如愿考上了大學，也相信他一定成了一位出色的建筑師。</p><p class="ql-block">三師兄，你現(xiàn)在在哪里？一切可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