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高考結(jié)束那天,日頭毒的很,曬得柏油路都軟了。肖利開著四輪車去給妹妹搬家,秀紅非得要跟他一起去,坐在副駕駛上,眼睛時不時瞟向他,嘴角帶著笑——她呀,簡直是一會兒都離不開肖利,像影子黏著人。而肖利對秀紅,同樣是百般依戀,換擋時手總不經(jīng)意蹭過她的手背,像有電流竄過。起初,兩人之間或許更多的是年輕人特有的沖動,像干柴遇了火星,燒得猛;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鍋碗瓢盆碰出了響,他們漸漸發(fā)覺,彼此對對方的喜歡竟是如此深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佳見到哥哥嫂子,心情格外好,露出兩顆小虎牙:“哥,嫂子,我考試發(fā)揮得挺正常,估分能有580呢!第一志愿填了北京的醫(yī)學院,以后給人看病去。”肖利進了寢室,把肖佳的行李物品都搬到了車上,書箱子沉得壓彎了腰。隨后三人去路邊的小攤位吃了拉面,辣椒油潑得紅亮亮的,吃得滿頭汗,這才開車回了上灣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心里一直有個謎團沒解開。幾天后的晚上,他把樂樂送到牛英屋里,小家伙扒著爺爺?shù)臒煷佔涌?,他拉著秀紅的手出了院子,月光在地上鋪了層霜。秀紅笑著打趣道:“你呀,神神秘秘的,這是有什么事,要干嘛去呀?”肖利捏了捏她的手,神秘兮兮地說:“走,聽爺爺講故事去,保準你沒聽過?!眱扇藖淼饺偶?,脫了鞋上炕,炕席燙得舒服,坐了下來。秀紅、肖利都笑瞇瞇的,眼里閃著光,等著聽三才講后來的事兒,肖老太太坐在旁邊,手里納著鞋底,嘴角掛著微笑,線在手里穿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原來,潤珍和長工投靠親戚沒多久,住得渾身不自在。潤珍就琢磨起來:要是三才回來,怎么才能找到她呢?思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只有她和三才知道的秘密——黃龍洞下的臥牛石。沒錯,三才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回來保護那些寶物,那是只有他倆知道的秘密。潤珍沒跟長工說實情,只是說寄人籬下終究不是辦法,看人臉色過日子難,黃龍洞下土地肥沃,想去哪里定居,踏實。那時上灣村里人口不多,稀稀拉拉幾戶人家,他們很容易就被接納了,給了塊荒地,算是扎下了根。后來,三才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果然循著也找去了上灣村,而那時登云都已經(jīng)好幾歲了,會蹣跚著喊“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頓了一下,煙袋鍋在炕沿上磕了磕,問道:“爺爺,這么說,從日本人手里奪回的那批寶物就在咱們黃龍洞山?沒被人發(fā)現(xiàn)?”老漢點點頭,眼里的光沉了沉:“就藏在臥牛石下頭,我爹當年親手埋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秀紅簡直不敢相信,像是聽說書。肖利咂摸咂摸嘴:“爺爺,這批寶物應該交給國家來保護,咱們守著,心里不踏實,交給國家才安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才嘆了口氣,煙圈在屋里繞:“剛回來那會,我也想過交給國家,可就怕社會不穩(wěn)定,顛沛流離的,弄丟了可惜。后來又趕上文革,風聲緊,我就更不敢提這事兒了,夜里總做噩夢。如今社會安定了,是該把這些東西交給政府了,也了了我爹的心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幾天后,肖利騎著自行車往七臺趕。他也不認識縣里其他領(lǐng)導,只好又去找趙縣長。傍晚時分,他提前候在趙縣長家那排平房門口,墻根的草都被他踩禿了。趙縣長下班回來,穿著白襯衫,袖子挽著,剛走到院門口,一眼就認出了他:“這不是肖利嗎?有事?看你蹲在這兒,跟個石墩子似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忙迎上去,手在褲腿上蹭了蹭:“趙縣長,想跟您說點事,挺大的事?!?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進了屋,趙縣長給他倒了杯涼茶,玻璃杯上凝著水珠:“又有啥難處?盡管說,只要我能辦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是辦事,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您說。”肖利喝了口茶,涼茶順著喉嚨往下滑,定了定神,把寶藏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講了,從常林茂怎么從日本人手里奪回寶物,到拴住夫婦怎么藏進深山,再到三才老漢守了幾十年的秘密,連細節(jié)都沒落下,說得口干舌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趙縣長起初聽得像聽故事,端著茶杯的手沒動,眉頭漸漸皺起來,最后猛地一拍大腿,茶杯都震得響:“這可是天大的事!國寶??!”他起身在屋里踱了兩步,步子又急又快,“你確定這事千真萬確?沒糊弄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是我們家?guī)状藗飨聛淼拿孛?,錯不了,我爺爺能作證。”肖利說得肯定,眼里的光亮亮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趙縣長激動得臉都紅了,“我明天就跟縣委匯報,盡快定下挖掘方案,不能出半點岔子?!?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天后,一輛皮卡車“突突”開進了上灣村,揚起一路土。市、縣文物局的專業(yè)人員跟著趙縣長下了車,背著探測儀、鐵鍬和工具箱,一個個神情嚴肅。挖掘工作由趙縣長全權(quán)負責,他戴著草帽,指揮著眾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三才老漢的指引下,一行人來到黃龍洞下那塊臥牛石旁,石頭黑黢黢的,像頭真牛臥在那兒。老漢拄著拐杖,指著石頭東側(cè):“就在這底下,當年我爹親手埋進去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文物局的同志拿出探測儀,探頭貼著地面掃了幾圈,儀器發(fā)出“滴滴”的輕響,越來越急?!坝袞|西!”一個戴眼鏡的技術(shù)員推了推眼鏡,聲音發(fā)顫,“底下有空腔,不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確定了位置,幾個后生拿起鐵鍬開挖,泥土一層層掀開,帶著股霉味,沒多深就碰到了堅硬的石板,“當當”響。撬開石板,一個一米見方的石窟露了出來,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只大木箱,銅鎖早已銹得發(fā)黑,爬滿了綠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打開箱子的瞬間,連見慣了文物的專家都倒吸一口涼氣——一箱金銀元寶古物碼得嚴實,黃澄澄的晃眼;一箱玉器翡翠泛著溫潤的光,綠得像春水;還有一箱是字畫和古籍,雖蒙了塵,邊角卻保存完好,紙頁泛著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粗略估算,價值起碼在千萬以上。”文物局的負責人拿著清單,手抖得厲害,“更重要的是這些文物的考古價值,太珍貴了,好多都是明清的寶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趙縣長看著木箱,又看了看一旁的三才老漢,感慨道:“老爺子,你們家守著這個秘密,守的是民族的寶貝啊,了不起,真了不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才老漢擺擺手,煙袋鍋在石頭上磕了磕,煙灰掉在地上:“交國家了,我心里也踏實了,晚上能睡安穩(wěn)覺了?!?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陽光透過黃龍洞的洞口照下來,像聚光燈,落在那些歷經(jīng)風雨的寶物上,泛著沉甸甸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縣政府給三才老漢發(fā)了一千塊錢獎金,給他們爺孫頒了“文物守護者”的榮譽證書,紅綢子飄著??h里還專門給了肖利一個編制,讓他去文物局上班,坐辦公室,不用再曬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到通知那晚,肖利和秀紅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炕席都快磨破了。秀紅把臉埋在肖利懷里,頭發(fā)蹭得他下巴癢:“你去城里上班,我就在家給你守著,喂豬種地,給你生娃。可你要是在城里見了世面,看上別的姑娘,娶了媳婦……我也還在村里等著你……”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打濕了肖利的衣襟,熱乎乎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摟緊了她,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胡茬扎得她縮了縮:“姐,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啥時候都不會。要去咱們就一塊去,帶著樂樂?!彼州p輕撫著她的背,像摸易碎的瓷器,翻身想靠近,卻被秀紅輕輕推了下來。她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那里軟軟的,聲音帶著點羞赧,像蚊子哼:“以后可得小心些,別弄疼了肚里的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東西撞了,猛地坐起來:“姐……你懷孕了?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秀紅紅著臉點頭,脖子都紅透了:“我估摸著是,倆月沒來例假了,夜里總想吃酸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一早,肖利揣著那顆怦怦直跳的心,騎車往七臺趕,車鏈子都快蹬飛了。他找到趙縣長,搓著手,手心全是汗:“趙縣長,我就想回村里當個老師,教娃娃們念書,成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趙縣長愣了愣,隨即笑了,茶杯差點端反了:“你這娃,糊涂了?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城里,拿鐵飯碗,你倒往回跑,圖啥?”見肖利態(tài)度堅決,眼里的光很亮,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行吧,這不難。城鎮(zhèn)編制回農(nóng)村當然容易了,我讓他們把關(guān)系開到上灣村小學,還是正式編制,以后你踏踏實實教書就行了,別后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半晌,肖利騎著車往回趕,風拂過臉頰,涼絲絲的,渾身輕快得像要飛起來,車把都快攥不住了。路兩旁的莊稼綠得發(fā)亮,玉米葉“嘩嘩”響,遠處的黃龍洞山在陽光下透著暖意,像個慈祥的老人。他知道,新的日子正在前頭等著——秀紅在等他,肚里的娃在等他,還有村里那間教室,土坯墻,木黑板,也在等他,等著他教娃娃們認字,念“人之初,性本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快到村口時,遠遠看見了秀紅正在村頭等著他,藍布衫在風里飄著,像朵藍花。肖利使勁蹬了兩腳,車鈴“叮鈴鈴”響起來,清脆得很,像在唱一首歡喜的歌,飄在滿是麥香的風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