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中國的豆腐是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p><p class="ql-block"> ——瞿秋白《多余的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孔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豆腐是中華美食中的精華，工藝復(fù)雜水中求財，成本低物美價廉。從東海之濱到吐魯番，從云之南到黑龍江，祖國到處都有豆腐吃。豆腐白嫩可口，營養(yǎng)豐富易于消化，老少皆宜。常吃豆腐有防病治病的功效，比如感冒，口腔潰瘍，脾胃虛寒，肺結(jié)核，氣管痰喘等，還有滋潤皮膚美容的作用。豆腐從誕生到如今已經(jīng)兩千一百多年，成為中國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美食。它是素菜中的魁首，不僅保持豆香的味道，還能和任何食材搭配。豆腐自身的菜品能做百種以上，全豆腐宴和齋飯等筵席把中國豆腐推向至尊的地位。這美味的菜肴何時何地何人搬上中華民族的餐桌上的呢？</p> <p class="ql-block"> 豆腐的誕生是個偶然，它的發(fā)明者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在練丹的過程中無意發(fā)明了豆腐。此人位高權(quán)重，是西漢的一位王爺，漢高祖劉邦的孫子淮南王劉安。劉安的父親劉長是劉邦的第九子，最小的兒子。英布叛亂被劉邦鎮(zhèn)壓后，把淮南國今天安徽省壽縣敕封給劉長。劉長二十五歲時造反失敗自殺，劉安繼承了淮南王王位。劉安是個才子，信奉黃老學(xué)說，留下傳世名著《淮南子》。</p><p class="ql-block"> 劉安追求長生不老，整日和道士們在八公山煉長生不老丹。一個偶然的機會，把黃豆?jié){燒開后往里面放石膏粉，奇跡出現(xiàn)了。黃豆?jié){和石膏反應(yīng)變成豆腐腦，一嘗滑嫩可口豆香四溢如獲至寶。長生丹藥沒煉出來卻煉出豆腐，也算沒白搭工，煉出發(fā)明家的桂冠戴在頭上。漢武帝對這位小叔的才華很重視，可惜劉安骨子里有反骨，奪權(quán)篡位的野心被自己豢養(yǎng)的門客和親孫子劉健舉報。漢武帝大怒，派兵把他抓到長安，劉安走了父親劉長的老路命喪黃泉。以上插曲講的是豆腐的歷史，書歸正傳，今天講講我下鄉(xiāng)時吃豆腐的囧事。</p> <p class="ql-block"> 公元一九七六年的春節(jié)剛過，遼北大地依舊白雪皚皚，寒風(fēng)颯颯不見春日。勤勞的人們帶著對短暫節(jié)日的依戀，提前踏上了春耕生產(chǎn)的軌道開始備耕。</p><p class="ql-block">黎明四點半鐘，鐺鐺鐺，上工的鐘聲敲響了。除了家里的老弱病殘還蜷在被窩里酣睡，男女勞力從夢鄉(xiāng)中極不愿意的爬出熱乎乎的被窩，頭頂著星光走出家門。穿著單薄的破衣爛襖，肩上扛著鐵鎬鐵鍬，腳下把雪踩的嘎吱嘎吱的作響。冒著凌冽的北風(fēng)，弓著腰，縮著背，抱著夾，嘴里吐著熱氣，哆哆嗦嗦的來到生產(chǎn)隊隊部路南的大糞堆旁。</p> <p class="ql-block"> 說是糞堆，其實是夏天拉來的土，放進割來的青草和牲畜糞便在臭水溝里漚，來年就是農(nóng)家肥。遼北的冬天冰凍三尺，那大糞堆就成了一塊鐵，鐵鎬刨上去一個白點，土渣蹦得滿臉刺痛，震麻了胳膊，震的手上虎口淌血。男勞力換班掄鐵鎬，女勞力裝車，幾輛馬車陸陸續(xù)續(xù)往地里送肥。寂靜的村莊還處在黑暗之中，從遠處看到吸煙的小紅點和聽到有人咳嗽，才知有人在干活。黎明是冬日最冷的時間，勞力們?yōu)榱瞬话?，誰也不偷懶，熱火朝天的干到天亮七點半鐘收工吃早飯，早飯后繼續(xù)，日復(fù)一日。</p><p class="ql-block">緩解疲勞的方式是互相調(diào)侃或者逗婦女大嫂們開玩笑。最有趣的是不管同村的還是外鄉(xiāng)人，只要經(jīng)過這里大伙都駐足共同觀賞。用目光迎接進村送出村，直到人不見蹤影方休，小商小販收破爛的全不放過，把過路的人看的直發(fā)毛不會走路。尤其是大姑娘們怕被品頭論足，大路不走走小路，寧繞遠道也不走這里。具我了解，全中國的農(nóng)村都有這種愛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鄰村山崗堡有個挑挑賣豆腐的漢子，姓李，三十多歲，天天早晨從此經(jīng)過，進村就喊豆腐。此人愛說愛笑臉皮厚自來熟，每天到此放下挑子和大伙打招呼，歇腳抽袋煙，胡扯一會。我戲弄的叫他豆腐西施李，青年點小魏問我啥意思？我告訴她魯迅小說里有個豆腐西施，這賣豆腐的正好從西邊來，姓李就叫他豆腐西施李。小魏說你真能胡扯。</p><p class="ql-block"> 這一日天剛亮，就聽到豆腐西施李的叫賣聲有遠而近。豆腐西施李和平日一樣，走到大伙跟前放下挑子歇會抽袋煙，聊幾句閑話。大伙沒話找話瞎噓呼，不知是誰問豆腐西施李，一人最多能吃幾塊豆腐？他回答說那要看咋吃，空嘴吃啥也不加最多七八塊。當時的豆腐是笨扎不翻板，一板豆腐九斤黃豆，打完刀八十一塊豆腐。一挑兩水桶是兩板豆腐，共計一百六十二塊，每塊大約十厘米見方。平日愛逗笑的生產(chǎn)隊指導(dǎo)員王二楞聽到吃豆腐馬上搭話，我吃十塊豆腐你把一挑豆腐都給我。吃不下去，我掏豆腐錢，另外賠你一挑豆腐的十八斤黃豆，咋樣，敢賭嗎？</p> <p class="ql-block"> 那時豆腐五分錢一塊，平常人家買幾塊豆腐吃相當過小年。賭資對于一天掙十個工分合人民幣三角錢的人們誘惑不小。豆腐西施李搖頭不行，王二楞一不高興虎勁上來了，我吃十五塊行不行？這王二楞和我是一副架，我是生產(chǎn)隊隊長他是指導(dǎo)員。我們兩個身高都是一米八，他比我大幾歲，身材魁梧有力氣，能把我裝下。喝白酒一斤多，吃大肉一飯盒，是全村出名的大肚漢。豆腐西施李常來賣豆腐，對王二楞也略知一二，對他挑釁說，你吃二十塊我就干。他們倆位爭執(zhí)不下，我上前打圓場。吃十五塊不少了，這大冷天，水桶都凍冰了，胃能受得了嗎，怎吃得下去啊。我這一說壞了，豆腐西施李看我瘦麻桿的樣子好欺負，沖我來了，你吃十五塊行！我不和他賭他還就高騎驢不依不饒拿我開涮，說我膽小惜財不敢賭。社員們看熱鬧不嫌事大跟著起哄，把我搞得下不來臺。年輕人血氣方剛架不住挑逗，火苗騰的一下著起來，一咬牙一跺腳一聲吼，我和你賭！</p> <p class="ql-block"> 好心的社員和青年點同學(xué)們都攔我，說輸贏沒有關(guān)系，別把身體吃壞了。這時說啥都沒用了，我已經(jīng)子彈上膛了。忽然聽到飼養(yǎng)員范大爺在隊部院內(nèi)高聲喊安隊長，并招手示意我過去。我以為出了啥事，急忙跑過去。范大爺神秘的往我大衣口袋里放了一把給馬吃的大粒食鹽，悄悄告訴我別著急，偷著用食鹽往下順。</p><p class="ql-block">我走回豆腐挑子跟前，摘下手套往地上一甩，像英雄似的打吃咧擺好了馬步身段。彎下腰把右手伸進水桶里，從冰冷的水中撈出一塊豆腐就往嘴里填。三兩口一塊豆腐吞進肚內(nèi)，感覺很輕松，就是有點拔涼。那時候青年點伙食一年四季三大，玉米面大餅子，玉米面大糊糊，大蘿卜咸菜，肚里沒有丁點油水。大長夜又起早干了三個小時的力氣活早就餓了，不一會七八塊豆腐沒影了。吃得有點猛，感覺胃脹起來往上反。想起范大爺給的鹽，假裝暖手伸進口袋里，趁大伙不注意把鹽抓在手里。吃豆腐時鹽和豆腐一起吃下，鹽把豆腐中的水析出，又增加了豆腐的味道，效果好極了，借力又咪西幾塊豆腐。這時候我已經(jīng)彎不下腰了，眼瞅著豆腐咽不下去。渾身發(fā)冷打哆嗦，嘴唇發(fā)麻眼發(fā)花，十分痛苦。社員們不停的給我打氣，高呼加油。我回頭看了豆腐西施李一眼，這家伙也緊張的冒汗。用眼睛狠狠的瞪我，擔(dān)心他的一挑豆腐。</p> <p class="ql-block"> 我故作鎮(zhèn)靜的改變身體姿勢，慢慢的往下蹲。撈出第十二快豆腐，直起腰先把手指縫里的鹽粒舔在嘴里，一改剛才的猛勁，一口一口的往下咽。豆腐西施李不干了，說我太慢。大伙痛斥他說不慢，到了最后節(jié)骨眼這個速度正常。誠實敦厚的老保管員孫大爺走到我面前，對著我耳朵說別吃了，我到庫里量二十斤黃豆讓他走吧。青年點小魏看我臉色發(fā)青渾身哆嗦嚇哭了，拽著我不讓吃。社員趙大嫂跑到我身后給我捶背，罵我小虎X，我被他們的關(guān)懷感動。我不是為了區(qū)區(qū)二十斤黃豆，士可殺不可辱，要的是臉面。</p> <p class="ql-block"> 中國人最講的臉面，我不想做人面不知何處去的蠢貨，我輩豈是蓬蒿人。一股邪勁迸發(fā)出來，忘了雙手被凍的不好使了，貓下腰一手一塊豆腐拿在手上，左右開弓一替一口的大嚼。顯然已是強弩之末，掙扎著消滅了第十三塊十四塊豆腐。第十五塊豆腐又握在手里，再看豆腐西施李臉色都灰了。安隊長，小安子加油聲招來許多剛起床的村民出來看熱鬧。我這時平穩(wěn)一下情緒，屏住呼吸，防止拄脖子的豆腐嘔吐出來，一點一點把最后一塊豆腐吃完，迎來了村民們一片笑聲和掌聲。我卻站在原地不敢動，又冷又撐肚子邁不開步。有人扶我回隊部，我回頭看豆腐西施李發(fā)呆的眼神，他也是給隊里賣豆腐掙幾個工分不容易，動了惻隱之心，讓他把剩下的豆腐挑走?？墒巧鐔T們不干，愿賭服輸啊。青年點同學(xué)孟建華綽號孟大吃，挑起豆腐就往青年點伙房跑。</p> <p class="ql-block"> 飼養(yǎng)員范大爺走過來向我擠弄眼神，我們爺倆會意一笑。他拍我肩膀說，大豆腐吃不壞人，溜得溜得幾泡尿就沒事了。隊里的大嬸大嫂們愛惜的罵我傻狍子逞能，唯有老薛婆子不服，她說這不算啥，我也能吃十五塊豆腐。我慢慢走回隊部，坐在熱炕上，身體逐漸暖過來，不發(fā)抖不胃脹了，連續(xù)方便幾次感覺舒服多了。趴在范大爺?shù)男欣钌?，蓋上大衣睡著了，夢里還在吃豆腐。</p><p class="ql-block">當晚青年點過年了，三十多人美美的吃了一頓鐵鍋燉大豆腐，造一肚子白。同學(xué)們獻出過年從家里帶回來的白酒和點心，晚宴還蠻豐富。大家邊吃邊夸我早晨吃豆腐的事跡，把我夸成英雄，把豆腐西施李說成傻子。講的繪聲繪色，惹來陣陣笑聲。我心想傻子是我，代價有點大不值得，如果出意外沒有人會管你。我和豆腐西施李雙虧，換來的是你們大吃大喝。吃罷喝罷，一宿無話。好戲在后，故事繼續(xù)。</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剛見亮，豆腐西施李就急匆匆的趕到了。我一看已經(jīng)明白，這小子昨天輸了豆腐心疼，今天來報仇想找補回去。只見他放下挑子，一改往日先抽煙的習(xí)慣，高聲叫號，今天有敢比吃豆腐的嗎！有人搭腔問，吃多少塊？他回答和昨天一樣，還帶有挑釁和蔑視的反問道，你們誰還敢？大家看到我昨天的難堪樣子有些發(fā)怵，沒有人吱聲。正沉悶時，一聲我來吃，像嗩吶一樣的女高音打破沉靜。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老薛婆子。叫她老薛婆子，其實她只有二十四五歲，農(nóng)村結(jié)婚早，已經(jīng)是五歲孩子的媽媽了。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潑辣刁蠻風(fēng)流外泄。明目張膽的勾引知青王同學(xué)，兩人上演西門慶和潘金蓮，差點把捉奸的丈夫老薛掐死在自家的灶臺下，鬧出人命來。村里人不拿她當回事，甚至有人公開調(diào)戲侮辱她。昨天她當眾說自己也能吃十五塊豆腐，被豆腐西施李聽到，今天就是奔她而來。她不僅僅是逞能，是真想贏這一挑豆腐。今天的人們可能不理解，那時候太缺了。</p> <p class="ql-block"> 這老薛婆子早已按捺不住，擼胳膊挽袖就要下手吃。我急忙喊慢著，回頭問豆腐西施李，她吃幾塊？他回答和你一樣，也是十五塊。我說不行，男女有別，不能一樣，你得給她減少幾塊。大家一起附和我說不能一樣，豆腐西施李沒招，他太想贏回昨天輸了的豆腐，只好孤注一擲讓步，標準降到十二塊。我作保，老薛婆子吃不了十二塊豆腐，給豆腐西施李二十斤黃豆。老薛婆子贏了，挑剩余的豆腐回家，豆腐挑子不算賭資。</p> <p class="ql-block"> 老薛婆子真不含糊，從桶里撈出豆腐就吃，幾口一塊豆腐就吃沒了，還真有巾幗不讓須眉的英雄氣魄。我這時才仔細的審視老薛婆子，身高有一米六多，金魚眼雙眼皮，鼻挺唇厚赤紅面，臉上隱約可見幾點雀斑。上身裹著藏藍色中山裝，下身穿草綠軍褲，脖子上扎著紅色方巾，腳蹬黑色青年式棉皮鞋，把家底都穿出來了。雖然有點臃腫，不失颯爽英姿，加上臀大腿粗有多子多孫像。打扮的比來至城里的女知青們還時尚，知道的她是來勞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相親的呢。我正在瞎琢磨，老薛婆子已經(jīng)把八塊豆腐吃進肚里，社員們叫好聲把我驚醒。我再細看老薛婆子，發(fā)現(xiàn)不對頭，人開始顫抖，臉色由紅變紫，眼神呆滯表情僵硬。我有了體會，大量的涼豆腐進肚，造成體溫迅速下降，失溫是很危險的。我馬上上前制止，老薛婆子不聽，又強吃下半塊豆腐就癱軟的坐在地上，已經(jīng)虛脫了。這時現(xiàn)場鴉雀無聲，知道壞事了。幾位女社員過來攙扶，我把大衣脫下給她披上，送到隊部屋內(nèi)暖和。豆腐西施李害怕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囔囔自語，黃豆我不要了。社員們七嘴八舌，有褒有貶議論一通。這老薛婆子身體素質(zhì)還真好，在屋里暖和一會緩過勁來，跑出來還要繼續(xù)吃。我堅決反對，宣布老薛婆子輸了。讓老保管孫大爺?shù)絺}庫取二十斤黃豆給豆腐西施李，打發(fā)他走。此事由我開頭，我有責(zé)任，二十斤黃豆記在我的戶頭上。社員們聽到后都鼓起掌來，夸我仁義大方。豆腐西施李感動的對我說，城里的孩子有文化大器夠用，佩服，佩服。我已接受教訓(xùn)，冷冷的對他和在場的人們說，這種事今后都少干。</p><p class="ql-block"> 豆腐是好東西，千萬不要吃走樣了。就像囧字，本來是代表光明的意思，是褒義詞，到了二十一世紀熱度上來了，意思改變成尷尬。這就是我講的吃豆腐的囧事，吃相不雅暴殄天物，荒腔走板不珍惜身體。提醒人們，逞強是有代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