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窗外的阿拉木圖,哈薩克斯坦原首都,還在寒秋的沉睡里。這靜謐的異國黎明,被一種聲音清晰敲碎——那是幾粒小小的左旋多巴藥片,在白色塑料蓋中不安地碰撞、滾動,發(fā)出微弱的金屬般的嘆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五年半。帕金森癥如影隨形的第十五年半。此刻,在距離家鄉(xiāng)千里之外的中亞腹地,在旅程開啟的第一縷光中,我那顫抖不止的右手,正艱難而精準地執(zhí)行著一項關(guān)乎行走的生命儀式——吞下這片泛著冷白微光、彌漫著近乎苦澀藥香的“啟動鑰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巴將在七點半啟程,奔向廣袤而陌生的土地。這意味著,我必須在晨光尚吝嗇的六點,提前喚醒這副被病魔鎖鏈緊縛的身體。藥效,是精密計算的鐘擺,不容毫厘之差:六點服用,晚十點半歸巢,一天還需兩次加服,才能將生命動能勉強延展至夜幕深垂。然而伴隨左旋多巴劑量的增加,“異動”的陰影,將盤恒于我整個旅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藥丸滾落咽喉的瞬間,我知道,這不僅是服藥,這是向不可知的旅程、向自身的極限、投下的一顆孤勇的戰(zhàn)栗之石。藥片與塑料蓋的每一次碰撞,都像是一曲悲壯的絲路序章,微小卻響徹靈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七天,五個國家。旁人眼中,一位患帕金森病十五年半的女子,早該被病床禁錮,被顫抖蠶食希望。而我,選擇了中亞。這不僅僅是一次旅行,這是一場肉身與意志的極限遠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異動”——這個帕金森患者熟悉又苦澀的詞匯,成為我在異國最醒目的標簽。在哈薩克斯坦的街頭,在烏茲別克斯坦的集市,在吉爾吉斯斯坦的湖畔,同團旅人困惑或回避的目光,當?shù)厝搜陲棽蛔〉脑尞惿袂?,如同無形的探針,刺向我搖擺的手臂、無法自控的脖頸、步履蹣跚的姿態(tài)。最糟糕的,是整個軀體被洶涌的“異動”裹挾,仿佛靈魂被困在一具失控的木偶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尤其在烏茲別克斯坦的賽馬爾汗,那令人窒息的時刻降臨:藥物不起效。我像個瞬間被抽干所有動力的引擎,癱坐在搖晃的大巴座椅上,眼睜睜看著窗外塵沙飛揚的古城流過——我的世界縮得只剩下一具沉重、失控、拒絕合作的軀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刻,絕望如冰冷的河水漫過頭頂,刺骨的疑問尖銳襲來:“為什么?忍受著如此多的不便與痛苦,我為何還要固執(zhí)地推開國門,踏入這艱難的重重遠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答案,就藏在千年前的駝鈴回響里,藏在大地的壯闊與時間的深邃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阿拉木圖:滿城金黃的榆葉如億萬只振翅的精靈,在深秋的風(fēng)中簌簌而落,為大地鋪就松軟的黃金絨毯。童話觸手可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刻,“異動”似乎與這漫天飛舞的翅膀達成了奇妙的合奏。我顫抖的步伐踏在落葉之上,每一步的搖晃與腳下發(fā)出的細碎聲響,仿佛不再是笨拙的掙扎,而是融入了一場宏大而悲愴的自然律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存在,變得渺小如塵埃,卻又奇異地被這片壯美的金黃托起——原來,病痛帶來的震顫,也可以成為生命對大地脈搏的一種獨特應(yīng)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吉爾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湛藍湖水倒映著雪山,世界靜得只剩下風(fēng)聲與心跳。極致的純凈撫平了翻騰的“異動”,內(nèi)心前所未有地澄澈平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置身于這幅凝固的巨大畫卷中,忽然了悟:身體雖然被縛,但我的感知、我的思想、我的靈魂從未被鎖鏈真正禁錮。這湖光山色的寧靜,洗凈了旅途的疲累,更沖刷了因異樣目光而蒙塵的自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烏茲別克斯坦的希瓦古城:穿行于千年風(fēng)沙雕琢的土墻迷宮,指尖拂過陽光炙烤的磚石紋理,歷史的厚重感無聲滲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些經(jīng)商的駝隊、征戰(zhàn)的鐵騎、誦經(jīng)的信徒早已消散,唯有風(fēng)沙刻成畫的傷痕留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腳步雖緩、雖顫,卻與腳下踩踏了千年的磚石進行著超越時空的對話——身體的不完美,在這永恒的時空面前,顯得何其短暫而微不足道?能在顫栗中觸碰千年的脈搏,這份堅持本身就是對時間最好的禮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地獄之門:土庫曼斯坦達瓦扎的巨坑中,天然氣火焰永不熄滅地燃燒跳躍,如同大地的脈動直沖夜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站在這“地獄”的邊緣,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我的瞳孔里映照著那熊熊烈火,心中仿佛也有一簇不滅的火焰在與之呼應(yīng)、燃燒。火焰,是毀滅,更是重生與不屈!它象征著極限的挑戰(zhàn)嗎?不!它更像一個無比清晰的隱喻——生命本身就是一團不息跳動的火苗,可以照亮黑暗,也能在絕境中頑強燃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刻,看著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地獄之火,我感到體內(nèi)那點被帕金森壓制了十五年半、卻始終不曾熄滅的倔強火苗,正被眼前這壯麗的奇觀點燃、升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病痛的焦灼,在天地間這永不放棄的火焰面前,被重新定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正是在這壯闊天地的無聲教誨中,在古老文明的精神滋養(yǎng)里,汲取著與帕金森病抗爭、向命運抗爭的磅礴力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五年半的帕金森歲月,從未真正困住我的腳步于方寸之地。今年六月十九天的西歐跋涉是序幕,這十七天的中亞穿行便是更響亮的宣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家人最終放下阻攔,或許是因為那些凱旋時帶笑的照片證明:顫抖僵硬的手,也能穩(wěn)穩(wěn)握住遠行的門票。那片片相紙,是我無聲的戰(zhàn)斗勛章,宣告著“禁錮”的謊言已被行走打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推開異國陌生的大門,推開內(nèi)心無形的藩籬。走在路上,不正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嗎?在身體極限的不斷擠壓下,在異樣目光的時時拷問中,我找到了——旅行的意義,遠非觀光獵奇。它是在遼闊天地之間,在孤獨旅途中,與更深層的自我相遇,從自然萬物的靈氣與人類文明的遺跡中汲取強大的生命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一次對藥效的精準計算,每一次在異動中艱難邁步,每一刻在壯景前的心靈震顫,都是對生命尊嚴與自由意志的執(zhí)著叩問與頑強堅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七天丈量的,豈止是阿拉木圖的金秋、伊塞克湖的寧靜、希瓦的風(fēng)沙、地獄之門的烈焰?這是一次用顫抖的身體丈量世界遼闊的行走,更是一次用不滅的靈魂在絲路上刻下生命印記的遠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它向所有人證明:生命的力量,不在于形體的完美無瑕,而在于靈魂深處那團永不會被澆滅的自由之火與探索之光——無論身體如何受限,心靈的疆域,永遠遼闊無垠!</span></p> <p class="ql-block">文字:云南若水</p><p class="ql-block">手機隨拍:云南若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