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散文｜母親的偏方</p><p class="ql-block">文/閃耀暖暖</p><p class="ql-block">在悠悠歲月的長河中，總有一些記憶如璀璨星辰，閃耀著溫暖而珍貴的光芒。對我而言，母親的偏方，便是這樣一份熠熠生輝的珍寶，它承載著母愛深沉而細膩的情感，也沉淀著歲月與家的溫馨。</p><p class="ql-block">聽母親說，我的體質(zhì)自幼孱弱，咳嗽宛如生了根的頑疾，每到立冬，便準時‘報到’，如同夜里刺耳的的哨聲，擾得人不得安寧。那些年，藥片吃了一把又一把，屁股上的針眼密密麻麻，走路時腿疼的也一瘸一拐，可咳嗽依舊如影隨形，倔強地不肯離去。</p><p class="ql-block">在我五歲那年，母親終于打聽到一個新方子——公雞的苦膽汁能治咳嗽。這個發(fā)現(xiàn)讓母親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從此，她邁著小碎步，身影匆匆穿梭在村子的各個巷子。只要哪家殺雞，母親總會滿臉笑容地說著好話：“她嬸、她叔……雞苦膽能給我們家留著嗎？給小嫚治咳嗽試試。”鄉(xiāng)鄰們深知母親善良好相處，人緣好，總是熱心腸的為母親留出雞苦膽。畢竟，雞苦膽不是什么美味，大多和雞腸一起扔了。知曉母親的良苦用心，有的嬸子殺了雞后，還會端著雞苦膽特意送到家里。母親心懷感激左鄰右舍的心意，期待著雞苦膽能為我的咳嗽帶來神奇的療效。</p><p class="ql-block">賒小雞的故事，也在這個夏天拉開了帷幕。</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正值中國改革開放初期，農(nóng)村物質(zhì)匱乏，生活條件艱苦。從小雞仔養(yǎng)大一只雞很不容易，平日里是舍不得殺雞吃的，待到過年殺一只雞也是很奢侈的事情了。那年代，一只雞就像一個小銀行。母雞下蛋換油鹽和學費，公雞留著過年待客。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這群“喔喔叫”的雞仔們，誰又舍得殺雞吃呢？然而，母親養(yǎng)雞卻另有一番心思，全是為了我那頑固的咳嗽。</p><p class="ql-block">雞販子瞅著村里的婦女們從坡里回家的閑空，載著雞仔來到村子。在寬綽的土路上，支好自行車，把雞籠搬在大榆樹下，開始扯著嗓子喊著：“賒小雞來——賒小雞來——，”悠揚婉轉(zhuǎn)的吆喝聲穿透了整個村莊，引得村里的嬸子大娘們紛紛走出家門?！皨犓铮d小雞的來了……”大娘隔著院墻急切地喊著母親。這時，母親扔下碗筷連圍裙都來不及解，就擠進嬸子大娘們的隊伍中。雞販子見圍觀的婦女越來越多，知道雞仔賣出去的希望越大，心里愈發(fā)高興。他不厭其煩地教大家辨別母雞仔和公雞仔。嬸子大娘聽明白后，呼啦一下圍在雞籠四周，蹲下身仔細端詳著胖嘟嘟的雞仔。母親挑的格外仔細，指尖在一團團毛茸茸的小生命間輕輕流轉(zhuǎn)，眼神中滿是期許。她希望多挑一些母雞仔，因為盼著養(yǎng)大的母雞多下蛋，逢大集時，母親會把攢了五天的雞蛋賣掉，用賣雞蛋換來的錢給我們兄妹買筆和本子，有時還能湊巧交書費。母親仔細觀察后，精心挑選出三十多只活潑可愛的小雞仔。同時，在這群雞仔里，母親還特意多要了幾只公雞仔，除了為過年準備年貨，更是為我咳嗽預備的藥引子。</p><p class="ql-block">挑選完小雞仔，在雞販子過目下開始驗貨。這時，雞販子掏出一本記賬本，記好每戶人家的地址、名字和小雞的數(shù)量，買賣便成交了。賬本記好后，與雞販子約好秋后再收賬，此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母親和嬸子大娘們抱著紙箱里“嘰嘰喳喳”的雞仔，喜滋滋地走向各自家門。</p><p class="ql-block">母親把賒來的幾十只小雞平均分在兩個紙箱里，防止它們擁擠踩踏。安排好小雞的住所，母親在紙箱中間位置放上兩個小碗，一個盛滿水，一個裝進金黃色的小米粒。看著小雞們你爭我搶的歡快模樣，母親的眼睛里滿是明亮的光芒。</p><p class="ql-block">每天清晨，母親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紙箱前，“唧唧唧，唧唧唧”地呼喚著。那些小雞們撲棱著翅膀涌向母親的面前，像一團團滾動的絨球般可愛。母親彎下腰，用手撫摸著一只只小雞，確保它們都健康生長，安然無恙，這才安心去做飯。即便母親悉心喂養(yǎng)，如同伺候月子一樣精心，雞群里還是不時有病懨懨的小雞。無論母親怎么呵護，還是焉頭耷腦地死去了。幾天的時間連續(xù)夭折了五六只小雞。看著這些死去的小雞仔，母親心情低落，心疼地念叨許久，悲傷的情緒縈繞心頭,好像丟了自己孩子似的魂不守舍。母親說：“這些小生命養(yǎng)熟了，就像人一樣，也是有感情的?！蹦赣H生怕活著的小雞哪天出現(xiàn)不測，便到衛(wèi)生所里買了一包土霉素片，取出兩片藥用蒜臼子搗碎，拌入小米粒里，提前給小雞抗菌。沒想到這個土辦法真靈驗，小雞再也沒生病，一群小雞在院子里撒歡，那“唧唧聲”清脆悅耳，美妙動聽，好似一曲生命的歡歌。看到院子里跑著的雞群，母親的心里也綻放出如花般的燦爛笑容。</p><p class="ql-block">轉(zhuǎn)眼間，秋風送來了五谷豆香的豐收氣息。三個多月過去了，喂養(yǎng)的雞仔也茁壯成長為大母雞或大公雞。忙活完地里的莊稼，賒雞的婦女們把糧食賣了換成錢，一部分留著補貼生活開支，一部分存進信用社。</p><p class="ql-block">從夏等到秋的雞販子，兜里揣著記賬本，選了一個天高云淡的秋陽天，如約來到大榆樹下，再次亮開嗓子吆喝：“賒小雞來——賒小雞來——。”</p><p class="ql-block">心里有數(shù)的母親和嬸子大娘們，在秋收的喜悅中歡聲笑語地把一張張錢票遞給雞販子。收到錢的雞販子一邊劃去欠賬，一邊關切地問：“雞養(yǎng)得可好?”</p><p class="ql-block">“還好啊，也是死了好幾只呢！”</p><p class="ql-block">“那你侍候的也挺上心的，有了經(jīng)驗，來年養(yǎng)的會更好嘞?！?lt;/p><p class="ql-block">“只要雞苗好，就好養(yǎng)活哈?！?lt;/p><p class="ql-block">在一問一答中，完成了一場心靈的默契約定。而此時，雞販子也賺的盆豐缽滿。</p><p class="ql-block">即便母親提早四處張羅，最終也只帶回七顆雞苦膽，但母親依然心滿意足地捧回了家。畢竟，殺雞的人家要看看一年的收成是否有余，日子比往年過得滋潤些，才敢決定殺只雞犒勞一下辛勞一年的自己和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們。</p><p class="ql-block">母親把這些雞苦膽倒在一個白瓷碗里，一顆顆橢圓形的雞苦膽泛著墨綠色油光，宛如一顆顆翡翠寶石般那么耀眼。</p><p class="ql-block">“就要了這些，一會兒洗干凈了，小嫚喝了就不咳嗽了?！蹦赣H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安穩(wěn)我。母親取出一顆洗好的雞苦膽，放在一個小碗里，用剪刀挑開一個小口，綠油油的汁液帶著一絲腥味流了出來。接著，母親用開水沖開碗里的苦膽汁液，墨綠色漸漸變成了青綠色。趁熱，母親又放上兩勺白糖，熱氣升騰中夾雜著濃濃的苦味。母親用筷子攪勻，柔聲說道：“小嫚，雞苦膽有點苦，你別細品，捏著鼻子一口氣喝了它，夜里就不咳嗽了。”</p><p class="ql-block">徹夜徹夜的咳嗽，不僅咳得我肚子疼，無法睡好覺，就連母親也不敢入睡，常常是母親披著衣服倒水給我喝，咳聲急切時，她就站在炕前不停地為我捶背，也不停地抹去偷流的淚水。</p><p class="ql-block">我接過母親遞過來的碗，捏著鼻子，把碗剛碰到嘴邊，那難以下咽的苦味就直沖舌尖。</p><p class="ql-block">母親焦急地說：“里面放了白糖，應該苦的輕點，一口氣喝了它就嘗不出苦了?！?lt;/p><p class="ql-block">看著跪在面前的母親，那殷殷期待的眼神，我不忍讓她失望。閉上眼睛仰頭一口氣喝下這碗苦膽汁，苦味瞬間在嘴里炸開，仿佛吞了一口黃連水。母親連忙塞給我一勺白糖，甜味和苦味在舌尖交戰(zhàn)，使我不停地打著寒顫。</p><p class="ql-block">母親起身又兌了一些溫開水，看著我喝下，讓我躺下歇會兒，這才安心去忙活一家人的吃喝。</p><p class="ql-block">在母親的細微照料下，我每天喝一顆比藥還難吃的雞苦膽，連續(xù)七天終于喝完了?；蛟S是母親的偏方起了作用，夜里我的咳嗽聲竟然真的漸漸平息了。</p><p class="ql-block">母親見我逐漸好轉(zhuǎn)，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高興地對父親說：“我就說嘛，自古以來偏方治大病，不能不信?！?lt;/p><p class="ql-block">父親也樂呵呵地說：“我還不是在擔心閨女的身體呀，這次信你了?！?lt;/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八，殺了那只大紅公雞，摘出雞苦膽，給小嫚再去去根，說不定以后就不犯了?！蹦赣H語氣堅定，父親也充滿了信心。</p><p class="ql-block">后來每年的冬天，母親都要我喝幾次苦膽水去根。說來也怪，那惱人的咳嗽就這樣被苦味趕跑了，而我再也不怕冬日的風了。</p><p class="ql-block">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四十多年，轉(zhuǎn)瞬即逝。如今母親已近八十歲，腰板卻依舊挺得筆直。有一次回家，我與母親閑坐在暖陽下，談起兒時喝雞苦膽的事情。才知道當時我那咳嗽真把母親嚇壞了，萬一留下哮喘的毛病，母親一輩子都活在愧疚與自責里。無奈之下，母親只能摸索著嘗試，讓我喝雞苦膽以求奇跡。誰曾想竟遂了母親的心愿，治好了我的咳嗽。用母親的話說：“真是幸甚至哉?！?lt;/p><p class="ql-block">暮春時節(jié)，母親栽的海棠花又開了，葉綠花紅，美不勝收?？粗廊唤±剩褊氰p的母親，我忽然懂得，母親的偏方里，最靈驗的不是苦膽汁，而是那顆甘愿為孩子嘗盡世間苦難的心。這顆心，恰似冬日里那碗苦膽湯，雖滋味辛澀，卻暖透肺腑，讓我擁有了將苦澀轉(zhuǎn)化為希望的勇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