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第十六回 </b></p><p class="ql-block"><b>?長江夜映戲劇潮 大音穿云續(xù)新章</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暮色是順著長江水漫上來的。先染透江面上的漁火，再爬過江夏電影節(jié)主會場的飛檐，最后落在陳硯秋的畫板上——他剛勾完半幅長江夜景，筆尖的墨還沒干，就被風(fēng)卷著的一縷胡琴聲勾住了魂。那琴聲不似尋常戲韻的婉轉(zhuǎn)，沉得像壓過歲月的石板，卻又藏著股要鉆透心尖的勁，讓他忍不住抬手按住畫板，生怕風(fēng)把這聲兒吹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硯秋，快些！”蘇晚的聲音從石階上飄下來，她懷里抱著的曲譜本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頁角“《偉大征程》伴樂稿”幾個字，“孟老在后臺調(diào)琴，說高娃老師的嗓子得配‘沉水香’的琴韻，他剛給古琴上了新弦，正試音呢！”話音未落，柳紅抱著三弦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臉漲得通紅，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林響的嗩吶……哨片裂了！剛才合練‘山河萬里鋪新卷’那句，他怕勁兒不夠，氣息提得太足，哨片‘咔嗒’一聲，就崩開了道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話像塊小石子砸進(jìn)人群，林響攥著那支半舊的嗩吶站在原地，指腹反復(fù)摩挲著裂了口的哨片——那是前幾日在慶陽土塬，唱刀腔的藍(lán)布衫漢子送他的，哨片上還沾著隴東的黃土，他總說這哨片懂“山河的勁兒”，如今卻偏偏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壞了。林小滿見狀，立刻把吉他背帶緊了緊，拉著林響就往側(cè)巷跑：“我上午踩點時，見巷口有家長青樂器行，門匾都褪了色，看著是有年頭的老店，說不定能找著適配的哨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陳硯秋望著兩人匆匆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眼主會場的鐘樓——時針離七點只剩四十分鐘，江面上的水幕已亮起微光，先映出“偉大征程”四個燙金大字，又漸漸暈成紅旗的模樣。他低頭翻開畫板，在空白頁上飛快勾勒：裂了縫的嗩吶哨片旁，是柳紅攥著三弦的手，是蘇晚皺著眉翻曲譜的側(cè)臉，筆尖的墨越暈越重，連風(fēng)拂過紙頁的痕跡，都畫得滿是急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別慌，孩子們。”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眾人回頭，竟見周鶴年拄著拐杖站在那里，鬢角沾著趕路的汗，手里拎著個磨得發(fā)亮的木盒。他是前日在長沙琴坊聽說眾人要伴演《偉大征程》，連夜坐高鐵趕過來的。周鶴年慢慢打開木盒，里面鋪著暗紅的絨布，躺著一支銅箍老嗩吶，嗩吶管上刻著模糊的“抗戰(zhàn)宣傳隊”字樣，“這是我爹一九四二年給八路軍宣傳隊做的，當(dāng)年就靠它吹《松花江上》，鼓舞了不少人。哨片是用老蘆葦做的，經(jīng)得住勁，吹‘征程’的調(diào)，再合適不過?！?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響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銅箍，就覺一股暖意順著指尖往上涌。他試著把老嗩吶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個音，那聲音不烈，卻沉得能落進(jìn)心里，像小時候聽爺爺講長征故事時，灶膛里跳動的火苗。就在這時，林小滿和林響也回來了，手里攥著支新哨片，還帶著樂器行老板給的一小包松香：“老板說這是今年新采的蘆葦做的，還說要是吹不順，就抹點松香潤一潤?！?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眾人剛往后臺走，就見工作人員快步跑來：“高娃老師請各位到側(cè)臺合最后一遍！”走進(jìn)側(cè)臺時，陳硯秋一眼就看見斯琴高娃——她沒穿華麗的戲服，就著一件洗得柔軟的素色中山裝，正對著鏡子輕輕開嗓，指尖還捏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的戰(zhàn)士們舉著紅旗，身后是茫茫雪山。聽見動靜，高娃老師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林響手里的老嗩吶上，眼睛亮了亮：“這嗩吶有故事，吹出來的音，才配得上‘征程’?！?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點的鐘聲準(zhǔn)時敲響，全場燈光驟暗，唯有一束追光穿透黑暗，落在舞臺中央。孟琴翁先抬手撫琴，指尖剛碰到琴弦，沉水香的氣息就隨著琴音飄散開，像歲月緩緩展開畫卷；林響深吸一口氣，將老嗩吶湊到唇邊，第一個音飄出來時，臺下忽然靜了——那音里有隴東塬的沉、長江水的柔，還有老嗩吶自帶的歲月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娃老師緩緩開口，“風(fēng)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唱段剛出口，陳硯秋就看見臺下第一排的白發(fā)老人，慢慢挺直了脊背，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了光，手指不自覺地跟著節(jié)奏，在膝頭敲出了拍子；舞臺右側(cè)，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畫著紅旗的畫板，正跟著調(diào)子輕輕哼唱。唱到“偉大征程從頭越”的高潮時，蘇晚悄悄給柳紅遞了個眼色，三弦的脆音、林小滿吉他的柔韻悄然加入，江面上的水幕忽然變了——先是紅軍過草地的剪影，戰(zhàn)士們互相攙扶著，踩過沒膝的積雪；再是建設(shè)者們架起長江大橋，鋼花在夜色里綻放；最后，水幕映出今日的江夏，燈火璀璨，人群歡騰，與舞臺上的身影疊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響吹到動情處，指腹按在老嗩吶的銅箍上，竟覺出了細(xì)微的溫度，像無數(shù)雙曾握著這支嗩吶的手，在與他并肩。孟琴翁的琴音忽然轉(zhuǎn)了個調(diào)，從沉緩變得激昂，與高娃老師的嗓音纏在一起，往長江深處飄去，連江面上的漁火，都似跟著晃了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曲終了，舞臺靜了足足三秒，才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有人喊著“好”，有人紅著眼眶擦眼淚。高娃老師走到臺邊，輕輕拍了拍林響的肩：“這嗩吶的故事，這曲子的勁，都傳到人心坎里了?！敝茭Q年站在側(cè)臺，看著那支老嗩吶，眼里閃著淚光，當(dāng)年父親做嗩吶時的模樣，忽然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陳硯秋站在江風(fēng)里，握著畫筆的手還在微微發(fā)顫。他在畫板上添完最后一筆：舞臺中央的高娃老師、吹老嗩吶的林響、撫琴的孟琴翁，還有臺下舉著紅旗畫板的小姑娘，都浸在江光與燈光里。最后，他在畫的右下角題下：“老嗩吶吹徹征程事，大音穿云動江夏”。江風(fēng)卷著余韻掠過江面，他忽然懂得，所謂“美好”，從來不是平順的圓滿，是急慌時的援手、是老物件里的傳承、是藏在旋律里的歲月深情——這些細(xì)碎的、滾燙的瞬間湊在一起，才拼成了最動人的“偉大征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