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李敏把最后一只印著磨損行李箱貼紙的箱子推到墻角時，手機(jī)備忘錄彈出了“距離房租到期還有12小時”的提醒。窗外的天早沒了下午的亮堂，十二月的風(fēng)裹著樓下便利店關(guān)東煮的白氣，撞在雙層玻璃上，發(fā)出細(xì)碎又悶沉的聲響，倒讓這間剛搬空的出租屋顯得更靜——連她指尖蹭過舊書架積灰的“沙沙”聲，都能聽得格外分明。</p><p class="ql-block"> 她蜷在沒來得及收拾的沙發(fā)里，腿上蓋著洗得發(fā)白的羊絨毯。下午整理書柜時，從一本翻得起了毛邊的《詩經(jīng)》里掉出張泛黃的明信片，是三年前在蘇州平江路寄的，背面用鋼筆寫著“待雪至，等春來”，字跡是當(dāng)時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的自己，帶著點愣頭青的莽撞。那時候她蹲在青石板路上拍雪景，以為未來就像巷口那家糖粥鋪的熱粥，只要等，就總有溫乎的盼頭?？涩F(xiàn)在呢？她摸出手機(jī)翻了翻，面試邀請?zhí)稍谑占淅铮瑓s沒一個敢說“十拿九穩(wěn)”；銀行卡余額剛夠付新城市的押金，連帶著下個月的房租都要捏著手指頭算；朋友圈里有人曬了年終獎，有人發(fā)了訂婚照，只有她的對話框，還停留在跟媽媽說“我挺好的”的敷衍回復(fù)。</p><p class="ql-block"> 行李箱拉鏈沒拉嚴(yán)，露出半角疊得整齊的簡歷。她盯著那幾行“熟練使用辦公軟件”“參與過XX項目”的文字，忽然覺得有點可笑——那些熬夜改方案的凌晨，那些被客戶罵完又笑著道歉的瞬間，最后就只濃縮成了這幾行干巴巴的字，連帶著她心里的那點底氣，都跟著虛浮起來。明天要去鄰市面試，高鐵票訂的是最早一班，六點就要起床趕地鐵，想到這里，她往毯子里縮了縮，連抬手開燈的力氣都沒有。</p> <p class="ql-block"> 門鈴聲突然響起時，李敏幾乎以為是幻聽。她愣了兩秒，才趿著露出腳趾的棉拖鞋走到玄關(guān)，透過貓眼看出去，是個穿駝色大衣的女生，手里捧著個牛皮紙信封，圍巾裹得只剩一雙眼睛，卻莫名有些眼熟。</p><p class="ql-block"> “請問是李敏小姐嗎？”對方的聲音裹著寒氣，卻很溫和，見她點頭，便把信封遞過來，指尖還沾著點雪粒，“這是陳教授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他說你去年投的那篇論文，結(jié)果下來了，怕你等急了?！?lt;/p> <p class="ql-block"> 陳教授——這個名字像顆小石子，“咚”地砸進(jìn)記憶的湖里。去年冬天在學(xué)術(shù)會議上，她攥著打印好的論文，在走廊里堵了陳教授半小時，說話都帶著顫音。老人翻完最后一頁，拍了拍她的肩說“小姑娘寫得很用心，再打磨打磨，春天會有消息”。后來春天過了，櫻花開了又謝；夏天過了，蟬鳴從聒噪到沉寂；秋天過了，金燦燦的銀杏葉落了滿地，她以為那篇改了七遍、連參考文獻(xiàn)都核對了十遍的論文，早像落在雪地里的腳印，被日子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點痕跡都沒留下。</p><p class="ql-block"> 她捏著信封，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信封上沒有郵票，只有一行娟秀的鋼筆字：“歲末見字如面，別慌，有好消息?！辈痖_時，一張燙金的錄取通知書滑了出來，研究所的徽章在昏暗中閃著微光，上面寫著“李敏同學(xué)，你已被我校XX專業(yè)錄取為碩士研究生”。沒有狂喜的尖叫，也沒有掉眼淚，她只是靠著冰冷的門，把信封按在胸口，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那些在出租屋走廊里背專業(yè)書的夜晚，那些被導(dǎo)師打回修改意見時的委屈，那些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路的時刻，原來從來都不是白費。</p> <p class="ql-block"> “麻煩你替我謝謝陳教授，真的太感謝了?！彼穆曇粲悬c發(fā)顫，伸手想給對方倒杯熱水，卻被笑著拒絕了。送信封的女生揮揮手，轉(zhuǎn)身時風(fēng)衣掃過門邊的綠蘿，葉子上的水珠輕輕晃了晃，像在替陳教授說“不客氣”。李敏這才想起，這個女生是陳教授的研究生，去年會議上見過一面，當(dāng)時還幫她遞過一杯熱咖啡。</p><p class="ql-block"> 關(guān)上門的瞬間，李敏忽然笑了。她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一條縫，冷風(fēng)吹進(jìn)來，卻沒讓她覺得冷。西天正鋪著一層輕柔的橘紅，夕陽把天上的云絮染成了薄紗，落在遠(yuǎn)處空曠的原野上，連路邊的枯草都鍍了層暖光。她想起剛才女生說的“陳教授一直記得你”，想起明信片上的“待雪至，等春來”，忽然覺得腿上的毯子、手里的信封、甚至那個沒拉嚴(yán)的行李箱，都變得沉甸甸的——不是沉重的沉，是裝滿了盼頭的實。</p> <p class="ql-block"> 她摸出手機(jī)，先給陳教授發(fā)了條長消息，又點開媽媽的對話框，打字時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媽，我考上研究生了，就是去年跟你說的那個研究所?！卑l(fā)送成功的瞬間，媽媽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接通時，她看見媽媽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嘴里說著“我就知道我閨女能行”，聲音卻有點哽咽。</p><p class="ql-block"> 掛了電話，李敏走到行李箱邊，把錄取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內(nèi)側(cè)口袋，又把簡歷拿出來，在“項目經(jīng)歷”那欄添了一行“論文《XX》發(fā)表于XX期刊”。做完這些，她才覺得心里那塊空落落的地方，終于被填滿了。風(fēng)又吹過來，這次帶著點雪后的清甜，她對著窗外的夕陽輕聲說“晚安”，話音落下時，遠(yuǎn)處傳來晚歸公交車的報站聲，在空曠的街道上蕩開軟軟的回聲。</p> <p class="ql-block"> 手機(jī)屏幕亮了，是好朋友發(fā)來的消息：“明天面試加油！我給你訂了早餐，到時候記得取?！崩蠲粜χ亓藗€“謝謝”，抬頭看向窗外——橘紅色的晚霞漸漸淡成了淺紫，像有人用毛筆輕輕暈開了墨，連帶著遠(yuǎn)處的路燈，都一盞盞亮了起來，暖黃的光灑在雪地上，像鋪了條溫柔的路。</p><p class="ql-block"> 她知道，明天的高鐵可能會晚點，面試可能會遇到棘手的問題，未來的日子也未必全是坦途?？赡怯衷趺礃幽?？這個歲末的黃昏，這封遲到了一年的信，還有那些藏在細(xì)節(jié)里的溫柔，已經(jīng)給了她足夠的勇氣——就像陳教授在信里寫的“別怕慢，只要往前走，春天總會來的”。</p><p class="ql-block"> 行李箱的拉鏈拉上時，發(fā)出“咔嗒”一聲輕響。李敏摸了摸口袋里的錄取通知書，忽然覺得，明天的路好像也沒那么難走了。畢竟，雪已經(jīng)下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