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末，去了一趟老家。村子不大，坐落于小山腳下，一條水泥路，繞著一字排開傍山而建的村民小樓。信步水泥路，樹影婆娑，雞犬相聞。數(shù)十年來，鄉(xiāng)親們勤勞淳樸，鄰里和睦，守望相助。</p><p class="ql-block"> 我家門口，是一大片田，也是我大半個人生的底色。田里的稻子正泛著金黃，是那種飽含著水分的、沉甸甸的黃。風一來，便漾開一層一層的波紋，一直涌到盡頭。我站定了，看著。這景象，我從小便看到大。春天是秧苗的嫩綠，夏天是稻禾的墨綠，到了秋天，便是一片富麗而謙遜的金黃。它像一出永不謝幕的戲劇，在我家門前循環(huán)上演。</p><p class="ql-block"> 稻子熟了一年又一年，村里的老人，就像田里的稻子，割了一茬又一茬……</p><p class="ql-block"> 這念頭一起，眼前那一片恣意的黃，在秋風蕭瑟里，便驀地添了幾分蒼涼。</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親，也走了。</p><p class="ql-block"> 母親獨居的小屋，常年緊鎖。我呆呆地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門上的春聯(lián)早已褪成慘淡的灰白，邊角卷曲著，在風里發(fā)出窸窣的碎響，像是不停歇的低語。石階的縫隙里，野草雜亂，倔強地立著，仿佛在固執(zhí)地證明一段無人照看的光陰。這就是我的家，曾經(jīng)燈火最暖、炊煙最香的地方。如今，那鎖孔銹住了的，何止是一扇門，更是我回去的路。</p><p class="ql-block"> 鄰居嬸嬸、堂嫂，熱情地叫我，要我上她們家坐坐，留我吃飯，她們絮絮叨叨，講著母親生前的事，眼神里是溫柔，是憐惜。我知道，在她們眼里，我已然成了這片土地上無根的浮萍，一個歸來卻再無歸宿的出嫁女。不覺間，濕了眼眶。</p><p class="ql-block"> 目光，還是落回了那片無垠的金黃。風過處，稻浪翻滾，沉甸甸的穗子相互摩挲，宛如聲聲嘆息。我忽然想起，母親最后那幾年，也總愛這樣倚著門框，靜靜地看這片田。那時我不懂，只當是老人在消磨時光。如今我才明白，她看的，是時光本身。她看著秧苗如何變成我們的口糧，看著四季如何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看著自己的年華，如何一絲絲被這土地抽走……</p><p class="ql-block"> 她便是這樣一株稻子。在這片田里生長、成熟，將一生的辛勞與慈愛，都熬成飽滿的谷粒，盡數(shù)給了我們。而后，在秋風起時，安然地、沉默地，伏向了大地。</p><p class="ql-block"> 天色漸暗，我終是沒有勇氣去推開那扇門。有些溫暖，一旦逝去，剩下的空寂會凜冽如刀。我轉(zhuǎn)身，上車，驅(qū)車離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我從此歸來，皆是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