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字:礦泉水原創(chuàng)</p><p class="ql-block">音樂:美篇音樂庫</p><p class="ql-block">圖片:網(wǎng)絡(luò),礦泉水鳴謝原作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九六八年臘月初八那天特別冷,陳家崗屯的空氣都快凝結(jié)了。早上八點鐘太陽才從地平線上冒出來,厚厚的積雪在陽光照射下有些刺眼。屯子還沒有通上電,太陽升起不但給村民帶來了光明還送來了些許溫暖。村民家生火做飯主要靠秸稈、樹枝和木頭柈子,土煙囪冒出的炊煙彌漫在屯子上空,散發(fā)著柴草的煙香。就在這時,冰雪路上有人用鐵皮喇叭甕聲甕氣的通知村民十點鐘到井沿兒集合,說是豆腐房東頭新打的一口洋井冒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陳家崗是一個貧困屯,凡是帶“洋”字的東西都是好玩藝。洋井是外來的,技術(shù)由西方引進,當然算洋貨,跟洋蠟、洋釘、洋鎬一樣,好用、結(jié)實、抗造。第一次見到洋井,村民相當于見了一次大世面。村民苦水久矣,原先那口土井里打上來的水實在太難喝了。剛來到屯子那幾天我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村民用水是從土井搖上來的地表水,苦澀、混濁、有異味,不但人畜共用,井口還是敞開的,毫無飲水衛(wèi)生可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陳家崗屯坐落在小興安嶺南麓丘陵地帶的一個崗地上,只有二十幾戶人家,偏僻,落后,原始,破敗。盡管這樣,那場運動初期還是被造反派盯上了,強行改名叫晨光屯,理由是老陳家解放前是大地主,地主被打倒了,再叫陳家崗屯就是給地主臉上貼金。越窮越折騰,越折騰越窮,陳家崗屯的窮遠近聞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山下鄉(xiāng)運動開始后,我的戶口從城里遷到了陳家崗屯。人生地不熟,沒有住處就住村民家北炕,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開銷由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記賬。安頓下來以后,沒過幾天我就拉肚子,村民說是水土不服。好漢架不住三潑稀屎,我還是病倒了。隊長和南炕人家對我很友好,找來赤腳醫(yī)生給我看病,確診為急性腸炎。她從藥箱里拿出白藥片免費給我吃,跑肚拉稀的毛病才得以緩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和南炕村民一起趕到洋井集合時,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清一色的狗皮帽子捂著臉,背影分不出男女。人們圍在一起嚷嚷著,不知道在說什么。第一次看見屯子里有這么多人,就順著人縫往里鉆。只見隊長提著熱水壺在往井口澆熱水,說是燙井頭。井凍“死”了,要用開水燙才能“活”。陳家崗屯地處北緯四十七度線屬高寒地帶,滴水成冰。人們?nèi)徊活櫤L凜冽,臉凍通紅,搓手跺腳也不肯回家暖和暖和。很多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柱著棍子也來了,開水燙井,井頭上面熱氣騰騰,不一會兒就出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貧窮局限了村民的想象力,當隊長手握井把一提一壓把水引出來的時候,人群歡呼雀躍起來,清亮亮的水淌進水槽那一刻令很多人驚訝不已。年輕人對喝好水的心情是急切的,老年人對“洋”字的理解和“土”字相對應(yīng)也感覺很神奇。水往低處流的鐵律怎么就變了呢?水是怎么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呢?南炕女人把帶來的水舀子遞給我,讓我去搶水。她說井拔涼水能消毒,專治拉肚子。她的一口大黃牙告訴我,這不是開玩笑。喝地表水長黃牙,屯子里的小孩子也長這樣的小黃牙。洋井水,真的甜甜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那以后,原來那口轆轆土井就廢掉了。說來也真夠神奇的,自從喝了洋井水,我的水土不服居然都服了。身體恢復了,身上有勁兒了,那戶人家挑水、劈柴、燒炕的活兒我就全包了,只要水缸里缺水,我就一定到洋井挑水把水缸填滿。嘗到了洋井水的甜頭,村民有事沒事都會到井沿兒來轉(zhuǎn)一轉(zhuǎn),井沿兒儼然成了屯子最聚人氣的集結(jié)地和清談館。家常里短,小道消息,大事小情都能在這里傳播擴散。誰家里有急事難事,就到井沿兒喊上一嗓子,大家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都是窮人就沒有窮人,抱團取暖也許是出于本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從喝上洋井水,再也沒有拉肚子。外面大雪紛飛,住在村民家里無事可做是件很難熬的事兒。按照當?shù)亓晳T,貓冬期間每天只吃兩頓飯。早上八點太陽升起吃飯,下午四點太陽落山吃飯,好像來到陳家崗屯就是為了吃飯。村民為了省燈油吃完晚飯就吹燈了,知青摸黑燒完炕也只能鉆進被窩熬夜了。這樣的生活對于貓冬村民來說習以為常,可對我一個十七歲的知青來說就是煎熬。白天可以沒事找事做,到了晚上鉆進被窩就難受了。大氣不敢出,睡又睡不著。去找隊長述苦,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隊長說別急嘛,開春兒給你們蓋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被安排到北溝子放牛,日復一日。早起到洋井給牛飲水,牛喝完水趕牛到草場啃草,天黑趕?;赝停俳o牛群飲一次水趕回牛棚就算完活。老牛散去,洋井會有一個用水小高峰。我也要給東家挑水灌水缸,順便跟村民嘮家常。在洋井,我認識了陳家崗的所有人,他們叫我小牛倌,和我年紀相仿的村民還會跟我一起去放牛。一群大字不識幾個,衣衫破爛的農(nóng)民,粗中有細心眼好,個個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靠本事和力氣養(yǎng)家糊口。他們說話哏,大嗓門,倔強起來都是牛脾氣。在他們眼里,苦啊、累啊全都是廢話,腦袋掉了碗大個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退休后再回晨光十五隊,青年點的老房子還在,跟我要好的那幾個村民卻都不在了。屯子現(xiàn)在用的是機井水,陳家崗也恢復了老地名。去找洋井時,村民說早就當廢鐵賣了……懷念曾經(jīng)過往,不是為了敘述苦難,而是懂得知足。年輕時喝上洋井水都那么知足,如今每天喝自來水、純凈水、蘇打水、礦泉水,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出走半生追尋,回到原點再說洋井,我的各種經(jīng)歷與榮光都是從這里開始的。有意思的是,陳家崗屯那口洋井竟然和我的工齡同步。故人已去,洋井的故事是不該忘記的。</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