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阿娘親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見字如晤。瓊州秋早，昨夜椰風卷著細雨叩窗。您總說“嫁出去的女兒是南飛的雁”，可我這雁兒離巢，未見隊列齊整的秋雁。前日憑欄望海，見北歸鳥掠過云層，翅尖蘸著霞光寫“人”字，才懂詩里“雁字斜”的滋味——原來思念是有形狀的，從椰島到故鄉(xiāng)，該是比這雁陣更長、更彎的線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到中秋分外圓，我倚窗獨酌，看月光悄然爬上陽臺，為晾曬的衣物鍍上一層霜色。猶記幼時秋深，咱家院角的鳳凰樹落了半地碎金，恍惚又回到了舊年此時——您在灶前揉桂花香團，父親研墨寫秋詞，檐角銅鈴被風撞出細響，連院角的桂樹都攢著勁兒往屋里送甜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是故鄉(xiāng)明，原是極淡的愁，偏在這椰風裹月的夜，重得壓人。昨夜對月獨酌，看月光漫過案頭的全家福，阿娘眼角的笑紋、阿爹曬得黝黑的額頭，都跟著月光漲潮。您寄來的椰子糖我收在妝匣最里層，甜得發(fā)苦時便含一顆，恍惚又聽見您說：“女娃在外，莫省著?！笨勺钐鸬哪穷w，我總留著等回家，和您分著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秋深了，風里裹著些涼，倒像您從前替我添衣時的溫度。我原以為在外漂泊久了，會慣了這清寂，可方才推開紗窗，滿地碎金似的月光落了鞋尖，竟無端想起您掃落葉的模樣：竹掃帚沙沙響，說“留幾片在階前，月夜里看，像撒了把星星”。如今這落葉，倒真成了星子，落在我膝頭，也落在我心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案頭的酒盞還溫著，是臨行前您塞進行囊的桂花釀。我原打算中秋前趕回去，偏生項目收尾耽擱，只能隔著千里月色與您碰杯。酒入喉時，忽聞一陣甜香——原是樓下的桂樹開了，和咱家院兒那株一個味道！香得人眼眶發(fā)熱，恍惚您正端著蒸籠喚我：“阿能，趁熱吃，這團子甜，像月亮?！?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硯臺的墨香也來湊趣。昨夜整理行裝，翻出舊作，紙角還沾著點墨漬，許是父親教我寫“月是故鄉(xiāng)明”時洇開的。如今我也常臨他的帖，筆鋒間總帶著股子笨拙的認真，倒像極了他當年教我握筆的模樣。窗外星子漸密，我忽然懂了古人說的“天涯共此時”——雖不能圍坐分餅，可這月光、這桂香、這硯邊的墨，原都是我們共有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娘，您總說我“嘴笨”，今日便絮叨些家常：灶上的砂罐該換了，您腰不好別為了省點電費總蹲著手洗衣服；記得把衣服放洗衣機洗。父親已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院里的桂樹今年結(jié)了不少籽，等我回去，咱們拾些曬干，泡壺茶慢慢喝……</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上中天，我把這信折成小船，隨月光寄向家中。愿您今夜睡得安穩(wěn)，夢里有圓月，有桂香，有我捧著月餅笑盈盈站在檐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紙短情長，筆端凝霜。愿阿娘珍攝，冬衣備足。待北雁再銜秋信至，便是女兒叩門時。</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女 麗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乙巳年仲秋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