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寓居定慧院之東，雜花滿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其貴也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d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fēng)輕春睡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先生食飽無一事，散步逍遙自捫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忽逢絕艷照衰朽，嘆息無言揩病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寸根千里不易致，銜子飛來定鴻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涯淪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明朝酒醒還獨(dú)來，雪落紛紛那忍觸！</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首詩寫于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春末，詩人到達(dá)黃州已兩月有余，為等待眷屬到來，暫時(shí)寓居在黃州城東南的定慧寺內(nèi)。正是暮春花木茂盛之際，寺院的東墻外，雜花滿山，卻有一株海棠，鮮艷奪目，東坡以此海棠自比，寫成這自認(rèn)為平生得意之作的詠海棠詩。</p> <p class="ql-block"> 海棠，因其花姿瀟灑，花開似錦，素有“花中神仙”、 “花尊貴”之稱，享有“國艷”之譽(yù)。唐明皇曾將沉睡的楊貴妃比作海棠，因此海棠還有“花貴妃”的尊稱，東坡譽(yù)其為名花，可見實(shí)至名歸。</p><p class="ql-block"> 將自己比喻為海棠，與他同時(shí)期在《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中將自己比喻為孤鴻一樣，是他經(jīng)歷了死里逃生、驚心動魄的烏臺詩案，對人生深刻反思后的自我認(rèn)定。盡管被貶蠻荒之地，但其品性依然是高潔的鴻雁、尊貴的海棠，在滿坡寒枝、寂寞沙洲中孤標(biāo)傲世；在荒山雜蕪中獨(dú)樹一幟。</p> <p class="ql-block"> 詩的開篇“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dú)。”以“瘴”字形容長江之南山林間濕熱蒸郁之氣，“蕃”茂密旺盛。這一句寫出了黃州的自然環(huán)境，溽熱濕潤，草木繁茂?！懊ā闭侵负Ｌ模爻；始覉@林會以玉蘭、海棠、牡丹、桂花相配植，形成“玉棠富貴”的意境，而眼前的海棠，孤獨(dú)地存活在雜花、野草之中。</p><p class="ql-block"> 盡管如此，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 ”高貴的海棠，依然以自己出眾的姿色，令漫山的桃李相形見絀。這兩聯(lián)，似乎正是東坡自身的寫照，曾經(jīng)名動京城的天之驕子，如今雖流落蠻荒，但人物本身的氣質(zhì)，依然光彩照人，非同凡響。</p><p class="ql-block"> 對此變故，作者的思索是“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深谷?！边@一聯(lián)作者從積極的方面去思考烏臺詩案的后果，四年后的元豐七年（關(guān)于1084年）當(dāng)他將離開黃州，改汝州安置時(shí)，寫下了《安國寺記》，文中寫道：“元豐二年十二月，余自吳興守得罪，上不忍誅，以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使思過而自新焉?！彼麡酚^豁達(dá)地認(rèn)為此次遭劫只是人生的一次磨砥，是上天令自己對以往有所反思。詩中的“佳人”、“空谷”化用了杜甫《佳人》詩：“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的詩意。</p> <p class="ql-block"> 詩篇的以下四聯(lián)，作者濃墨重彩描寫這淪落荒山野地的海棠。</p><p class="ql-block"> “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焙Ｌ奶焐愘|(zhì)，煜煜生輝不需要用豪華的花盆來裝點(diǎn)，美輪美奐的廳堂來襯托，高貴者，海棠的本性呀！</p><p class="ql-block"> 詩的下聯(lián)“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鄙暇鋵懞Ｌ幕ò牾r艷、紅潤如少女美麗的朱唇，更因美酒半醺，而嬌羞脈脈；下句以“翠袖”寫海棠花蒂，進(jìn)而形容整朵海棠如同少女卷起翠綠的衣袖，露出白里透紅的小臂，海棠花在作者的筆下，鮮活明麗，生氣勃勃。 </p><p class="ql-block"> 下一聯(lián)，作者化身海棠的知己，筆觸輕盈地伸向海棠的內(nèi)心深處?！傲稚铎F暗曉光遲，日暖風(fēng)輕春睡足?！?《明皇雜錄》中記載，唐玄宗曾把醉中的楊貴妃比作“海棠睡未足”，而眼前的這株海棠不是高堂華屋中的皇家寵妃，而是被造物主遺留在荒山野嶺的幽獨(dú)佳人，東坡反用其意，他說山林濃密霧氣重重，遮住了陽光，海棠得以在和風(fēng)暖日中盡情酣睡，表現(xiàn)海棠內(nèi)心的安然悠閑，這一聯(lián)也是東坡有感而發(fā)，用意頗深。</p><p class="ql-block"> 刻畫海棠的最后一聯(lián)“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睂⒒ㄈ镄钣瓯扔鳛橐騼?nèi)心凄愴而眼中含淚，明亮的月光下更見海棠如同淑女，亭亭玉立，清秀美好，擬人的筆法，將海棠寫活了。據(jù)宋朱弁(biàn)（公元1085-1144年，南宋官員、文學(xué)家）《風(fēng)月堂詩話》卷下記載，東坡后來對人吟誦到這一聯(lián)時(shí)，曾說：“此兩句乃吾向造化窟中奪將來也?！?，可見內(nèi)心的喜愛。</p><p class="ql-block"> 從第五聯(lián)開始的六句詩，生動地描畫出海棠的豐姿美態(tài)，精神品性，被歷代所傳頌。細(xì)細(xì)品味這幾聯(lián)詩句，字字是描繪海棠的精到之筆，句句也都隱含著作者的身影，海棠的處境即作者的遭際，海棠風(fēng)姿是作者的品性；海棠含淚凄愴，是作者內(nèi)心的悲苦，海棠的月下清淑是作者的沉靜豁達(dá)。之所以為名句，除了巧奪天工的筆觸，更因?yàn)樗佒锉澈蟮娜宋?，物我之間的高度融合。</p> <p class="ql-block"> 詩的下半部分，作者轉(zhuǎn)而直筆寫自身，“先生飽食無一事，散步逍遙自捫腹。”先生是東坡自稱，“飽食無事”、“捫腹散步”概括了初到黃州東坡的生存狀態(tài)，是對自己雖為“團(tuán)練副使”卻無所事事的調(diào)侃。</p><p class="ql-block"> 重要的是下一聯(lián)“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痹谥粽壬⒉街?，不問是村民茅舍還是僧廟寺院，只要看到修竹繁茂，就上前敲門欲加欣賞，這是借“修竹”寫自己內(nèi)心的氣節(jié)、追求堅(jiān)貞未移。</p><p class="ql-block"> 下一聯(lián)，作者的筆觸又回到海棠“忽逢絕艷照衰朽，嘆息無言揩病目。”“絕艷”指海棠，面對著海棠的鮮艷美麗，勃勃生機(jī)，作者感嘆自己的衰老、落魄，滿腹的惆悵、遺憾、悲哀竟是難以言表，只剩的潸然淚下。上聯(lián)訪修竹，是內(nèi)心的堅(jiān)定與剛強(qiáng)，此聯(lián)嘆海棠，是柔腸寸斷，五味雜陳。初到黃州，東坡的心靈掙扎在這深深的矛盾中。</p> <p class="ql-block"> 久立花前，作者不由得發(fā)問“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這偏僻的地方何以獨(dú)獨(dú)會有一株海棠，難道是好事之人從遙遠(yuǎn)的西蜀移植而來嗎？</p><p class="ql-block"> 西蜀是東坡故鄉(xiāng)，且多植海棠，素有“香海棠國”之稱，至此人物與海棠的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p><p class="ql-block"> 作者斷言：“寸根千里不易致，銜子飛來定鴻鵠?！焙Ｌ牡挠酌缡请y以從千里之外的西蜀攜帶而來的，只有鴻鵠才可能銜著海棠的種子飛越千山萬水到這江城瘴地落腳生根。 鴻指大雁，而鵠則是天鵝，在漢族的神話傳說中，鴻鵠則是白色的鳳凰，荒僻之地的海棠更有了神話色彩。</p><p class="ql-block"> 作者借用白居易《琵芭行》“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意，感慨自身與海棠“天涯淪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薄熬憧赡睢?，俱可感慨之意，作者似對知己一樣說與海棠，我和你都遠(yuǎn)離家鄉(xiāng)西蜀，流落異鄉(xiāng)在此相會，酸甜苦辣兩心知，為此我們該共飲一杯，吟唱這天涯淪落知己相逢的詩篇。</p><p class="ql-block"> 結(jié)句“明朝酒醒還獨(dú)來，雪落紛紛那忍觸！”即為知己，海棠已深印在作者心中，他與海棠相約明天酒醒后還會獨(dú)自前來，但只怕那時(shí)海棠花瓣如雪花落英繽紛，我怎么還忍心用手來觸摸你呢。長長的一曲吟罷，卻將無限的惆悵與悲哀借海棠留在了天地之間。</p> <p class="ql-block"> 十四聯(lián)的七言古詩借物寄慨，一吐胸襟，別出心裁。其吟誦形象鮮明、生動，辭格超逸，與作者心曲相融相會，是東坡生平得意之作。也深得后人好評，清查慎行譽(yù)之為“千古佳作”；紀(jì)昀也贊曰：“此種真非東坡不能，東坡非一時(shí)興到亦不能?！毙念I(lǐng)神會之談呀。</p><p class="ql-block"> 最后還想說一說，序言中的“土人不知貴也?！睋?jù)林語堂先生在《蘇東坡傳》中記載：“他（蘇東坡）有時(shí)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小舟，與漁樵為伍，消磨一日的時(shí)光。他往往被醉漢東推西搡或粗語相罵，‘自喜漸不為人識?！闭?“土人不知其貴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中圖片源自網(wǎng)絡(luò)，謹(jǐn)表謝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