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在鄉(xiāng)土文學日漸式微的今天,讀到“西坑人物小記”系列,尤其是這篇《涼粉嬸》,無疑是一種慰藉。它像一泓從記憶深處涌出的清泉,洗去了都市的喧囂與浮躁,讓我們得以重新品味那些被時代洪流裹挾而去的、樸素而真摯的人情與風物?!稕龇蹕稹芬晃?,以其“以本真為骨,以藝術為飾”的筆法,成功地將一位普通鄉(xiāng)村婦女的形象,淬煉成了一個時代的文化符號,一碗涼粉里,品出的是萬般鄉(xiāng)愁與人生況味。</b></p><p class="ql-block"><b>《涼粉嬸》的成功,首先在于它完成了從個人化敘事到集體性共鳴的美學升華。文章開篇便以“聲音”為引,將讀者瞬間拉回到特定的時空——“冰棒”的吆喝、“撥浪鼓”的聲響,最終定格在鳳嬸“仙人豆腐哎!”的叫賣聲上。這種由遠及近、由普遍到獨特的開場,不僅生動勾勒出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鄉(xiāng)村的生活圖景,更巧妙地激活了一代人的共同記憶。作者筆下的西坑村,是一個微縮的中國鄉(xiāng)土社會,這里有在外吃“商品糧”的榮光,更有坊叔、潮叔、牛倌、仙姑等撐起日常煙火的普通鄉(xiāng)民。正是在這樣真實可感的背景下,涼粉嬸鳳嬸的出場才顯得如此自然與厚重。作者不為人物作傳,只為敘事留影的初衷,恰恰使其避開了概念化的歌頌,而是通過充滿煙火氣的細節(jié)白描,讓鳳嬸的形象自然而然地站立起來,成為讀者心中“故鄉(xiāng)”的具象。</b></p> <p class="ql-block"><b>鳳嬸的形象之所以躍然紙上,離不開作者精湛的細節(jié)刻畫功力。這是一場人物的“微雕藝術”,于細微處見真章。</b></p><p class="ql-block"><b>以聲繪人,以笑傳神:作者對鳳嬸的刻畫,先從聲音入手。“嘴巴嗶哩嗶哩地說著”、“不時爆發(fā)出洪亮的笑聲”,一個爽朗、熱絡、充滿生命力的鄉(xiāng)村婦女形象瞬間變得可聞可感。她的笑聲能“穿透夏日的沉悶”,這不僅是聲音的力度,更是人格的溫度,預示著她將是酷暑中帶來清涼與甘甜的那個人。</b></p><p class="ql-block"><b>動作見性情,細節(jié)顯人心:文章最動人的筆觸在于對鳳嬸動作的描寫。賣涼粉時,她不僅分量給得實誠,“末了,還要用小刀片再切下一小塊添上”;面對囊中羞澀的孩子們,她“笑意融融地擺擺手:‘沒事,先吃著,嬸給你們記上!’”;當“我”調皮地說“不夠甜”時,她一邊嗔怪,一邊“提起糖水壺,又給我碗里澆上濃濃的一圈”。這些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將鳳嬸的善良、寬厚、質樸以及對鄉(xiāng)鄰孩童的疼愛,刻畫得入木三分。尤其是“賒賬”和“多加糖”的情節(jié),它超越了一般買賣關系,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鄉(xiāng)土社會基于血緣與地緣的深厚人情與信任,這是商品社會中最稀缺的溫暖。</b></p> <p class="ql-block"><b>沉默的張力,時代的側影:文章并非一味渲染美好。當“風”刮進村子,坊叔隊長前來勸阻時,作者筆鋒一轉,“一向快人快語的鳳嬸沉默了”,她“坐在門檻上,手里攥著紗布,眼睛紅紅的”。這短暫的沉默與淚光,與平日的爽朗形成巨大反差,于無聲處聽驚雷,深刻揭示了特定歷史時期下,個體命運在宏大敘事面前的無奈與脆弱。這一筆,讓人物有了時代的重量,也更加真實可信。</b></p><p class="ql-block"><b>《涼粉嬸》的情感內核,集中在一個“甜”字上,而這“甜”有著豐富的層次感。</b></p><p class="ql-block"><b>第一重:味覺之甜。這是最表層的甜,來自糖水,是童年最直接、最幸福的感官記憶。</b></p> <p class="ql-block"><b>第二重:人情之甜。這是文章的核心。那份甜,是鳳嬸額外添加的糖水,更是那份“不用給錢也能吃到的”信任與疼愛。這甜,源于老井水的清冽、柴火的溫潤,更源于鳳嬸圍裙上的溫度和她爽朗的笑聲。它是由鄉(xiāng)土人情釀造出的、比糖更醇厚的甜。</b></p><p class="ql-block"><b>第三重:回憶之甜與失落之甜。這是文章結尾升華出的復雜情感。當“我”品嘗傳承三代后的涼粉,雖“滑嫩”,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這“少了的”,正是那無法復制的、與特定時空和人綁在一起的“心境”。此時的甜,摻雜著對逝去時光的懷念和物是人非的淡淡惆悵,成為一種“甜蜜的憂傷”。正是這最后一重“失落的甜”,讓文章的懷舊超越了簡單的感傷,升華為對記憶本質的深刻洞察——有些味道,注定只能封存在回憶里,成為“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里,最珍貴的念想”。</b></p> <p class="ql-block"><b>文章的結構安排頗具匠心。作者巧妙地以“涼粉”(仙人豆腐)為線索,通過其制作、銷售與傳承,勾勒出一幅微縮的時代變遷圖。</b></p><p class="ql-block"><b>鳳嬸(走村串戶):代表的是自給自足、人情濃厚的傳統(tǒng)鄉(xiāng)土經濟模式。她的涼粉擔子,是村莊內部的血液循環(huán)。</b></p><p class="ql-block"><b>金兒(趕集赴圩):是鄉(xiāng)村與外部集鎮(zhèn)連接的開始,但尚保留了“老鳳嬸的味道”,是傳統(tǒng)在新時代的平穩(wěn)過渡。</b></p><p class="ql-block"><b>梅子(縣城菜場/三輪車/喇叭):則完全進入了商品化、城鎮(zhèn)化的快車道。效率更高(一天賣兩百斤),范圍更廣,但那份獨有的、充滿人情味的“味道”似乎在機械的復制和標準的流程中被稀釋了。</b></p><p class="ql-block"><b>這“涼粉三代”的演變,無聲地訴說著中國鄉(xiāng)村從封閉走向開放、從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的歷史進程。一碗涼粉,嘗盡時代滋味。</b></p> <p class="ql-block"><b>《涼粉嬸》是一篇優(yōu)秀的鄉(xiāng)土散文,它舉重若輕,通過一碗小小的涼粉,承載了厚重的鄉(xiāng)愁、深摯的人情和時代的變遷。它讓我們看到,真正的鄉(xiāng)土寫作,不在于奇觀化的獵奇,而在于對平凡人與日常事的深情凝視。作者用文字為鳳嬸畫像,為西坑立傳,最終是為我們所有人守護住了一份關于故鄉(xiāng)的、溫暖而明亮的底色。這碗“涼粉”的甜,將長久地甜在每一位游子的心里,提醒著我們,無論走多遠,都不要忘記來時的路。</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