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從群中讀到胡逆風(fēng)先生所撰挽聯(lián):君遷葉落遺秋實;度脫?dān)Q歸唳夜空。我才驚悉,甬上老一輩詩人、漫畫家謝君度先生已然駕鶴西去。</p> <p class="ql-block">多年前,我從奉化調(diào)任寧波工作,便常于文化圈中聽聞謝君度與劉芝春夫婦的名字。有人談及謝君度先生的鮮明個性,有人贊嘆劉芝春女士的出眾才華,也有人樂道二人相攜相守的愛情故事。在甬上老一輩文化人之間,他們始終是備受關(guān)注的 “話題人物”,其風(fēng)采早于我心中留下模糊而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我與芝春大姐的相識早于君度先生。某次文化活動上,一位熟人喚著我的名字前來寒暄,身旁一位滿頭銀發(fā)的大姐忽然露出驚訝之色,問道:“你就是汪校芳?” 我凝視著她,搜遍記憶也想不起曾有交集。她又追問一句:“你便是毛老時常提起的汪校芳?” 我點頭稱是,坦言自己確實常去拜訪毛翼虎先生。大姐隨即笑言:“我叫劉芝春?!?我恍然大悟道:“毛老也多次向我夸贊您這位甬上才女,說您不僅格律詩寫得精妙,甬上不少寺院的楹聯(lián)也出自您的手筆?!?她聞言溫和一笑:“你能得毛老信任,咱們定能成為好朋友。”</p><p class="ql-block">自此,我便多了芝春大姐這樣一位可親的摯友。彼時她正負(fù)責(zé)編輯《81890 生活月刊》,而我的辦公地恰在一路之隔的朗官大廈,往來十分便利。我第一次走進(jìn)她的辦公室,她便將一塊出自甬上 “八藝碌翁” 曹厚德先生手筆的瓷磚版《朱子家訓(xùn)》當(dāng)作見面之禮。后來,她還特意帶我前往曹厚德先生家中拜訪,也是在她的引薦下,我結(jié)識了吳慈先生。</p> <p class="ql-block">與謝君度先生的初次相見是在 2008 年。那年,紀(jì)念寧波民革地方組織成立 50 周年的書畫展在邵洛羊藝術(shù)館舉辦,君度先生亦到場參觀。雖素未謀面,但我早已知他是芝春大姐的先生,便以對待姐夫的熱忱,全程陪同他參觀交流。君度先生想必也感受到了我這份敬意,參觀結(jié)束后,興致頗高地?fù)]筆為我繪制了一幅肖像,這份情誼至今仍讓我感念。</p> <p class="ql-block">關(guān)于芝春大姐與君度先生的婚姻故事,我曾聽聞過幾個不同的版本。有趣的是,擅長講故事的君度先生,唯獨不愿提及自己的過往,這可讓善于寫故事的吳慈先生犯了難,苦于無法搜集到鮮活的細(xì)節(jié)。不過,吳先生畢竟是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即便缺少生動的情節(jié),也能以詩意的筆觸為這段往事增添光彩。</p> <p class="ql-block">“文革” 時期,年輕的謝君度先生在政治狂熱的浪潮中,張貼出一張漫畫版大字報,起初引發(fā)不小的轟動,未曾想后來竟被曲解為 “反革命言論”,成為定罪的 “罪證”,他也因此遭到?jīng)_擊,陷入困境。當(dāng)時,他的學(xué)生劉芝春對這位才華橫溢的老師充滿同情,便寫下《詠梅詩》中的 “雪壓驕枝依舊碧,殘冬過后更芳菲” 兩句相贈,以梅花的堅韌勉勵他挺過難關(guān)。</p><p class="ql-block">這番師生間的善意,卻引起了謝君度先生當(dāng)時妻子的警惕,她疑心二人已從師生關(guān)系升華為患難知己,對劉芝春處處提防。每當(dāng)謝君度晚上出門,她便悄悄躲在劉芝春家附近的暗巷里窺望,一心想抓住所謂 “師生越軌往來” 的把柄。可誰也沒料到,蕭瑟寒夜中,她苦苦等候的人沒來,卻撞見了一名剛偷得贓物的小偷。小偷誤以為她是主人前來攔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她襲擊倒地,險些釀成命案。</p><p class="ql-block">待路人發(fā)現(xiàn)并將她救醒后,她竟一口咬定是謝君度與劉芝春這對 “奸夫淫婦” 合謀加害自己。在那個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年代,這樣的社會新聞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且在傳播過程中被不斷添油加醋,演化出各種離奇版本。這對尚是少女的劉芝春而言,造成的精神傷害難以估量,她因此一病不起。</p><p class="ql-block">更令人無奈的是,當(dāng)時公檢法系統(tǒng)已被砸爛,案件遲遲沒有進(jìn)展。劉芝春看著老師本就因政治問題備受沖擊,若再卷入這樁刑事案,恐怕會徹底萬劫不復(fù),便主動站出來,將所有 “罪責(zé)” 攬到自己身上。另一邊,謝君度先生雖有口難辯,卻不愿連累無辜的學(xué)生,也堅持聲稱事情全是自己所為??蓛扇说目诠┦冀K無法對上,案件陷入僵局。后來,劉芝春先被釋放,謝君度先生卻因此入獄,熬過了四年的牢獄時光。后那名小偷再次作案時落網(wǎng),才主動招供了那次殺人未遂的罪行,這樁冤案終于得以昭雪。</p><p class="ql-block">一場風(fēng)波,一番磨難,反倒讓這對惺惺相惜的才子才女沖破阻礙,最終走到了一起,成就了一段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姻緣。</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 font-size:15px;">君度先生筆下的王應(yīng)麟畫像</span></p> <p class="ql-block">君度先生的筆下當(dāng)然藏著不少經(jīng)典之作。就說那幅王應(yīng)麟畫像,畫中的王應(yīng)麟身著紅色官服,頭戴黑色官帽,手持笏板,面容清瘦卻目光沉穩(wěn),將古代大儒的莊重氣度與睿智神采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如今,這幅畫像陳列在寧波江北寶慶講寺的王應(yīng)麟紀(jì)念堂內(nèi),供人瞻仰。據(jù)傳,1996 年鄞縣人民政府舉辦王應(yīng)麟逝世 700 周年紀(jì)念會時,現(xiàn)場懸掛的王應(yīng)麟畫像,便是從寶慶講寺借來的這一幅。由此可見,君度先生筆下的王應(yīng)麟形象,早已成為當(dāng)今甬上公認(rèn)的經(jīng)典,得到眾人的認(rèn)可。</p><p class="ql-block">有一次聽聞君度先生大病初愈,我便與吳慈先生一同前往探望。芝春大姐指著書架上一套《魯迅全集》,向我們講起了一段往事:當(dāng)年,新華書店通知他們預(yù)訂的《魯迅全集》已到,與此同時,家具店也告知他們之前訂的床也已到貨??赡菚r,他們夫婦二人當(dāng)月的工資加起來,只夠買其中一樣?xùn)|西。兩人商量后,一致決定:沒有床,大不了打地鋪將就;可要是沒書讀,生活便沒了滋味。于是,他們最終抱回了這套《魯迅全集》。聽著大姐逐套介紹書架上的藏書,講述背后一段段與書相關(guān)的故事,君度先生不時在一旁補充更正。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些書不僅是時代的見證,更承載著他們夫婦二人豐富而多彩的人生。</p><p class="ql-block">我最后一次去看望他們,是與余君方、王閏琴一同前往,如今算來,也已過去好些年了。未曾想,再次聽聞君度先生的消息,竟是他離世的噩耗。</p><p class="ql-block">惟愿君度先生一路走好,也祈愿芝春大姐節(jié)哀順變,保重身體。</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 font-size:15px;">謝君度劉芝春夫婦與本文作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