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河潮》第487期：坩堝墻的彈痕，（短篇小說）文/雷風(fēng)云

原創(chuàng)哥

一 過街樓上的魅影，終被證實，并非鬼魅泛濫，而是活人作祟。然而，它所掀起的軒然大波，卻久久未能平息。不僅是張正家的過街樓，城堡內(nèi)其他人家的這種閣樓，一夜之間，都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城堡內(nèi)的鄉(xiāng)民，夜間經(jīng)過樓下，少不了出現(xiàn)汗毛倒立、心驚肉跳的恐懼；城堡外的許多居民，出于好奇，也絡(luò)繹不絕地來到堡內(nèi)，一探這一奇特建筑的“容顏”，再將所聞之事，在堡外添枝加葉、添鹽著醋地渲染一番，很快成了人們茶余飯后、街角閑聊的話題。古堡之內(nèi)，有三人卻是憂心忡忡，猜測著失蹤者的去向，擔(dān)憂著古城堡的安危。這便是：堡主張文影、團總張望、商家張正。 那晚，張正家的仆人狗子，從過街樓逃逸，便蹤跡全無。團總張望，帶領(lǐng)團丁細(xì)細(xì)排查，發(fā)現(xiàn)城北甕城附近的一個城垛上，綁著一條繩索，下面的繩頭直達水流湍急的河面，因此，他推斷，狗子是借助繩索下滑至河中，潛水逃走的。當(dāng)時，正在堡主家焦急等待的張正，心里充滿愧意地對堡主說：“兄長，愚弟不才，沒有管好家人，給堡內(nèi)帶來如此麻煩，實在是慚愧啊！”“賢弟何出此言？你家仆人所為之事，自應(yīng)由他一人承擔(dān)。況且，這小子年過十七，做事已有主見，并非為弟所能完全左右的?！北ぶ髌叫撵o氣地寬慰道。“可惜我平時一直以為，他年歲還小，又是孤兒，因此疏于防范，不料釀成今日之大錯呀！”張正悔曰。“好了好了，別再為這事后悔了，吃飯不小心燙了嘴，你還能把碗去摔了不成？”堡主幽默地勸道。“兄長如此說來，愚弟心里開亮多了，只是不知眼下找到狗子沒有，為弟著實有些心急?！睆堈?。“莫急莫急，張望乃心思縝密之人，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估計很快就見分曉?！北ぶ髟俅螌捨康?。 兩人正說話間，團總張望匆匆來見堡主，見張正也在，便急急說道：“恰好兩位叔叔都在，我把狗子行蹤報與兩位，請兩位定奪，”他把甕城所見繩索之事敘說了一遍，接著道，“看來，狗子已是從水路逃走，至于逃往何處，現(xiàn)在還是個迷……”不等張望說完，張正急切說道：“哎呀，這小子一逃，是否會給咱堡內(nèi)住戶引來橫禍，也未可知，這便如何是好？”“是啊，狗子潛水過河，只會往北而去，說不定已和樂山賊人同流合污，策劃毀我古堡之陰謀呢。”張望也很擔(dān)憂地推斷道。張望的話，對心情焦燥的張正來說，無異于火上澆油，張正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這小子與強盜為伍，那可是數(shù)典忘祖，大逆不道，絕不可饒??！”“估計狗子沒有逃出多遠，要不，我?guī)送笨祚R追趕，也許可將其擒來。”張望道。“我看可行，若抓到那賊子，打也好，殺也罷，任由你處置！”張正氣狠狠地說。“你倆莫急，我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沉思了一會的堡主，十分冷靜地說，“從整個事態(tài)來看，仆人狗子似乎不像死心塌地與樂山賊寇為伍，從他遇見賊人慌忙躲避，隱身于過街樓的跡象，可以說明這一點，即便有瓜葛，起碼也是被脅迫的。至于他在繡樓偷看小姐的行為，也是青春年少者的不雅之舉，只能說明他品行不端，更不能與賊寇之事相提并論。由此看來，說他北去樂山，與賊寇合污，不大可能，而極有可能的是躲在某個地方，包括整個鐵冶鎮(zhèn)。所以，張望應(yīng)安排團丁，重點在本鎮(zhèn)內(nèi)排查，不需往北追趕?！?lt;/p>堡主的推測，有憑有據(jù)，張正、張望冷靜思索后，覺得在理，紛紛點頭贊同。 張望道：“叔叔，那我即刻安排人手，在全鎮(zhèn)范圍內(nèi)細(xì)細(xì)尋查?！?lt;/p>“尋人之事，不必張揚，以暗查為主，重點還是做好城堡內(nèi)的安全防范。”堡主吩咐道。張望領(lǐng)命正要離開。張正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大聲道：“哎呀不對！我咋把這事給忘了！”堡主忙問：“啥事？”張正說：“那小子是個‘旱蛤蟆’，不會浮水，何來的潛水逃逸呀？”張正的一句話，讓堡主和團總都覺驚異。見二位迷惑，張正忙解釋道：“去年季夏，狗子與我去濟源辦事，一路奔波，人困馬乏，途徑濟水，我讓他去河邊飲馬。不料那小子一不留神，滑入湍急的河中，頃刻間水沒頭頂，于是掙扎，大喊救命。所幸他那時韁繩纏繞手腕，馬兒受驚，昂首逃離，竟然順勢把他拉上岸來，躲過一劫。那小子連喝幾口河水，脫險后面如死灰，嚇得渾身哆嗦。也就從那時起，他便談水色變，避而遠之?！?lt;/p>“那小子擺下的迷魂陣？”堡主此時卻憂心忡忡地說：“看來問題越發(fā)的復(fù)雜了，”他頓了頓，接著道，“既然狗子怕水，他那晚張望聽完，急忙道：“如此說來，狗子沒有從水路逃逸，那城垛上的繩索又是怎么回事，難道是狗又是倉皇逃走，哪有時間找來繩索，再從城南跑到城北部下疑陣，誤導(dǎo)你等？更何況，那晚各路段均有團丁巡查，咋就無人發(fā)現(xiàn)？他極有可能，是通過什么隱蔽的途徑潛出堡外，躲起來了。那綁在城垛上的繩索，則說明另有他人所為，至于用途，卻又是個迷。正所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看來這城堡之內(nèi)還是暗藏玄機??！人說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我們這看似固若金湯的城堡，也難免會有城狐社鼠之患呀！”于是，張望急急離去安排搜尋事宜，張正與堡主你一言我一語，直議到深夜。 二 “啪！”“啪！”幾聲響亮的耳光，伴隨著幾聲瘆人的慘叫聲，從一個荒廢多年、幾近坍塌的磚窯洞里傳出，窯洞則位于鐵冶鎮(zhèn)南的玉溝北岸半山腰上。窯洞里的聲音雖然很響，但畢竟地勢偏僻，人跡罕至，溝內(nèi)“嘩嘩”的流水聲，早已將別的聲響掩而蓋之。昏暗的窯洞里，一個身材瘦小的人，被反綁著雙手，緊靠著潮濕污漬的墻壁，被眼前兇神惡煞般的三個壯漢，輪番著用蒲扇般的大手，在那細(xì)皮嫩肉的臉上恨恨地?fù)?。轉(zhuǎn)眼間，被摑者的臉，像用氣吹起似的，鼓了起來，且黑紫范亮；鼻子和嘴里的血水“哩哩啦啦”地直往下淌……三壯漢似乎是打累了，停下手來，其中一個光著膀子，臂上烙著“樂”字的人，大聲叫道：“說！我二哥金山到底是怎么死的？”被綁者此時臉部神經(jīng)麻木，說話已不是那么清晰，斷斷續(xù)續(xù)地回道：“我……不……知道……”“啪”，又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后，光膀子逼問道：“到底知不知道，不說我擰斷你的脖子！”被摑者此刻神經(jīng)已幾近崩潰，少氣無力地嘟噥道：“爺呀，我，我真……不知……道……”光膀子氣急敗壞，歇斯底里地大喊：“打！給我往死里打！”接著，一陣緊似一陣的“噼里啪啦”的掌摑聲，一次比一次低的慘叫聲，又在這山溝溝里響起，同樣又消失在延綿不斷的流水聲中…… 那晚，張家小姐的一聲驚叫，瞬間將想入非非的狗子拉回現(xiàn)實之中。他自知，藏匿之處已經(jīng)暴露，只有逃離這是非之地是唯一選擇。于是，他一刻也不敢遲緩，飛速跑到下院，乘著下人們紛紛跑向上院應(yīng)急，大門洞開之機，竄入小巷，借著夜色，避開巡查的團丁，輕車熟路地從只有他知道的那個狗洞，爬出城堡之外。就連身輕如燕、行動敏捷的團總張望，也沒能發(fā)現(xiàn)其行蹤。從雜草叢生的洞口爬出的狗子，回頭瞧了瞧身后黑暗中高高聳立的城墻，嗤之以鼻地默默念道：“哼，城墻雖高，能奈我何？”然眼望前方，夜色茫茫，何處是藏身之地，狗子自感似浪跡浮萍，不知去向，不免覺得心中一陣恓惶。在通往三門街的胡同里，狗子漫無目標(biāo)地走著。他雖知后無追者，但畢竟鮮于夜行，又心存忐忑，少不了有些惶惶然，好在夜空中殘月的微光照在路上，似乎稍稍有些壯膽。突然，行走中的狗子，隱約覺得身后傳來腳步聲，警覺的他，此刻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正要回頭一探究竟，不料一只有力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好你個狗子，老子以為你地遁了，讓老子這廂一番好找，看你今天往哪跑！”這聲音，狗子是再熟悉不過了，不用看，他便清楚地知道，這是樂山賊寇五當(dāng)家鐵栓的聲音。然而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狗子卻驚得魂飛魄散，一時間驚嚇得兩腿發(fā)軟，幾乎癱倒在地。身后的五當(dāng)家鐵栓，還以為狗子要溜，一把將他提溜起來，低聲喝道：“怎么，你他媽還想跑？再跑老子打斷你的雙桿子！”要說這狗子人小鬼大，那是一點也不假。鐵栓這一提溜，再加那句狠話，似乎給他開了竅。他回頭望著鐵栓，裝作神秘的樣子低聲說：“五當(dāng)家，五爺呀，瞧你說的，我要是想跑，還需要跑到這里來見你？這里是我的老家，我要是躲起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一定找得到呀?！?lt;/p>鐵栓是個粗人，頭腦簡單，一聽狗子的話，覺得在理，忙問道：“啥？你今晚是專門出來找我的？”狗子故弄玄虛地說：“可不是嗎，我在城堡中聽說，團丁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你們的行蹤，明天就會在全鎮(zhèn)搜捕。”鐵栓驚問：“什么？搜捕？那可咋辦？”狗子想：自己從城堡逃出，正愁著沒有去處，倒不如借賊寇之力，找一僻靜之處暫時躲藏，這樣一來，既能避免自己因孤單而恐懼，又能騙取山賊的信任，也給自己籌劃對策爭取了時間。于是，他對鐵栓說：“五當(dāng)家，你趕快召集手下，咱們到村南的玉溝河躲避一時，再尋對策如何？”“那是什么所在，何以去得？”鐵栓疑惑地問。“那里距村一里開外，是一條河溝，早年有人居住，現(xiàn)在除了一個破窯洞，啥也沒有，咱躲那里，絕對無人知曉?！惫纷訚M有把握地說。考慮到情勢緊急，鐵栓雖半信半疑，也還是招來隨行的倆嘍啰，在狗子的引導(dǎo)下，溜進了玉溝河畔一座破窯洞，悄無聲息地躲避了一個晝夜。然而，讓狗子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自己費盡心機找到的藏身地，轉(zhuǎn)眼之間，變成了刑房，竟然把自己折磨了個半死。原來，五當(dāng)家鐵栓，開始只顧忙著藏身，擔(dān)心團丁搜捕，也沒考慮其他事情。次日傍晚，見相安無事，冷靜下來，猛然想起大當(dāng)家的指令，那就是弄清二當(dāng)家金山的死因，而可巧的是知情者狗子就在面前。于是，隨之而來的拷問聲、打罵聲、慘叫聲從破窯洞里傳出，一直延續(xù)到那天深夜。 三 身小力薄的狗子，哪里遭過這種罪，雖然一股勁地求饒、解釋，可那三個強人愣是不信，輪番在他的臉上“練掌功”。直到夜半，鐵栓覺得聽不到狗子的討?zhàn)埪暳耍闩e火把湊近觀看，只見這狗子臉已腫成面包狀，血水糊了滿臉，已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鼻子和嘴巴，細(xì)細(xì)聽來，只剩一口悠悠氣了。鐵栓忙制止兩嘍啰道：“算了別再打了，再打就玩完了。咱還指望他做向?qū)?，給二哥報仇呢?！?lt;/p>兩嘍啰得令道：“是、是！”然后甩了甩麻木的手，各自找墻角，坐在地上迷糊去了。 玉溝河兩岸地勢陡峭，荊棘叢生，枝葉繁茂，破窯洞就坐落在北岸的半山腰，并且已被雜草樹枝所包圍，若不細(xì)瞧，還真的不知道這里曾留有人居住過的痕跡；若不是溝下嘩嘩的水聲，那死一般的寂靜也會讓人望而卻步的。陽光穿過亂草的縫隙，穿過破爛的窗洞，照射到狗子臃腫的臉上。狗子艱難地睜開雙眼，但是無論他怎么用力，腫痛的眼皮也僅僅裂開了一道窄窄的縫，眼前之物顯得異常模糊。昨天后半夜，三個強人停止刑訊后，狗子昏昏沉沉睡了幾個時辰。黎明時臉部的劇痛讓他早早醒了過來，然而，除了可以聽到身旁如雷般的鼾聲外，眼前是漆黑一片。他曾嘗試著掙脫繩索逃走，可是手腳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綁著，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甚至每扭動一下身體，腫起的臉部肌肉，被揪扯得生疼生疼。于是，他不再掙扎，閉目思謀起脫身的計劃來。五當(dāng)家鐵栓睡得正香，忽然被耳旁“五爺”“五爺”的叫聲驚醒。他一睜眼，便警覺地將破屋掃視一周，見“肉票”狗子和兩個弟兄都半躺著沒動。他抬眼望了望窗外，除了從草縫中照射進來的陽光之外，未見異常。他正有些納悶?zāi)?，“五爺”的叫聲再次傳入耳中。他回頭一瞧，卻見狗子的嘴唇微微抖動，這才知道是狗子在叫。鐵栓湊到狗子身邊，嘲笑道：“叫啥？怎么啦，皮又癢癢，還想讓我給你撓撓？”狗子慌忙用沙啞的聲音道：“不不，五爺，我昨天錯了，不該那么犟，想了一夜，我覺得還是把實情告訴你才對?！?lt;/p>鐵栓似有疑惑地道：“什么，真想通了，不是誆我吧？”狗子急忙辯解道：“不是，不是，我哪敢。如果我說得有假，你打死我都行！”鐵栓好像相信了，說：“噢，這不對了？早像這樣，何必受那些皮肉之苦？”狗子裝模作樣地從張不大的眼縫中擠出幾滴眼淚，哽咽道：“我……真的……知錯了?！?lt;/p>見狀，鐵栓叫醒兩個手下，命一個給狗子松綁，另一個去取些水來，給狗子敷一下腫脹的臉。折騰了一會，鐵栓和氣地問：“狗子，這會你能把實情告訴我了吧？”狗子用袖頭擦了擦臉上的水，咳了一下嗓子，吐出一口血痰，喃喃道：“五爺，您的手下下手真狠，把我打得鼻青臉腫，口鼻淌血，讓我緩口氣行嗎？”其實打得最狠的是鐵栓，狗子不提到他是另有意圖。為了盡快得到狗子的口供，鐵栓不得不裝作生氣的樣子訓(xùn)斥兩個手下道：“你倆混蛋，看把我兄弟打成什么樣了，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們，滾一邊去！” 狗子明白，那三人中，只有鐵栓最好糊弄，他剛才的話，其實目的就是想把倆嘍啰支開。見目的達到，他便給鐵栓講起了自己早已編好的故事：“那晚，我和二爺進了古堡，先找地方讓他躲了起來，我趁機混入張府做內(nèi)應(yīng)。子夜時分，按照約定，我打開張府大門，掛出燈籠，給二爺指路。二爺按照我的指引，眼看就要走到張府門邊了。這時候，突然從小巷另一頭走過來一隊夜間巡查的團丁，我見勢不妙，忙沖出大門，拉著二爺就跑，轉(zhuǎn)過幾個彎后，讓他隱于一磨坊中，我自己則在小巷中與團丁們周旋，很快躲過了他們的追蹤?！?lt;/p>“后來呢？”鐵栓急切地問道。“后來呀，”狗子緩了口氣，接著說，“我又返回張府等候，不料下起了大雨，掛在門外的燈籠也被雨澆滅了。我等了好大一會兒，沒見二爺過來，心想是不是燈籠滅了，二爺找不到方向了。于是，心急火燎的我，便急忙到二爺?shù)牟厣碇幦ふ?，結(jié)果沒有找到?！?lt;/p>“那二哥到底去哪了？”鐵栓更加著急地問。“是啊，我那時真著急壞了，冒著大雨在古堡的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尋找，最后在文昌閣附近的一個丁字路口才找到他。看來，他從藏身的磨坊出來后，一定是迷失了方向，將古堡中的胡同幾乎跑了個遍，也沒找到張府。我找到他時，他正坐在巷口喘著粗氣歇息呢?！?lt;/p>“要照這樣說，你找到二哥了，那他應(yīng)該是安全的呀，后來怎么就……”鐵栓越發(fā)著急地問道。“就在我走過去，正要扶他起來時，二爺突然低聲對我喊了一聲‘快跑’，然后，用盡全力，將我推進身后的小巷中，我踉踉蹌蹌退回十幾步遠，腳下一絆，摔倒在地。當(dāng)我抬起頭時，隱約看見二爺舉槍朝著小巷準(zhǔn)備開槍。奇怪的是，一聲槍響過后，二爺卻倒下了。我這才知道，二爺是遇到巡夜團丁，為了掩護我而丟掉了性命，若不是二爺推我那一把，讓我趁機逃脫，我恐怕也小命不保??！”說到這里，狗子又一次裝作悲傷的樣子，擠出許多眼淚來。狗子的故事講得合情合理，頭頭是道，頭腦簡單的鐵栓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他流著眼淚，哽咽道：“原來二當(dāng)家是被那些團丁打死的，我要給二哥報仇！”“對，要給二爺報仇！”狗子附和著，然后看著鐵栓問道，“咱怎么報這個仇呢？你有辦法了嗎？”鐵栓搖搖頭：“那倒沒有?！?lt;/p>狗子似乎已是胸有成竹地說：“五爺請附耳過來?！?lt;/p>鐵栓信服地將耳朵湊過去，聽狗子如此這般的一番授意，邊聽還邊連連點頭，聽完之后，一拍大腿道：“好！就這么辦?！?lt;/p> 四 夜色降臨，一陣緊似一陣的東南風(fēng)，不知從甚時刮了起來，天空的烏云越積越厚，眼看著一場大雨就要降臨。身居戶外的人們，紛紛往家跑，而且關(guān)門閉戶，嚴(yán)陣以待地等候著雨的瓢潑；狗吠雞鳴，鵝鴨進窩，豬羊入欄，牲口歸圈，畜類也好像預(yù)知天雨要來；白日里異常繁華的大街上，此刻空無一人，各商鋪也因沒了生意，大都早早打了烊。然而，在玉溝半山坡上的破窯洞里，有四人卻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動，這正是張家仆人狗子和樂山賊寇鐵栓及其同伙。按照狗子和鐵栓的密謀，今晚他們要實施復(fù)仇計劃，那就是通過密道，摸進古堡，暗殺甕城內(nèi)值守團丁五人，為二當(dāng)家金山報仇。而擔(dān)任內(nèi)應(yīng)的，自然還是狗子。晚間天氣的突然變化，對今晚的行動，顯得十分有利。鐵栓神采飛揚地說：“今晚插人（殺人），幸有雨天，此乃天助我也，我兄弟幾人定能一舉成功，告慰二當(dāng)家的在天之靈！”“對！一定成功，一定成功！”兩嘍啰異口同聲地附和。狗子用狡黠的目光瞟了鐵栓等人一眼，似乎另有所圖，但也裝作很贊許的樣子說：“五爺所言極是，老天保佑，我們今夜定能馬到成功！五爺，咱是不是趁著大雨未來之前，先摸到古堡附近，藏匿起來，等待時機成熟，立馬行動？”“狗子果然多謀善慮，現(xiàn)在摸過去，雖然夜黑路難行，但地面干燥，遠比雨后泥濘要強得多，眼下已快到亥時，咱即刻出發(fā)，半個時辰足以趕到古堡?！辫F栓對狗子的信任，似乎已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不可不可！五哥，咱還是子時行動比較穩(wěn)妥?！贝髠€子嘍啰，頗有心計地道。“就是就是，做這等事，還是夜深人靜時候最有把握！”小個子嘍啰也贊同道。兩嘍啰的話，聽來很有道理，何況原定計劃就是在子夜行動，因此鐵栓顯得有些猶豫。見此情形，狗子故意嘆息道：“唉！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我提議早去，是為了避免雨中行路艱難，何況眼下月黑風(fēng)高，行動方便；暗道口蒿草叢生，極易隱藏。早到，能有較多的時間偵查古堡內(nèi)情，為確保完勝做好充分準(zhǔn)備。幾位爺看來還對我存有戒心，似有前怕狼后怕虎之意，難道這就是樂山英雄之所為嗎！既然如此，那咱就在這四下漏雨，保不定何時倒塌的破窯洞里安心等待時機吧！”狗子的話聽起來，極具激將之意，而且讓三山匪頓覺面赤，且無言以對。頭腦沖動、急于求成的鐵栓，面對這尷尬局面，急忙說了話：“我看咱也別考慮了，就按狗子說的，馬上出發(fā)，下雨之前趕到古堡城下，到了那里再做下一步打算，走吧！”兩嘍啰雖心有不甘，也不敢違抗五當(dāng)家的命令，只好依計而行。狗子未開口發(fā)言，內(nèi)心卻掠過一陣暗喜。 風(fēng)還是刮個不停，烏云還在不斷堆積。突然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夜空，隨著震耳欲聾的一聲驚雷，一滴銀錢大的雨點“啪嗒”一聲，砸在地面上，緊接著，“啪嗒”之聲越來越密，很快變成了“嘩嘩嘩”的聲音，古堡的輪廓，在勁頭十足的雨霧中變得愈加模糊。幸虧有狗子做向?qū)?，專挑無人與寂靜的近道，鐵栓和他的兩個手下，在大雨來臨之前，便來到了古堡東面的高墻下，四人剛在半人高的草叢中隱蔽下來，雨便下起來了。樂山三匪雖在無遮無蓋的大雨中，忍受著體溫驟降和呼吸困難的煎熬，但各自的心里，似乎都對狗子有了那么一點點的感激。同樣接受著大雨洗涮的狗子，此刻的大腦更加清醒，他對今晚將要實施的，與三匪目的截然相悖的計劃充滿了信心。他輕蔑地瞟了一眼爬在身邊的鐵栓，恨不得一下子騎在他的身上，擰斷他的脖子，以報連日來受盡屈辱之仇。但他還是忍住了，他自知身小力弱，絕非強人的對手，只有按原定計劃行事，才有絕對把握。雨下得越來越有勁，仿佛沒有停的意思。見時機成熟，狗子湊到鐵栓耳邊小聲說道：“五爺，咱今晚進入古堡的暗道，就是不遠處那個洞穴，”說著，他指了指城墻下“嘩嘩”流水的地方，接著說，“這條通道只有我一人知曉，絕對安全?！?lt;/p>“什么？那不就是個排水溝嗎，人怎么進得去？”鐵栓有些疑惑。“五爺有所不知，這排水溝經(jīng)過多年沖刷，寬敞多了，進出很容易?！惫纷诱f。“嗯，原來是這樣，那咱就準(zhǔn)備子夜行動！”狗子的巧妙回答，又一次讓鐵栓信服了。“五爺，我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狗子問道。“講！”鐵栓道。“我想先從暗道進入堡內(nèi)，摸清甕城的情況，確保今晚行動萬無一失，你看可否？”狗子慎重其事地問。不打無把握的仗，鐵栓自然明白，于是爽快地道：“中，那你快去快回，不得有誤！”“好，那我去了，五爺?！币宦犺F栓應(yīng)允，狗子一刻也不敢停留，急匆匆朝著暗道方向爬去。看著狗子消失在雨霧中，鐵栓突然覺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對，他拍拍自己的腦袋，只是一時怎么也想不起來。 五 雨水，順著窄窄的小巷，朝著低處的排水溝集聚，然后排到城墻以外的溝壑里，再婉轉(zhuǎn)流進大河中。這樣的排水溝，古堡有好幾個，而狗子要走的暗道，是位于東面的一個排水溝洞。不知是修建古堡的匠人當(dāng)時的疏忽，水溝沒有做細(xì)致的加工，還是年久失修所致，這個水溝比起其它排水溝相對寬闊一些，不過也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勉強可以爬進。誰能知道，這個秘密竟然被狗子發(fā)現(xiàn)了，而且古堡之中僅他一人從這里進出過。狗子來到排水溝，就見古堡里的積水從洞口流出，洞身有一半被水流占據(jù)。他知道，要從這里爬進去，既要頂住水流的沖擊，還得閉住氣防止嗆水，最叫人頭疼的是自己是個怕水的“旱蛤蟆”。不過，此時的他哪顧得了這些？他把上衣?lián)Ьo，衣角塞進褲腰，緊了緊褲帶，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guān)，一頭鉆進了洞口，開始往洞的另一頭爬去。費了好大力氣，喝了幾口渾濁的雨水，狗子終于來到了洞口。落湯雞似的狗子，剛站起身來，就覺得身后兩只大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領(lǐng)，另有兩只手扭住了自己的雙臂。突然的驚嚇，使他腿一軟，“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已被兩個壯漢擒住了。他沒有掙扎，也沒有討?zhàn)?，只是急急說道：“好漢好漢，我是狗子，我是狗子，請帶我去見我家主人，我有要事相告?！?lt;/p>按住狗子的兩人，正是張正家的兩個伙計，他們是按照東家吩咐，守候在狗子可能出沒的排水溝附近的，沒想到真的將狗子逮個正著，便毫不費力地將他扭送到東家張正面前。看著眼前這個衣衫不整，全身濕透，貌寢形枯的遠房侄子，想起他幾天來給張家、給古堡惹來的麻煩，張正這氣真的不打一處來，恨得他咬牙切齒，抬起手就要朝狗子的臉上打去。然而，奇怪的是，他那高高抬起的手，竟然又輕輕地放了下來。原來他猛然發(fā)現(xiàn)，狗子那張臉和他印象中的臉，簡直判若兩人。眼前的狗子，雙頰紅腫，多處淤青，顯得眼斜嘴歪，十分丑陋?？粗@些，軟心腸的張正哪里還下得去手。面對主人，羞愧交加的狗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哭道：“嗚嗚嗚……叔呀，真的對不住呀，嗚嗚，我狗子不是人，是畜生，我不該撒謊，不該做辱沒祖宗的事，您打我吧，您就是殺了我，我也沒有半句怨言呀，嗚嗚嗚嗚……”看著哭得像淚人的狗子，張正的氣瞬間消了一半。他對狗子喝道：“算了，別再哭了，你做的事，只能你自己擔(dān)著，哭也無濟于事，”頓了頓，他接著說，“先把你要講的事講清楚，如何處置你那要看你的表現(xiàn)了！”自知事情緊急的狗子，聽到主人勸說，急忙擦了把淚，哽哽咽咽地把兩天來的遭遇和自己的打算，簡要地告訴了主人。張正聽后一驚，自感事態(tài)嚴(yán)重，顧不得多問，急忙與管家張慎，帶著狗子，去面見堡主。原來，經(jīng)受了昨晚百般折磨的狗子，昏睡到天未亮?xí)r，便從朦朧中醒來。他挪動了一下身子，臉部的針刺般的劇痛，讓他險些痛得叫出聲來；緊緊反綁著的雙手，也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感到了無比的恐懼與孤獨，委屈的淚水，涌泉般地從無法睜大的眼縫中傾瀉而下。漸漸地，淚流變緩，狗子陷入了沉思。思之再三，狗子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直面主人和堡主，坦白自己的惡行，求得寬??；借助民團的力量，消滅樂山三匪，既為自己報了仇，也給古堡除了害。于是他借山賊報仇心切的心態(tài)，假意與其制定了“夜襲古堡，暗殺民團成員的計劃”，使他們一步一步、糊里糊涂地走進了自己設(shè)計的圈套中。聽了狗子的述說，堡主張先生沒有責(zé)備，也沒有說教，而是命管家迅速將團總張望叫來，布署了鏟滅三匪的行動計劃。臨行前，這才語重心長地對狗子說：“孩子，人生之路漫長，有錯難免，貴在改過。今晚行動能否一舉成功，主要在你了，望你切莫辜負(fù)我們的希望啊?！?lt;/p>狗子聽了，點點頭，深鞠一躬，與張望先后離去。 夜色如墨，大雨如注，狗子心中卻燃起了一團火。他深知自己身微力薄，此行兇險，但步伐堅定，心中默念：“不滅三匪，絕無臉茍活于世！”思忖之間，狗子以至城東，換了口氣，從排水溝洞中，如泥鰍般輕松鉆出墻外，爬到匪首鐵栓身邊，將“堡中團丁雨夜疲憊，均已入睡”的“情報”，繪聲繪色地告知與他。與此同時，張望帥十余名團丁，手握長短武器，悄無聲息地走出城門，向著三匪藏匿之地逼近。雨霧之中，古堡的輪廓隱約可見，仿佛在默默注視著這場即將到來的較量。得到狗子送來的情報，鐵栓似信非信，遲遲未做決斷。頭腦簡單的他，此刻似乎有了三國時的張飛——粗中有細(xì)的悟性。狗子進堡之后，他才想起，復(fù)仇計劃中未曾有狗子探查這個環(huán)節(jié)，而狗子臨時的提議，聽來合乎情理，卻有離開視線之嫌，因此難免起疑。此刻，雨勢減小，像是要停下來。狗子見鐵栓猶豫，自知不妙。但考慮到成敗在此一舉，他靈機一動，決定用話激他一激，于是說道：“五爺，時近子夜，雨中行動極為有利，不知五爺遲疑不決是何緣故？若五爺覺得今夜時機不當(dāng)，那咱返回避所，改日再做打算可好？”狗子的話，聽起來并無另謀他意，鐵栓聽來也覺得在理，加之報仇心切，于是最終拿定主意，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下令道：“弟兄們，為二哥報仇的機會到了，子彈上膛，準(zhǔn)備行動，”停了停，拿出一把匕首，交給狗子，然后接著道，“狗子在前，大個緊跟，小個隨之，我來斷后，行動！”狗子知道，鐵栓給他匕首而不給搶，還讓他走在前頭，擺明了還是對他不放心，但這一來正合他意。他給大個子擺擺手，率先朝“暗道”爬去，迅速消失在排水溝中。大個子憋口氣，照葫蘆畫瓢，也鉆入嘩嘩流水的洞中，艱難地往前爬去。可是爬著爬著，他覺得洞身好像越來越窄，后來僅有頭可以往前伸，身軀怎么也進不去。更讓他憋屈的是，小個子在洞外，見前者雙腳外露，遲遲不往里走，便用肩膀用力往里頂，如此一來，大個子被死死地鑲在洞里，進不得也出不去，“咕咚咕咚”，連著喝起了渾濁濁的雨水。就在此時，隨著城堡外不遠處一聲槍響，引起“暗道”附近槍聲大作。首先響起槍聲的地方，遭到團丁們長武器的一陣猛射，立即沒有了聲響；排水洞口的小個子山賊，從水里爬起，還沒來得及放一槍，也被亂彈穿胸，倒地而亡。團總張望命團丁們點亮火把，讓三人去響槍處搜索，剩下的人則將排水口團團圍住。不大會兒，三人回報，響槍處發(fā)現(xiàn)了幾滴血，人已跑了。排水口外，可見死去的小個子山賊，扒在地上；出水口的地方，一雙大腳裸露在外，身軀還在洞中的大個子山賊，此時已紋絲不動。從洞里流出的雨水，已變成紅色的血水。張望叫人將大個子尸體拖出來，只見有一把匕首，深深刺在死者的口中，就連刀柄也嵌進去許多。張望和團丁們正覺得驚奇之時，忽然從排水溝里又鉆出一人。團丁們正要將他按住，被張望攔住道：“別動別動，這是今晚行動的大英雄狗子，”此言一出，在場的團丁們更覺得一頭霧水，因為此前幾天，他們都還在為找不到眼前這小子而犯愁呢，張望抿嘴一笑，接著道，“讓咱的英雄講一講，如何以弱勝強消滅山賊，你們就清楚了?！?lt;/p>然而，此刻的狗子，看了看地上兩個山賊的尸體，雙眉緊皺，遙望夜幕下的遠方，陷入沉思之中，張望的話他也仿佛沒有聽到…… 六 古堡的東北角上，地勢最高處，矗立著一座不大的廟宇，廟里供奉的神靈，是當(dāng)?shù)匕傩招欧畹暮邶埻?。傳說中的黑龍能保民間風(fēng)調(diào)雨順，衣食無憂；而黑龍廟又被視作佑護古堡百姓世代福臻祥瑞之所，因而數(shù)百年來香火不斷。這晚子夜時分，天色是鉛灰的，偶有幾粒星子，也暗淡的很，被薄薄的云霧削弱了光芒。那一彎月亮，懸在天空，雖不似星子眨眼，但也因云霧忽遮忽掩，時暗時亮。在廟前的階梯上，許久許久紋絲不動地坐著一個人，這便是幾天來攪得古堡雞犬不寧的張家仆人——狗子。兩天前，企圖夜襲古堡，殺人復(fù)仇的樂山賊人，被反殺于古堡之外，參戰(zhàn)的后生們竟無一掛彩。這一喜訊立即在整個鐵冶鎮(zhèn)傳頌開來。事后第二天午時，堡主張先生還特意在文昌閣擺下慶功宴，犒勞那晚的所有參戰(zhàn)人員，仆人狗子也在其中。席間，張先生對后生們大加贊賞，還特意表揚了狗子，并且當(dāng)場宣布，破格接納張狗子為護堡民團成員，由團總張望發(fā)給武器，教會用槍。浪子回頭，初入民團，本應(yīng)是喜形于色，神采飛揚的，可這狗子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難道是他心有不愿？其實不然。狗子興致不高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因幾天來惹下事端，羞愧交加，有些無地自容；二是因那晚剿滅三匪時，竟然讓匪首鐵栓成漏網(wǎng)之魚，給古堡的安全埋下隱患。二者交集，化作心魔，故而狗子顯得心事重重。就為這，狗子特意申請獨自在黑龍廟值夜崗，以緩解心里的壓力。坐在廟前的臺階上，狗子的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那天晚上手刃山賊的情景，又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當(dāng)時，他率先從排水溝進入城堡后，立即又反身朝洞外爬去，因為他知道，狹窄的溝洞，大塊頭的山賊是無論如何也爬不進來的。果然，他很快就觸摸到那賊的頭，而且覺察到，那賊雙手被困正在掙扎。于是，他攥著那把鋒利的匕首，用盡全力刺進賊人的口中，大個賊無力反抗，很快就不動了。那一刻，狗子高興極了，因為利用排水溝的獨特優(yōu)勢，消滅三匪之一，是他與團總張望商定的計謀，也是他的主要任務(wù)，他做到了。可是，當(dāng)他再次從水溝爬出，沒有見到匪首鐵栓的尸體時，他的心里立即充滿了沮喪與失落感，他沒想到，只有莽夫之勇的樂山五當(dāng)家，竟然能臨陣逃脫，這讓他百思不解。幾近四更，狗子起身，借著昏暗的月光，將低處的甕城內(nèi)外觀察了一遍，未見異常，這才又回廟前坐了下來。這座古堡的甕城，非比尋常。它是在古堡建成多年后，古堡的主人，又利用東北面城墻外一塊空閑的地皮，加筑了一段城墻，在與舊城連接處留了個門，并在門上建有三層碉樓，從此門出去，就是河流，故稱水門。此段城墻雖略低于原有城墻，但同樣具有兵源儲備與抵御外敵的功能，所以也被稱為甕城。每晚，甕城內(nèi)有五至十個團丁當(dāng)值。四更正時，甕城內(nèi)值守的團丁們，紛紛倚著墻、靠著窗，有站的，有坐的，大都閉目養(yǎng)神，企圖抵御一下困倦帶來的襲擾，少數(shù)幾個甚至不慎進入夢鄉(xiāng)，傳來甜甜的鼾聲。 狗子想著心事，睡意全無。但他也覺得久坐犯困，欲起身舒展一下肢體。不料，就在他抬頭遠視那一瞬間，一個叫他心驚肉跳的情景，進入了他的眼簾。他禁不住呼吸急促，雙腿微微有些顫抖。驚悚之間，他慌忙趴在地上，撥開草叢的遮擋，觀察起城頭上的動靜來。城頭上，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黑色夜行服的人，那人的腳下便是古堡的屯兵洞。狗子納悶：這是誰，咋上來的？來此何為？忽然，又一個人影從相同的地方爬了進來，讓他更為驚訝。這時，隱約可見先進來的那人，從墻外拉上來一條繩索，繩索的一端像是固定在城垛上。然后那人輕輕走到屯兵洞面墻上方，將繩索的一頭慢慢放下，接著，攀著繩索下滑至甕城院內(nèi)，停留片刻見無動靜后，躡手躡腳地向水門摸去。而留在城頭的另一個人，分明是在望風(fēng)。這陣子真好似天公作美，月牙鉆出云層，將淡淡的光灑在地上，因而兩個潛入者的舉動，也盡在狗子視角之內(nèi)。狗子斷定，深夜來者，非盜即搶，絕非好人。而那個摸向水門的人，定是想打開城門，迎進更多的外賊，從事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此刻的狗子，心如火焚，他想大聲喊叫，喚醒值守的伙伴，又怕驚動賊人，讓其逃之夭夭；他想沖上去與賊人搏斗，又忌憚自己身材瘦小，更何況一人難敵二手。千鈞一發(fā)間，狗子突然暗暗笑了，他心里罵道：“狗子，你他媽真不是個東西，你手里拿的是燒火棍？”樂著、罵著，狗子沒敢猶豫，拉栓上膛，舉槍朝著水門邊的黑影，扣動了扳機。剛進入護城團的狗子，自然不懂用槍的技巧，卻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打響了關(guān)乎城堡安危的一槍。更奇妙的是，雖然這一槍他是閉著雙眼打的，卻歪打正著，將一顆子彈鑲嵌在那黑衣人的屁股上。中彈的黑衣人，應(yīng)聲倒地，忍痛拔出手槍，胡亂地朝著暗處亂打一通；城頭望風(fēng)那人，也急忙漫無目標(biāo)地放了幾槍。倆黑衣人怎會想到，眨眼之間，從屯兵洞，從碉樓上，從黑龍廟的隱蔽處，從內(nèi)城墻的射擊孔，幾乎同時響起了的槍聲，子彈從不同方位，飛向那兩個不速之客，兩黑影掙扎了幾下，便倒地不動了。 槍聲剛停下，團丁們小心翼翼地將被擊斃者圍住，打起火把，準(zhǔn)備辨別一下兩人的來路。有手快者，扒開城頭上死者的夜行衣，只見那黑衣人的左臂上，一個烙寫的“樂”字赫然在目，在場者無不驚愕。顯然，入侵者是遠在百里之外的樂山強盜。此時的狗子，也著急地往下跑去，他也要一探究竟，看看自己這一槍擊中的是哪路神仙。就在這時，城墻外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砰砰砰、”“噠噠噠”，那聲音聽起來有手槍，有步槍，還有殺傷力很強的機關(guān)槍，射擊者少說也有三四十人之多。密集的彈雨，帶著尖銳的嘯叫，從城外百米之外的北岸隔河傾瀉而來。灰暗的夜色里，子彈射在城墻上，城垛上，迸發(fā)出一串串火星，有的嵌入石縫、磚縫，有的射在墻上，則被反彈著飛向半空。城頭之上，剛剛還在打著火把圍觀黑衣人的團丁，有兩人被突如其來的槍彈射中，倒地不起。走在城頭，正要下甕城去的狗子，也冷不防被一顆流彈擦傷了肩膀。狗子又驚又怕，急慌慌爬到城垛后，躲避了起來。“樂山強盜來犯，全體進入掩體，給我狠狠地打！”及時趕來的團總張望，大聲下達了還擊的命令。訓(xùn)練有素的團丁們已是心領(lǐng)神會，紛紛進入各自戰(zhàn)位，迅速舉槍射擊。如此一來，城堡內(nèi)與河對岸雙方對射，槍聲更加密集，就如同數(shù)十掛鞭炮同時被點燃一般。然細(xì)細(xì)聽來，河岸上遠比城堡內(nèi)發(fā)出的槍聲更密。力量的懸殊，似乎給強盜們鼓足了信心，火力掩護下，一部分人已開始登上備好的木船，做好攻城的準(zhǔn)備。看來，樂山賊寇今晚鉚足了勁，破城報仇勢在必得。古堡眼看危在旦夕。突然，水門附近，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一個“火球”眨眼間飛向?qū)Π叮淙霕鋮仓?，隨著彈雨飛散開來，將那里照得通亮。許多剛剛還窮兇極惡的山匪，頃刻間死的死，傷的傷。帶隊的匪首們懵了：“咋還有炮？老大沒說呀？”忽聞“轟”，又一顆炮彈飛來，落在河面的木船跟前，只見那些木船有的被掀翻，有的被炸碎，船上的嘍啰也悉數(shù)落水，死傷許多。匪首慌了，大叫一聲：“別打了，快逃！”話音才落，活著的嘍啰們爭先恐后，逃命去了。槍聲戛然而止，古堡保衛(wèi)戰(zhàn)勝利，城頭上，參戰(zhàn)的后生們歡呼雀躍。其中一老者更是神采奕奕，那是堡主，那兩響火炮，就是他下令開的。狗子此刻也心情大好，因為他那一槍打中的，是樂山賊寇五當(dāng)家鐵栓的屁股。天亮了，甕城迎來了許多好奇者，想一睹昨晚戰(zhàn)斗的痕跡。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城墻的石頭上、墻磚上，布滿了許多彈坑和鑲嵌在縫隙中的彈頭，而那一大片用廢坩堝筑建的墻體上，竟然未見分毫的彈痕。 作者簡介：雷風(fēng)云，曾就職于晉東南嘉豐電廠子弟校、陽城農(nóng)機局、潤城鎮(zhèn)人民政府等單位，歷任教師、校長、秘書、農(nóng)機員、副鎮(zhèn)長、主任科員等職，現(xiàn)退休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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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河潮》第487期：坩堝墻的彈痕，（短篇小說）文/雷風(fēng)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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