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琦君(1917年-2006年),原名潘希真。當(dāng)代中國臺灣女作家、散文家,師承“一代詞宗”夏承燾。她的文字至純至美,情懷至真至善,曾被譽(yù)為“臺灣文壇上閃亮的恒星”。</p><p class="ql-block"> 1917年7月24日生于浙江溫州市甌海區(qū)瞿溪鄉(xiāng)一個舊式家庭,14歲就讀于教會中學(xué)。</p><p class="ql-block"> 另外,成名作為《外婆的澎湖灣》的臺灣民謠歌手潘安邦(1961-2013)是琦君的侄子。</p> <p class="ql-block"> 在溫州甌海澤雅鎮(zhèn)廟后村,曾經(jīng)有所農(nóng)村小學(xué)在民國時期聞名遐邇,這就是“潘師長潘鑒宗”在潘家老宅創(chuàng)辦的廟后小學(xué)。那時候,周邊的青田、文成、瑞安、永嘉等地的學(xué)子都不顧偏遠(yuǎn),慕名而來。</p><p class="ql-block"> 上世紀(jì)40年代,琦君從之江大學(xué)(杭州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后,還當(dāng)過這所小學(xué)的掛名校長。如今,這里已經(jīng)改建為琦君紀(jì)念館。而琦君的童年時光,便是在這座老宅里度過的。1998年,82歲的琦君在書中首次披露了身世之謎——潘鑒宗夫婦其實是她的伯父伯母,她的生母是瑞安湖嶺人。</p> <p class="ql-block">廟后小學(xué)遺跡(現(xiàn)琦君紀(jì)念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1</b></p><p class="ql-block"><b>母親是瑞安湖嶺人</b></p><p class="ql-block"><b>4歲那年成了孤兒</b></p> <p class="ql-block">【寫至此,我忍不住要向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吐露一件心事:數(shù)十年來,我筆下的母親,其實是對我天高地厚之愛的伯母,我一歲喪父,四歲喪母,生母奄奄一息中,把哥哥和我這兩個苦命的孤兒托付給伯母,是伯母含辛茹苦撫養(yǎng)我們兄妹長大。】</p><p class="ql-block"> 《敬祝大媽媽您在天堂里生日快樂》琦君,原名潘希真(譜名殿君,號希真),小名春英,電視劇《橘子紅了》,就改編自她的同名小說。1917年7月24日,琦君出生在溫州紙山的瞿溪廟后村。在她的文章里,寫有不少父親母親的文字,一直以來讀者都以為那是潘鑒宗夫婦。其實,他們是她的伯父伯母。那么,琦君的親生父母是誰呢?原來,潘鑒宗有一個親弟弟,叫國康,字鑒卿,出生于1886年,比他小了4歲。1903年,潘鑒卿為兄挑行李相送至福建陸軍武備學(xué)堂,曾任省立十中會計,行賈海外。在《張棡日記》中有這一段的記載,民國五年,“過養(yǎng)玉房聽潘君介卿談上年游歷歐洲之事,娓娓可聽。渠言法之巴黎,不及德之柏林繁華,而瑞士、挪威風(fēng)景極佳,俄國則盜賊極多,旅行者頗有戒心。又言由哈爾濱趁西伯利亞一直可到德國,大約盤費(fèi)中國洋銀一百余元即夠?!笨梢姰?dāng)時,潘鑒卿不僅見多識廣,而且家境也不錯。后來,潘鑒卿娶了瑞安朱山的卓氏。瑞安朱山,就是如今湖嶺芳莊的卓莊(現(xiàn)納入云溪村)。</p> <p class="ql-block">卓莊村景(姚紹棟/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14年,兩人生下一個兒子,叫潘長春。1917年,又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潘春英。這個女孩子便是琦君。</p> <p class="ql-block">潘氏族譜上琦君和父母、哥哥的記載</p> <p class="ql-block"> 卓世紹,就是琦君的外公,根據(jù)族譜記載,他生有一兒兩女,大女兒嫁給“廟后潘國康”</p> <p class="ql-block">琦君在看族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是,琦君生下的第二年,也就是1918年底,潘鑒卿就因病去世了,年僅32歲。從此,兄妹兩人的生活就落在了母親卓氏一人身上。1919年正月,潘鑒宗回廟后料理弟弟的喪事,張棡日記上也有記載。1921年上半年,潘鑒宗托表叔在瞿溪租得房屋一間,安頓弟媳卓氏母子三人。沒想到就在這一年,29歲的卓氏也因病去世。在病危之前,她將一對兒女托付給了潘鑒宗夫婦。那時,長春7歲,琦君4歲。從此,琦君和哥哥便稱呼潘鑒宗夫婦為“爸爸、媽媽”。潘鑒宗的結(jié)發(fā)夫人叫葉夢蘭,兩人一直沒有自己的子嗣,待琦君兄妹就如親生一般。</p> <p class="ql-block">與潘氏親族攝于瞿溪潘宅,潘鑒宗(右三)和童年琦君(居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2</b></p><p class="ql-block"><b>深情回憶年少時光</b></p><p class="ql-block"><b>筆下滿溢父母之愛</b></p> <p class="ql-block"> 【看見我們在作游戲,他就會喊:“長春、小春過來,爸爸有美國糖給你們吃?!币宦犝f“美國糖”,我們就像蒼蠅似地飛到他身邊。哥哥曾經(jīng)仰著頭問:“爸爸,你為什么不再當(dāng)軍官,不再打仗,殺敵人了呢?”父親慢慢兒撥著念佛珠說:“這種軍官當(dāng)?shù)脹]有意思,打的是內(nèi)仗,殺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同胞,這是十分不對的,所以爸爸不再當(dāng)軍官了?!薄?lt;/p><p class="ql-block"> ——《父親》</p> <p class="ql-block">潘鑒宗(1882—1938)和夫人葉夢蘭(1882—194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24年,潘鑒宗一家去了杭州生活。那時,潘鑒宗在家悉心教育兩個孩子,希望他們把所藏的萬卷書統(tǒng)統(tǒng)讀完,做有學(xué)問之人。</p><p class="ql-block"> 1925年,潘鑒宗赴北京工作,帶走了長春,夢蘭則帶琦君回到了瞿溪。琦君哭著要哥哥時,夢蘭告訴她:“你爸爸是對的,男孩子應(yīng)當(dāng)在父親身邊,好多學(xué)點(diǎn)做人的道理,也當(dāng)見見更大的世面,將來才好做大事業(yè)?!?lt;/p> <p class="ql-block">瞿溪潘宅門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只是兩個人不知道,這一別竟成了永遠(yuǎn)。兩年后,長春因為急性腎臟炎,病逝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只剩下潘鑒宗,獨(dú)自南歸。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潘鑒宗對于8歲的琦君有了更多的愛憐和歉疚。在《父親》一文中,琦君寫道:“哥哥去世后,父親的愛集于我一身,我也體弱多病,每一發(fā)燒就到三十九度。父親是驚弓之鳥,格外擔(dān)心,堅持帶我去城里割扁桃腺。住院一周,父親每天不離我床邊,講歷史故事給我聽,買會哭、會吃奶、會撒尿的洋娃娃給我,我享盡了福,也撒盡了嬌?!钡诮逃希髓b宗對琦君是嚴(yán)厲的。在琦君筆下,有著青春期少女對父親偷看女兒日記的畏懼,有著對父親望女成鳳、逼迫學(xué)琴的無可奈何,也有因才華讓父親對她另眼相看的驕傲。她寫道,父親不喝酒、不打牌,連煙都因咳嗽而少抽。他最大的嗜好就是讀書、買書。各種好版本,打開來欣賞欣賞,聞聞那股子樟腦香,對他便是無上樂趣。即便潘鑒宗在病榻之間,??谑凇蹲髠鳌贰妒酚洝贰锻ㄓ[》等書,要她不僅記憶史實,更要體會其義理精神,并勉勵她背誦《論語》《孟子》《傳習(xí)錄》《日知錄》,可以終身受用不盡。《曾國藩家書》與《飲冰室文集》亦要熟讀,他說為人為學(xué)是一貫道理,而端品勵行尤重于學(xué)業(yè)??梢哉f,這一切對琦君后來成長與學(xué)問的培養(yǎng)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后來,她到杭州之江大學(xué)讀書,拜夏承燾為師,成為其最得意的高足之一。琦君曾說,“父親的教誨,使我于后來多年的流離顛沛中,總像有一股力量在支撐我,不至顛仆。”</p> <p class="ql-block">1941年琦君之江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3</b></p><p class="ql-block"><b>散文積蘊(yùn)甌越文化</b></p><p class="ql-block"><b>方言俗語“塌塌出”</b></p> <p class="ql-block"> 【像樹木花草似的,誰能沒有一個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親人師友,忘掉童年,忘掉故鄉(xiāng),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寧愿擱下筆,此生永不再寫,然而,這怎么可能呢?】</p><p class="ql-block"> 《留予他年說夢痕》琦君散文積蘊(yùn)著豐富的甌越文化、民俗風(fēng)情、物產(chǎn)諸方面地域特色,并以此作為物化審美,生態(tài)倫理,情感寄托,有著深沉的鄉(xiāng)愁戀情。特別是文章里“塌塌出”的方言俗語,更是能讓作為瑞安人的你我,讀來倍感親切。</p> <p class="ql-block">中學(xué)時代的琦君在杭州蔣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比如在《捺窟》里:“我的孩子做起事來馬馬虎虎,還邊做邊喊:‘媽媽,快來幫我一下忙?!揖蜁αR:‘你呀!<b>一個人吹簫,還得一個人替你捺窟</b>?!@話是什么意思呢?原來這是我家鄉(xiāng)的一句土話,‘捺窟’就是‘按孔’的意思。一個人吹簫,還得一個人按孔,就表示一件工作原應(yīng)一個人做的,卻要人幫忙,就是笑這個人太懶惰,依賴性太重?!痹凇独乡娕c我》里:“(阿榮伯)嘴里咕嚕咕嚕地念著:‘<b>日頭曬到走廊上啰,該給田里送接力(點(diǎn)心)啰</b>?!痹凇断愎降佟防?,小花說:“抱得動,媽媽說我<b>兩斤半的狐貍銜著三斤半的雞</b>。媽媽邊做事邊看著我們笑,我們好開心啊!”在《媽媽的菜》一文里:“母親常生氣地說:‘你這孩子,真是有福不會享,<b>有被子蓋蚊帳</b>,媽媽吃的都是剩菜呀?!痹凇稛粲芭f情懷》里:“每回地方上舉行什么大典,或是左鄰右舍辦喜事,我就會蹦得半天高地喊:‘我真<b>爽顯爽</b>,我爽得都要爆裂開來了!’‘爽’是我家鄉(xiāng)話‘快樂’的意思,‘爽顯爽’就是‘快樂得不得了’啦?!?lt;/p> <p class="ql-block">大學(xué)時代琦君在上海法國公園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01年10月18日,85歲高齡的琦君在先生李唐基和兒媳陳麗娜的陪同下首次回溫,距此她已離鄉(xiāng)53年。2006年,琦君在臺北市去世。</p> <p class="ql-block">琦君夫婦在溫州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小說集及兒童文學(xué)作品40余種,包括《煙愁》《紅紗燈》(獲中山文藝創(chuàng)作獎)《三更有夢書當(dāng)枕》《髻》《細(xì)雨燈花落》《讀書與生活》《千里懷人月在峰》《與我同車》《留予他年說夢痕》《琦君寄小讀者》《琴心》《菁姐》《七月的哀傷》以及《琦君自選集》等等。</p><p class="ql-block">小說《橘子紅了》曾被臺灣的公共電視臺改拍為電視劇,散文《春酒》入選人教版八年級下冊《語文》第19課,《桂花雨》入選人教版五年級上冊《語文》第3課。</p><p class="ql-block">合集</p><p class="ql-block">《琴心》(散文、小說)國風(fēng)雜志社 1954年,爾雅出版社 1980年</p><p class="ql-block">《琦君自選集》(詞、散文、小說)黎明文化公司 1975年</p><p class="ql-block">《文與情》(散文、小說)三民書局 1990年</p><p class="ql-block">《琦君散文選》(中英對照)九歌出版社 2000年,新版 2007年</p><p class="ql-block">《母親的金手表》九歌出版社 2001年,簡體字版 中國三峽出版社 2002年</p><p class="ql-block">《夢中的餅干屋》九歌出版社 2002年,簡體字版 中國三峽出版社 2002年</p><p class="ql-block">《琦君書信集》臺灣文學(xué)館 2007年</p><p class="ql-block">《未有花時已是春》(散文集)由九歌出版社授權(quán),武漢愛漫畫動漫科技有限公司出版中文簡體字版本。 金城出版社 2017年 。</p><p class="ql-block">小說</p><p class="ql-block">琦君小說《橘子紅了》改編電視劇</p><p class="ql-block">《菁姐》(短篇)今日婦女半月刊 1956年,爾雅出版社 1981年</p><p class="ql-block">《百合羹》(短篇)開明書店1958年</p><p class="ql-block">《繕校室八小時》(短篇)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68年</p><p class="ql-block">《七月的哀傷》(短篇)驚聲文物供應(yīng)社 1971年</p><p class="ql-block">《錢塘江畔》(短篇)爾雅出版社 1980年</p><p class="ql-block">《橘子紅了》(中篇)洪范書店 1991年</p><p class="ql-block">散文</p><p class="ql-block">《溪邊瑣語》婦友月刊社 1962年</p><p class="ql-block">《煙愁》光啟社 1963年,書評書目出版社 1975年,爾雅出版社 1981年</p><p class="ql-block">《琦君小品》三民書局1966年,新版 2004年</p><p class="ql-block">《紅紗燈》三民書局 1969年,新版 2002年</p><p class="ql-block">《三更有夢書當(dāng)枕》爾雅出版社 1975年</p><p class="ql-block">《桂花雨》爾雅出版社 1976年</p><p class="ql-block">《細(xì)雨燈花落》爾雅出版社 1977年,新版 2005年</p><p class="ql-block">《讀書與生活》東大圖書公司 1978年,三民書局 1986年</p><p class="ql-block">《千里懷人月在峰》爾雅出版社 1978年</p><p class="ql-block">《與我同車》九歌出版社 1979年,新版 2006年</p><p class="ql-block">《留予他年說夢痕》洪范書店 1980年</p><p class="ql-block">《母心似天空》爾雅出版社 1981年</p><p class="ql-block">《燈景舊情懷》洪范書店 1983年</p><p class="ql-block">《水是故鄉(xiāng)甜》九歌出版社 1983年,新版 2006年;簡體字版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6年</p><p class="ql-block">《此處有仙桃》九歌出版社 1985年,新版 2006年</p><p class="ql-block">《玻璃筆》九歌出版社 1986年,新版 2006年</p><p class="ql-block">《我愛動物》洪范書店 1988年</p><p class="ql-block">《青燈有味似兒時》九歌出版社 1988年,新版 2004年;簡體字版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6年</p><p class="ql-block">《淚珠與珍珠》九歌出版社 1989年,新版 2006年</p><p class="ql-block">《母心?佛心》九歌出版社 1990年,新版 2004年;簡體字版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6年</p><p class="ql-block">《一襲青衫萬縷情》(我的中學(xué)生活回憶)爾雅出版社 1991年</p><p class="ql-block">《媽媽銀行》九歌出版社 1991年,新版 2005年</p><p class="ql-block">《萬水千山師友情》九歌出版社 1995年,新版 2006年</p><p class="ql-block">《母親的書》洪范書店 1996年</p><p class="ql-block">《永是有情人》九歌出版社 1998年,新版 2005年</p><p class="ql-block">兒童文學(xué)</p><p class="ql-block">《賣牛記》繪者:田原 臺灣教育廳 1966年,2006年 三民書局將舊版的《賣牛記》與《老鞋匠的狗》合一,成新版的《賣牛記》</p><p class="ql-block">《老鞋匠和狗》繪者:田原 臺灣教育廳 1969年</p><p class="ql-block">《琦君說童年》純文學(xué)出版社 1981年,三民書局 2006年</p><p class="ql-block">《琦君寄小讀者》純文學(xué)出版社 1985年,健行出版社 1996年,2004年 原書更名為《鞋子告狀—琦君寄小讀者》九歌出版社</p><p class="ql-block">《桂花雨》繪者:黃淑英 格林文化出版社 2002年</p><p class="ql-block">《玳瑁發(fā)夾》繪者:黃淑英 格林文化出版社 2004年</p><p class="ql-block">論述</p><p class="ql-block">《詞人之舟》純文學(xué)出版社 1981年,爾雅出版社 1996年</p><p class="ql-block">《琦君讀書》九歌出版社 1987年,新版 2006年</p><p class="ql-block">翻譯</p><p class="ql-block">《傻鵝皮杜妮》國語日報 1965年</p><p class="ql-block">《涼風(fēng)山莊》純文學(xué)出版社 1988年</p><p class="ql-block">《比伯的手風(fēng)琴》漢藝色研出版社 1989年</p><p class="ql-block">《李波的心聲》漢藝色研出版社 1989年</p><p class="ql-block">《愛吃糖的菲利》(頑童菲利三部曲)九歌出版社 1992年,新版 2008年</p><p class="ql-block">《好一個餿主義》遠(yuǎn)流出版社 1992年</p><p class="ql-block">《小偵探菲利》(頑童菲利三部曲)舊版 九歌出版社 1995年,新版 2008年</p><p class="ql-block">《菲利的幸運(yùn)符咒》(頑童菲利三部曲)九歌出版社 1997年,新版 2009年</p> <p class="ql-block"> 自幼在溫州長大,深受江南水鄉(xiāng)文化與甌越人文精神的熏陶,畢業(yè)于之江大學(xué)(杭州大學(xué))中文系,后赴臺灣任教,并長期從事寫作。</p><p class="ql-block"> 琦君一生經(jīng)歷戰(zhàn)亂與遷徙,卻始終以一顆溫柔之心面對世事滄桑。她筆下的江南水鄉(xiāng)、母親身影、舊時庭院,不僅承載著個人的回憶,更成為一代人心靈深處的文化鄉(xiāng)愁。她的作品跨越海峽兩岸,在華人世界中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p><p class="ql-block"> 琦君曾獲中國文藝協(xié)會文藝獎?wù)?、國家文藝獎、中山文藝獎等多項榮譽(yù)。</p> <p class="ql-block"> 《髻》 琦君</p><p class="ql-block"> 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把青絲梳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白天盤成了一個螺絲似的尖髻兒,高高地翹起在后腦,晚上就放下來掛在背后。我睡覺時挨著母親的肩膀,手指頭繞著她的長發(fā)梢玩兒,雙妹牌生發(fā)油的香氣混著油垢味直薰我的鼻子。有點(diǎn)兒難聞,卻有一份母親陪伴著我的安全感,我就呼呼地睡著了。</p><p class="ql-block"> 每年的七月初七,母親才痛痛快快地洗一次頭。鄉(xiāng)下人的規(guī)矩,平常日子可不能洗頭。如洗了頭,臟水流到陰間,閻王要把它儲存起來,等你死以后去喝,只有七月初七洗的頭,臟水才流向東海去。所以一到七月七,家家戶戶的女人都要有一大半天披頭散發(fā)。有的女人披著頭發(fā)美得跟葡萄仙子一樣,有的卻像丑八怪。比如我的五叔婆吧,她既矮小又干癟,頭發(fā)掉了一大半,卻用墨炭劃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額角,又把樹皮似的頭頂全抹黑了。洗過頭以后,墨炭全沒有了,亮著半個光禿禿的頭頂,只剩后腦勺一小撮頭發(fā),飄在背上,在廚房里搖來晃去幫我母親做飯,我連看都不敢沖她看一眼??墒悄赣H烏油油的柔發(fā)卻像一匹緞子似的垂在肩頭,微風(fēng)吹來,一綹綹的短發(fā)不時拂著她白嫩的面頰。她瞇起眼睛,用手背攏一下,一會兒又飄過來了。她是近視眼,瞇縫眼兒的時候格外的俏麗。我心里在想,如果爸爸在家,看見媽媽這一頭烏亮的好發(fā),一定會上街買一對亮晶晶的水鉆發(fā)夾給她,要她戴上。媽媽一定是戴上了一會兒就不好意思地摘下來。那么這一對水鉆夾子,不久就會變成我扮新娘的“頭面”了?! ?lt;/p><p class="ql-block"> 父親不久回來了,沒有買水鉆發(fā)夾,卻帶回一位姨娘。她的皮膚好細(xì)好白,一頭如云的柔鬢比母親的還要烏,還要亮?!?lt;/p><p class="ql-block">兩鬢像蟬翼似的遮住一半耳朵,梳向后面,挽一個大大的橫愛司髻,像一只大蝙蝠撲蓋著她后半個頭。她送母親一對翡翠耳環(huán)。母親只把它收在抽屜里從來不戴,也不讓我玩,我想大概是她舍不得戴吧。 </p><p class="ql-block"> 我們?nèi)野岬胶贾菀院?,母親不必忙廚房,而且許多時候,父親要她出來招呼客人,她那尖尖的螺絲髻兒實在不像樣,所以父親一定要她改梳一個式樣。母親就請她的朋友張伯母給她梳了個鮑魚頭。在當(dāng)時,鮑魚頭是老太太梳的,母親才過三十歲,卻要打扮成老太太,姨娘看了只是抿嘴兒笑,父親就直皺眉頭。我悄悄地問她:“媽,你為什么不也梳個橫愛司髻,戴上姨娘送你的翡翠耳環(huán)呢?”母親沉著臉說:“你媽是鄉(xiāng)下人,那兒配梳那種摩登的頭,戴那講究的耳環(huán)呢?”</p><p class="ql-block"> 姨娘洗頭從不揀七月初七。一個月里都洗好多次頭。洗完后,一個丫頭在旁邊用一把粉紅色大羽毛扇輕輕地扇著,輕柔的發(fā)絲飄散開來,飄得人起一股軟綿綿的感覺。父親坐在紫檀木棍床上,端著水煙筒噗噗地抽著,不時偏過頭來看她,眼神里全是笑。姨娘抹上三花牌發(fā)油,香風(fēng)四溢,然后坐正身子,對著鏡子盤上一個油光閃亮的愛司髻,我站在邊上都看呆了。姨娘遞給我一瓶三花牌發(fā)油,叫我拿給母親,母親卻把它高高擱在櫥背上,說:“這種新式的頭油,我聞了就泛胃?!薄?lt;/p><p class="ql-block"> 母親不能常常麻煩張伯母,自己梳出來的鮑魚頭緊繃繃的,跟原先的螺絲髻相差有限,別說父親,連我看了都不順眼。那時姨娘已請了個包梳頭劉嫂。劉嫂頭上插一根大紅簽子,一雙大腳鴨子,托著個又矮又胖的身體,走起路來氣喘呼呼的。她每天早上十點(diǎn)鐘來,給姨娘梳各式各樣的頭,什么鳳凰髻、羽扇髻、同心髻、燕尾髻,常常換樣子,襯托著姨娘細(xì)潔的肌膚,嬝嬝婷婷的水蛇腰兒,越發(fā)引得父親笑瞇了眼。劉嫂勸母親說:“大太太,你也梳個時髦點(diǎn)的式樣嘛?!薄?lt;/p><p class="ql-block"> 母親搖搖頭,響也不響,她噘起厚嘴唇走了。母親不久也由張伯母介紹了一個包梳頭陳嫂。她年紀(jì)比劉嫂大,一張黃黃的大扁臉,嘴里兩顆閃亮的金牙老露在外面,一看就是個愛說話的女人。她一邊梳一邊嘰哩呱啦地從趙老太爺?shù)拇笊倌棠?,說到李參謀長的三姨太,母親像個悶葫蘆似的一句也不搭腔,我卻聽得津津有味。有時劉嫂與陳嫂一起來了,母親和姨娘就在廊前背對著背同時梳頭。只聽姨娘和劉嫂有說有笑,這邊母親只是閉目養(yǎng)神。陳嫂越梳越?jīng)]勁兒,不久就辭工不來了,我還清清楚楚地聽見她對劉嫂說:“這么老古董的鄉(xiāng)下太太,梳什么包梳頭呢?”我都?xì)饪蘖耍墒遣桓腋嬖V母親。</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我就墊著矮凳替母親梳頭,梳那最簡單的鮑魚頭。我點(diǎn)起腳尖,從鏡子里望著母親。她的臉容已不像在鄉(xiāng)下廚房里忙來忙去時那么豐潤亮麗了,她的眼睛停在鏡子里,望著自己出神,不再是瞇縫眼兒的笑了。我手中捏著母親的頭發(fā),一綹綹地梳理,可是我已懂得,一把小小黃楊木梳,再也理不清母親心中的愁緒。因為在走廊的那一邊,不時飄來父親和姨娘瑯瑯的笑語聲。 </p><p class="ql-block"> 我長大出外讀書以后,寒暑假回家,偶然給母親梳頭,頭發(fā)捏在手心,總覺得愈來愈少。想起幼年時,每年七月初七看母親烏亮的柔發(fā)飄在兩肩,她臉上快樂的神情,心里不禁一陣陣酸楚。母親見我回來,愁苦的臉上卻不時展開笑容。無論如何,母女相依的時光總是最最幸福的。</p><p class="ql-block"> 在上海求學(xué)時,母親來信說她患了風(fēng)濕病,手膀抬不起來,連最簡單的縲絲髻兒都盤不成樣,只好把稀稀疏疏的幾根短發(fā)剪去了。我捧著信,坐在寄宿舍窗口凄淡的月光里,寂寞地掉著眼淚。深秋的夜風(fēng)吹來,我有點(diǎn)冷,披上母親為我織的軟軟的毛衣,渾身又暖和起來??墒悄赣H老了,我卻不能隨侍在她身邊,她剪去了稀疏的短發(fā),又何嘗剪去滿懷的愁緒呢!</p><p class="ql-block"> 不久,姨娘因事來上海,帶來母親的照片。三年不見,母親已白發(fā)如銀。我呆呆地凝視著照片,滿腔心事,卻無法向眼前的姨娘傾訴。她似乎很體諒我思母之情,絮絮叨叨地和我談著母親的近況。說母親心臟不太好,又有風(fēng)濕病。所以體力已不大如前。我低頭默默地聽著,想想她就是使我母親一生郁郁不樂的人,可是我已經(jīng)一點(diǎn)都不恨她了。因為自從父親去世以后,母親和姨娘反而成了患難相依的伴侶,母親早已不恨她了。我再仔細(xì)看看她,她穿著灰布棉袍,鬢邊戴著一朵白花,頸后垂著的再不是當(dāng)年多彩多姿的鳳凰髻或同心髻,而是一條簡簡單單的香蕉卷,她臉上脂粉不施,顯得十分哀戚,我對她不禁起了無限憐憫。因為她不像我母親是個自甘淡泊的女性,她隨著父親享受了近二十多年的富貴榮華,一朝失去了依傍,她的空虛落寞之感,將更甚于我母親吧。</p><p class="ql-block"> 來臺灣以后,姨娘已成了我唯一的親人,我們住在一起有好幾年。在日式房屋的長廊里,我看她坐在玻璃窗邊梳頭,她不時用拳頭捶著肩膀說:“手酸得很,真是老了。”老了,她也老了。當(dāng)年如云的青絲,如今也漸漸落去,只剩了一小把,且已夾有絲絲白發(fā)。想起在杭州時,她和母親背對著背梳頭,彼此不交一語的仇視日子,轉(zhuǎn)眼都成過去。人世間,什么是愛,什么是恨呢?母親已去世多年,垂垂老去的姨娘,亦終歸走向同一個渺茫不可知的方向,她現(xiàn)在的光陰,比誰都寂寞啊?!?lt;/p><p class="ql-block"> 我怔怔地望著她,想起她美麗的橫愛司髻,我說:“讓我來替你梳個新的式樣吧?!彼溉灰恍φf:“我還要那樣時髦干什么,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薄?lt;/p><p class="ql-block"> 我能長久年輕嗎?她說這話,一轉(zhuǎn)眼又是十多年了。我也早已不年輕了。對于人世的愛、憎、貪、癡,已木然無動于衷。母親去我日遠(yuǎn),姨娘的骨灰也已寄存在寂寞的寺院中?! ?lt;/p><p class="ql-block"> 這個世界,究竟有什么是永久的,又有什么是值得認(rèn)真的呢?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