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年我的收藏頗豐,長夏之時,室外炎熱難當,而于清涼雅室中把玩新近收藏之美器,亦頗得《長物志》所言“長物”之清趣。</p><p class="ql-block">《長物志》為明末文人文震亨所著,以“長物”(即“多余之物”)為名,實則是借物言志、托物寄情的審美哲學宣言。書中通過對室廬、器具、書畫、花木等十二類“物”的品鑒,構(gòu)建了一套完整的文人生活美學體系。其核心意蘊與“無用之用”“清雅之美”緊密關聯(lián),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對精神超越與生命格調(diào)的追求。</p> <p class="ql-block">《長物志》不僅記錄了明末士大夫階層的清居生活和審美情趣,也確立了“君子”在把玩“長物”的過程中實踐論語所言“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自我升華。</p><p class="ql-block">《長物志》中最令我感動的話:“于身為長物,于世為閑事,君子如珩,羽衣昱耀。”</p><p class="ql-block">意思是:這些美好典雅的事物乃身外多余的東西,于世人而言也是無關緊要的閑事,跟功名利祿毫無染著,就好比本就是如玉般的君子,穿上羽衣后如同太陽一樣耀眼。</p> <p class="ql-block">我不是從事相上來讀《長物志》,而是從內(nèi)在底藴上來解讀《長物志》,這才是非常精妙,不僅抓住了文震亨的核心思想,更點明了其中蘊含的深刻精神境界。讓我嘗試沿著這個思路進一步展開:</p><p class="ql-block"> 1. “長物”的雙重悖論</p><p class="ql-block"> “于身為長物”:表面看是自謙甚至自貶,承認這些雅物非生存必需,是“多余”的。但恰恰是這種“多余”,劃清了與純粹物欲的界限,超越了實用主義。</p><p class="ql-block"> “于世為閑事”:在世俗功名(科舉、仕途、財富)為重的社會里,沉浸于這些“閑事”顯得不合時宜。但正是這種“不合時宜”,成為士大夫精神獨立和身份認同的標志,主動與流俗保持距離。</p> <p class="ql-block">2.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的絕妙隱喻</p><p class="ql-block"> “珩”:古代玉佩頂端的橫玉,象征君子如玉的核心品格——溫潤、堅韌、高潔。這是內(nèi)在修養(yǎng)的根基(“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p><p class="ql-block"> “羽衣”:指代那些精心挑選、陳設、品鑒的“長物”(書畫、器物、園林、花木等)。它們不是浮夸的裝飾,而是君子內(nèi)在精神的外化與延伸(“游于藝”)。</p><p class="ql-block"> “昱耀”:如日光般明亮耀眼。當內(nèi)在如玉的品格(“珩”)與外在的雅致生活(“羽衣”)和諧統(tǒng)一時,君子的生命便煥發(fā)出一種超越世俗價值的光輝。這種“耀”并非張揚奪目,而是溫潤內(nèi)斂中自然透出的精神光芒,是人格修養(yǎng)與審美情趣完美融合的體現(xiàn)。</p> <p class="ql-block">3. 《長物志》的深層意義:構(gòu)建精神家園</p><p class="ql-block"> 文震亨在晚明動蕩之際編撰此書,遠非簡單的物質(zhì)生活指南,亦非在象牙塔中逃避現(xiàn)實,其中意義重大:</p><p class="ql-block"> 審美的抵抗:通過對“雅”與“俗”、“古”與“今”、“精”與“濫”的嚴苛區(qū)分,以審美標準對抗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的物欲橫流和品味庸俗化,守護精神凈土。</p><p class="ql-block"> 身份的確認:在階層流動加劇的時代,“長物”的鑒賞與持有成為士大夫維系文化精英身份、區(qū)別于新富商賈的重要符號。</p> <p class="ql-block">心靈的安頓:在政治失序、社會動蕩中,營造一方由“長物”構(gòu)筑的精致天地(書齋、園林、茶寮),成為士大夫安頓心靈、寄托理想、實踐“游于藝”的避風港。侍弄“長物”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修行,涵養(yǎng)心性,體悟“道”之所在。</p><p class="ql-block">無用之大用:這些“長物”看似“無用”,卻在精神層面具有“大用”——它定義了什么是值得過的生活,什么是值得追求的人格境界。</p> <p class="ql-block">4. 對現(xiàn)代人的啟示</p><p class="ql-block"> 文震亨的智慧穿越時空依然閃光:</p><p class="ql-block"> 警惕純粹的功利主義:生活不應只有“有用”之物,滋養(yǎng)心靈的“無用之美”(藝術、自然、愛好)同樣不可或缺,它定義了人之為人的尊嚴。</p><p class="ql-block"> 物質(zhì)與精神的辯證:物質(zhì)可以是精神的載體。關鍵在于我們與物的關系——是淪為物欲的奴隸,還是借物養(yǎng)志、以器載道?用心選擇、珍惜、感受身邊之物,讓它們成為我們精神世界的外延。</p> <p class="ql-block">在喧囂中守護“閑心”:再忙碌的生活,也要為自己留一方品鑒“閑事”的空間。這“閑心”是對抗異化、保持自我完整性的堡壘。</p><p class="ql-block">追求生命的“昱耀”:真正的光芒不在于外在的名利,而在于內(nèi)在修養(yǎng)與生活美學的和諧統(tǒng)一,在于活出一種有格調(diào)、有溫度、有深度的生命狀態(tài)。</p> <p class="ql-block">結(jié)語: 文震亨筆下的“君子如珩,羽衣昱耀”,不僅描繪了晚明士大夫的理想人格畫像,更揭示了一種永恒的生活哲學——真正的尊貴在于精神的高潔與審美的自覺。當我們在紛繁世界中保持內(nèi)心的“如玉”質(zhì)地,并讓生活細節(jié)折射出這種光芒時,便能在平凡中成就一種超越性的生命氣象。這或許就是《長物志》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仍能觸動現(xiàn)代人心靈的原因所在。</p> <p class="ql-block">我認為《長物志》表達了古代士大夫(君子)在生活中實踐內(nèi)心境界與審美意趣,這是《長物志》及其所代表士大夫精神的核心:將內(nèi)在精神境界的修養(yǎng)(“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與外在生活審美意趣(“游于藝”)的追求,在日常生活的具體實踐中融為一體,互為表里,相互滋養(yǎng)。</p> <p class="ql-block">《長物志》通過“長物—無用—清雅”的鏈條,揭示了傳統(tǒng)文人的生存智慧:以物質(zhì)為媒介,在俗世中開辟精神的凈土,其“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的審美原則,不僅是對明代奢靡之風的批判,亦為當代人提供啟示:真正的“奢侈”并非物質(zhì)堆砌,而是通過審美自覺,在長物中安頓心靈,實現(xiàn)“無用的詩性”。正如文震亨所向往的:“高梧古石中,僅一幾一榻,令人神骨俱冷”——這既是空間的留白,更是精神的豐盈。</p> <p class="ql-block">生命的實踐既非隨波逐流、媚俗從眾,亦非無源之水、自以為是。君子,必當追尋真理而無悔,亦當在生話中從容有趣而超脫;君子,應當在人類文明的法度里深入而了達,又能超越而不執(zhí)實。這就是我常說的“在其內(nèi)又在其外”,“超越言說而善用言說”,這才是于“三輪體空”中修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