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年，我家五口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十年前，我呱呱墜地，成了家里的第五口人。父親在大隊當會計，母親操持家務。哥哥早早扛起了家里和生產(chǎn)隊的重活，姐姐一邊幫襯母親，一邊在生產(chǎn)隊掙工分。作為最小的孩子，我被全家捧在手心——吃飯時哥哥姐姐總讓我先盛，家務從不讓我沾手，上學更是全力支持，一直供我讀完了初中、高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稍大些，我也學著分擔農(nóng)活：清晨提糞箕拾糞，放學后握鐮刀砍柴，放鴨放鵝更是日常。可比起哥哥實打?qū)崜纹鸫蟀雮€家的分量，這些實在算不了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十載光陰流轉，家中早已換了模樣。土坯房變成了亮堂的二層小樓，院落也向后延伸了好幾進；日子寬裕了，侄兒們陸續(xù)買了私家車。然而，身邊的親人，卻漸漸少了。父親被病痛拖垮，六十八歲便早早離去；又過十幾年，姐姐不幸罹患絕癥，六十二歲也走了。幸而母親身子骨硬朗，安安穩(wěn)穩(wěn)享了晚年福，九十二歲高壽離世時，臉上猶帶著滿足的笑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哥哥膝下兩兒一女，孫輩們個個爭氣——大多念了大學，有的進了好單位，有的自己開公司，還有兩個尚在高校深造。去年春天，他還和嫂子盤算，等孫輩們都安定了，就一起去外地旅旅游。沒成想，一張寫著“不治之癥”的體檢單，像塊巨石砸碎了所有計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電話里，大侄兒聲音低沉，悲傷地說哥哥昏睡越來越久，清醒的時刻少得可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清晨，妻子開車載我駛上回老家的312國道。窗外風景飛速倒退，恍惚間，我又看見了那個揮著鞭子趕牛耕田的哥哥，身影依舊高大。推開老家院門，嫂子正坐在門檻上擇菜，見我來，手一抖，菜葉子撒了一地。里屋傳來輕微的鼾聲，哥哥躺在床上，頭發(fā)白了、稀了，臉頰也深深凹陷下去。我輕輕坐到床邊，他忽然睜開眼，渾濁的眼珠轉了轉。我拉起他枯瘦的手，時緊時松，似握非握，望著哥哥憔悴的面容，眼眶里的淚水再也止不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用力攥住那只手，像小時候他牽著我那樣。窗外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七十年光陰，仿佛凝縮于此——當年五口之家，如今只剩我們哥倆了！心底無聲地吶喊：哥哥，盼你出現(xiàn)奇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我和妻子商量決定留下多陪哥哥幾天時，仿佛感到他攥著我的手緊了緊。這不就是血脈相連的心意相通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陪護的日子里，哥哥不能言語，常陷昏迷。但每次醒來，似乎總能感知我在身邊：有時用眼神靜靜注視，有時用大拇指輕輕回握，有時發(fā)出低沉的聲音回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醫(yī)生停止輸液后（靜脈注射已十分困難），哥哥的身體每況愈下，中間幾度休克，兒女們慌得手足無措。我在一旁，看似成了定海神針，其實也毫無辦法，更無經(jīng)驗，只能盡力幫著他們穩(wěn)住心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月10日晚，哥哥一度情況危急，兒女們失聲痛哭。此時，窗外忽然天降瓢潑大雨，是上天也為之動容嗎？8月11日，是我陪伴哥哥的第二十天。上午9時50分，我在這世上最后一位至親——哥哥，在淅淅瀝瀝的秋雨中，安詳?shù)睾仙狭穗p眼，享年七十六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前數(shù)日，皆是高溫酷暑，熱浪灼人。自哥哥離世，天氣驟然轉涼，為前來悼念的親友們，在沉痛中平添了一絲撫慰的清涼。這清涼，許是哥哥最后的體貼吧。親友們個個注目凝視著靈堂前哥哥的遺像，默哀不語。大家只有一個愿望:天堂沒有病痛，哥哥一路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