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十年前在新疆伊犁自治州伊寧機場</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作為一名海外負責專題報道祖國新疆的資深記者,十年來走遍了新疆的山山水水,當年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許多事情,至今想起仍歷歷在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07年2月18日,農(nóng)歷正月初一,中國大地沉浸在鞭炮聲與團圓飯的香氣中。而在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農(nóng)四師六十一團場(原伊犁農(nóng)墾局六十一團場),一群老人默默走向一片荒涼的園子——那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門樓、一堆土包、一座亭子和一圈圍墻。這是“鑒園”,一個建設(shè)了十年仍未完工的火災(zāi)教育公園,也是他們?nèi)昵笆?94位親人的地方。</b></p> <p class="ql-block">駕車穿越克拉瑪依</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的除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77年2月18日,零下三十度的嚴寒封鎖了新疆阿力瑪里。團場供銷社采購的鞭炮在寂靜中等待燃放,朝鮮電影《戰(zhàn)友》的海報張貼在禮堂外。當晚九點,露天放映場已聚集了裹著厚棉襖的人群,放映員望了望刺骨的寒夜,在開映前十分鐘作出了那個改變歷史的選擇:“改到禮堂放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人群如獲救般涌向馬路對面的禮堂。孩子們歡笑著搶占前排位置,他們不知道,這座1966年建造的建筑已悄然變成死亡牢籠——17個大窗戶被磚塊砌死,7扇門中有6扇被鐵絲擰死或徹底封堵,僅剩一道1.6米寬的門連通著生的世界。而在禮堂后半部,1976年為悼念毛主席逝世制作的紙花圈,層層疊疊堆至屋頂,在黑暗中沉默著。</b></p> <p class="ql-block">燒毀前的禮堂</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寒夜里的臨時決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這個致命的決定源于刺骨的嚴寒。禮堂原本并非計劃中的放映場所,但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溫讓露天放映變得無法忍受。當近千人涌入禮堂時,沒有人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禮堂的結(jié)構(gòu)本身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絨箱:屋頂是用木條插拼的棱形格椽,覆蓋著木板、兩層油毛氈和三層瀝青。1975年禮堂改造時,為了召開“學理論、抓路線、促春耕現(xiàn)場會”,17個大窗戶被從下往上用磚砌起,僅留下17個0.6米×1.4米的無玻璃窗洞。通風嚴重不足,為火災(zāi)埋下了隱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被封鎖的禮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禮堂的安全隱患并非一朝一夕形成。1972年,正門加建柱廊,兩根直徑1米的柱子進一步阻礙了通行。1976年2月進行的二期改造工程中,禮堂南北三個大門被堵死,其余各門皆上鎖或用鐵絲擰住,無法通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整個禮堂總面積760平方米,實用面積僅601平方米,卻要容納近千人。唯一的出口是南側(cè)那個1.6米寬的大門——平均每150人分享一米寬的生命通道。當災(zāi)難降臨時,這狹窄的出口成了無法逾越的生死線。</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地老鼠”竄出的死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1點30分,電影開映。22點15分,小學生趙廣輝點燃了一只“地老鼠”——一種會旋轉(zhuǎn)竄跳的花炮。煙花尖叫著鉆進舞臺角落的花圈堆,火焰瞬間騰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火苗沿著紙質(zhì)花圈急速攀升,舔舐到懸垂的銀幕和電線。濃煙開始彌漫時,前排觀眾還以為是電影特效。直到屋頂?shù)挠兔珰趾蜑r青塊開始燃燒墜落,人們才驚覺死亡已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從起火到屋頂塌落,一共只用了半個小時”?;鹧嫜刂敬蓓斎缥烈甙懵樱紵臑r青雨點般砸向人群。唯一的出口瞬間被擠壓變形,門框在人群的絕望沖撞中扭曲呻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人間煉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禮堂內(nèi),求生本能驅(qū)使著人們涌向南門。摔倒的人立即被后面的人潮淹沒。一個幸存者回憶:“濃煙中只能看到門縫透進的一線光,那道光越來越暗——是門口堆積的人太多了?!?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高溫使瀝青屋頂材料熔化成粘稠液體,滴落在逃生者身上。前排的人被墜落的燃燒物擊中;中排的在濃煙中窒息;后排的被困在倒塌的屋頂下。孩子們凄厲的哭喊與燃燒聲交織,694條生命在春節(jié)之夜化為焦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米高的尸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月19日清晨,伊犁軍分區(qū)邊防八團副團長陳福元帶領(lǐng)280名官兵抵達現(xiàn)場。眼前的景象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顫抖:“門口根本進不去,靠門口的地方,尸體堆得有近一米高。大多數(shù)人燒得和煤炭渣一樣,有些人像瀝青一樣粘在一起。空氣中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官兵們用十字鎬和鐵鍬清理了四小時,才將遇難者遺體分開擺放在禮堂外的院子里。死亡名單上,500多個名字是該團場子弟學校的學生——占全校1600名學生的近三分之一。團場的街道突然空了,家家戶戶的春聯(lián)在寒風中變成悲傷的挽聯(lián)。</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暴尸泄憤與寬容救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當遇難者安葬在“三大片”墓地后,悲痛轉(zhuǎn)化為憤怒。團場政委周政夫成了眾矢之的——盡管他自己的女兒也在火災(zāi)中殞命。憤怒的家屬甚至計劃扒出周政夫女兒的遺體暴尸泄憤。危急時刻,善后組長馬驥站了出來。這位伊犁農(nóng)墾局副局長一面用身體護住墳?zāi)?,一面承諾:“上級公安部門不會抓任何鬧事群眾!”他創(chuàng)造性地安排遇難者家屬回老家探親或調(diào)動工作,用空間距離緩解心理創(chuàng)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未完成的紀念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97年,保留二十年的禮堂殘墻被推倒,“鑒園”火災(zāi)教育公園破土動工。但到2007年——火災(zāi)三十周年時,這里仍只有“一個門樓、一堆土包、一座亭子,一圈圍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作家張賢亮1983年聽聞此事后,在小說《肖爾布拉克》中隱晦記錄了這場災(zāi)難。而“三大片”墓地依然橫臥在山坡上,三塊連片的墳塋如同大地的傷疤。每年春節(jié),當煙花照亮中國夜空時,這里的幸存者會靜靜走進鑒園,撫摸未完工的圍墻——他們的紀念碑不需要落成儀式,因為記憶本身已是永恒的悼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六十一團場的年輕人大多已不知曉“二·一八”火災(zāi)。只有三大片墓地的野草年復(fù)一年地生長,在風中劃出悲傷的痕跡。每當春節(jié)臨近,總有白發(fā)老人固執(zhí)地拒絕兒孫燃放“地老鼠”的請求,他們顫抖的手不是害怕鞭炮,而是害怕那深藏在1977年春節(jié)寒夜中的記憶——當694個生命在火焰中掙扎時,被燒熔的瀝青滴落聲,竟比所有人的哭喊更響。</b></p> <p class="ql-block">2018年在伊犁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