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年7月23日下午3:30接到意大利梵爾卡莫諾概念人類學(xué)研究中心發(fā)來的訃告,說阿麗艾拉·弗拉德金·阿納蒂(Ariela Fradkin Anati)去世了,享年92歲。阿麗艾拉是卡莫諾史前研究中心主任阿納蒂教授的妻子,也是一位巖畫學(xué)家,與阿納蒂教授相守65年后,終于離開了。</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見到阿麗艾拉是在1991年的銀川,當(dāng)時她與身為世界巖畫藝術(shù)委員會主席的阿納蒂第一次來中國參加在寧夏銀川召開的國際巖畫會議。那是我國第一次舉辦國際巖畫會議,將近300人參加,外國學(xué)者也有近30人之多。開會期間參觀銀川南關(guān)清真寺,按道理清真寺不讓女人進(jìn)到寺里參觀,但作為外國友人,外事部門的人還是允許阿麗艾拉進(jìn)寺參觀,但阿麗艾拉沒進(jìn)去,為了尊重清真寺的慣例,她只在清真寺的門口轉(zhuǎn)悠。她見到我后問我為什么不進(jìn)去看看?我說我去過的清真寺多了,寺里面什么都沒有,沒什么可看的。她一聽說里面什么都沒有為什么不讓女的進(jìn)去?我說這是宗教慣例吧。那時候阿麗艾拉可能剛剛60歲左右,看上去很慈祥,說話充滿了友善與體諒。</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1991年在銀川南關(guān)清真寺門口第一次遇見阿麗艾拉</i></p> <p class="ql-block">因?yàn)樵跁蠟榘⒓{蒂教授的臨時發(fā)言做現(xiàn)場翻譯,阿納蒂教授可能覺得我是一個可造之才,所以建議我爭取意大利外交部的獎學(xué)金到他所在的卡莫諾史前研究中心學(xué)習(xí)巖畫一年。記得在中衛(wèi)參觀完巖畫后,他把我叫到他的屋里,說他與隨行的意大利駐京大使館的文化參贊已經(jīng)說好了,利用意大利外交部的留學(xué)基金邀請我做卡莫諾史前研究中心的訪問學(xué)者,為期一年,從1992年開始。我當(dāng)時被這意外的喜訊驚呆了,有這等好事,如此突然而輕易地降落在我頭上?因?yàn)槲以B續(xù)3-4年進(jìn)行了各種努力外出留學(xué),均告失敗,當(dāng)時幾乎已經(jīng)絕望放棄留學(xué)的念頭了。我都忘了我當(dāng)時說了什么,只記得阿麗艾拉拿出一瓶中國酒,倒在賓館喝水的杯子里對阿納蒂和我說,喝點(diǎn)慶祝一下吧。阿納蒂教授只是抿了一小口,而我一口干了。出門感覺頭有點(diǎn)暈,不是酒,而是喜訊!</p> <p class="ql-block">1992年11月我到達(dá)位于梵爾卡莫諾山谷的卡莫諾史前研究中心,阿納蒂教授開車來接我。到中心后,發(fā)現(xiàn)阿麗艾拉正在等我。她一見我便說:“我們以為你失蹤了,說好的年初來,結(jié)果你年底才來!”聽她這么一說,我頓時感覺到家了!一個禮拜的舟車勞頓以及天邊游子對家的思念之情頓時得以消解。</p> <p class="ql-block">在中心的一年時間里,與阿納蒂教授和阿麗艾拉天天在一起,逐漸的熟悉起來,但阿麗艾拉給我的感覺一如初次相逢那樣:慈祥而友善。</p><p class="ql-block">由于不懂意大利文,剛到中心時除了白天在中心與人有些交流,晚上回到我居住的Nadro(距中心2公里之外的河對面)后幾乎沒有任何社會活動,阿麗艾拉注意到了這一點(diǎn),她覺得沒有社會生活是個大問題,于是對我說,你周末也不用呆在Nadro,那里你不認(rèn)識任何人,以后周末你還是來中心吧,在中心吃午飯,還可以與人交流。從此以后,中心就真成了我的家了。午餐永遠(yuǎn)是大家聚會用餐和敘話的好機(jī)會,我與阿納蒂夫婦之間的了解也正是通過一年的午餐而獲得的。我和阿納蒂教授都是考古出身,吃飯?zhí)貏e快,而阿麗艾拉吃飯時總是有一種歐洲的優(yōu)雅,盡管她是以色列猶太人。我以前吃蘋果拿起一個像猴子一樣用嘴啃著吃,但我在中心看到蘋果總是被掏了核后分成四瓣,然后一瓣一瓣地吃。她看出我對這種體現(xiàn)出“歐洲文明”的吃法感到新奇時,她沒有居高臨下地加以解釋,只是體諒地說了句:this is an easy way to eat. </p> <p class="ql-block">中心有各國來學(xué)習(xí)和訪問的學(xué)者與學(xué)生,生活習(xí)慣各有不同。有一天午餐中的一道菜是用雞肝和面食做的,有個美國人簡直受不了食用雞雜,但我吃得很香。阿麗艾拉體諒地對美國人說,你可以不吃這道菜,然后轉(zhuǎn)頭問我是否喜歡這道菜,我故意挑釁那個美國人,說比麥當(dāng)勞好吃,我喜歡。阿麗艾拉說:“我也喜歡,因?yàn)檫@像中國菜,有文化”。</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1993年6月與各國學(xué)生在阿爾卑斯山谷</i></p> <p class="ql-block">到了夏天,阿爾卑斯山谷的氣候涼爽宜人,來中心實(shí)習(xí)、訪問和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和學(xué)者很多。能將各個民族和群體的人員迅速融合在一起的最快的媒介就是酒,打發(fā)阿爾卑斯山中寂寥周末最好的東西也是酒,所以我們學(xué)生們幾乎每個周末都是vino(意大利紅酒) weekend,而且經(jīng)常是通宵達(dá)旦地喝。阿麗艾拉作為長輩從來不會責(zé)備我們這么酗酒胡鬧,反而每次都興致勃勃詢問我們周末酒會進(jìn)行的怎么樣,聊什么話題,發(fā)生什么趣事,又把哪家小商店的酒喝完了等等,表現(xiàn)出極大地關(guān)注。雖然她從來不親身參加我們的酒會,但精神上似乎從來沒缺席過。每次詢問過后都會說一句那一定很有趣或太有意思了!讓我們這些年輕人感覺與她沒有任何距離。</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阿爾卑斯山谷Nadro村的Vino周末</i></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1993年6月各國學(xué)生在卡莫諾史前研究中心</i></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1995年阿納蒂夫婦專程來青海看我,與我4歲的女兒湯飛絮合影</i></p> <p class="ql-block">阿納蒂教授在學(xué)業(yè)上給我以指導(dǎo),而阿麗艾拉在生活上給我以關(guān)照,中心的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后來我回國后阿納蒂夫婦還專門來青??次遥⑶叶啻卧趯幭牡鹊貢?,每次會面都會問及我的妻子與女兒,這種溫馨的問候每次都使我想起我在中心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2017年阿納蒂夫婦參加寧夏的巖畫節(jié),(從左至右)喬華、阿納蒂、</i><i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18px;">阿麗艾拉、</i><i style="color:rgb(57, 181, 74);">湯惠生</i></p> <p class="ql-block">2018年9月底我去梵爾卡莫諾山谷參加巖畫會議,看到阿麗艾拉雖然氣色很好,神態(tài)如初,但已經(jīng)行動不便了,這是因?yàn)樗谥袊疾鞄r畫時發(fā)生了一次意外造成的。雖然當(dāng)時有些難過,但想著她能好起來,孰料這次意外成了與我們最終分離的原因。</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2017年在銀川巖畫節(jié)上獲阿納蒂教授贈書</i></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2017年在銀川巖畫節(jié)上與阿麗艾拉交談</i></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2018年在梵爾卡莫諾山谷的國際巖畫會議上與阿納蒂夫婦以及勞拉(Laura)博士合影</i></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2018年在梵爾卡莫諾山谷的國際巖畫會議上與阿納蒂夫婦一起用餐(正中間的是阿麗艾拉,她左邊是阿納蒂教授)。這次晚餐我準(zhǔn)備按照中國人的慣例請大家吃飯以盡學(xué)生之誼,但阿納蒂卻以傳統(tǒng)的意大利幽默拒絕了:"I know you're a millionaire, but we still prefer to go Dutch."(我知道你是百萬富翁,但我們還是愿意各付各的)</i></p> <p class="ql-block">阿麗艾拉跟著阿納蒂教授一輩子跟巖畫打交道,最終也是因巖畫而去,多少算是一種安慰。望之儼然,即之也溫,想起阿麗艾拉,心中有一種溫暖,正如訃告中所說的:“所有認(rèn)識她的人,都會銘記她的慷慨與友善”(Chi l’ha conosciuta ha saputo apprezzare la sua generosità e la sua amicizi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