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巷子口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發(fā)亮時，我總想起爺爺背著竹筐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年我要去縣城讀初中，是家里頭一個到鎮(zhèn)上以外念書的孩子。爺爺凌晨就起來編竹筐，竹條在他膝頭噼啪作響，露水順著屋檐滴在他的藍布衫上，洇出星星點點的深色。他說這筐子結實，能裝下我的鋪蓋卷，還能塞幾個紅薯當路上的干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車站離村子有十里地，爺爺非要背著竹筐送我。那竹筐看著不打眼，裝了被褥和鐵鍋，沉甸甸墜在他肩上。他的腰早就因為常年在田里彎腰，駝得像座拱橋，走在田埂上時，竹筐底幾乎要擦著路面的野草，筐繩深深勒進他黝黑的肩膀，把藍布衫磨出一道發(fā)白的印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要接過竹筐，他卻擺擺手："你細皮嫩肉的，勒壞了咋寫字？"說話時他沒回頭，只把筐繩又緊了緊。晨光穿過稻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竹筐的輪廓在地上晃悠，像只笨拙的甲殼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到了車站，他從筐里掏出用手帕包好的煮雞蛋，還塞給我一個布包。"是賣了芝麻換來的，省著花。"他的手在布包上摩挲了兩下，指甲縫里還嵌著泥土的黃。火車要開時，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個東西，是顆用紅繩串著的桃核，被摩挲得光滑發(fā)亮。"辟邪，"他聲音有點啞，"放假早點回，我給你留著新摘的板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車開動時，我看見爺爺還站在月臺上，背著空竹筐的背影在人群里越來越小。竹筐的弧度和他駝背的弧度疊在一起，像幅被風吹皺的畫。后來我才知道，他那天回去時淋了大雨，竹筐里的空當盛了半筐雨水，他就那么背著濕淋淋的筐，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十里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那竹筐還在老家的墻角，竹條泛著淺黃的光。每次回去，我都會摸一摸筐繩勒出的痕跡，像摸著爺爺沒說出口的牽掛。有些背影不會隨著時光淡去，它們會變成心底的錨，無論走多遠，都知道有個地方，有人曾那樣笨拙又堅定地，為你扛過一路風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