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晨的陽光剛漫過村頭的老槐樹，村委會的廣播喇叭就亮了嗓：“65歲以上的老少爺們兒，今兒免費體檢嘍——”母親正往灶膛里添柴，耳朵尖得很，直起身拍了拍圍裙：“走，跟我瞧瞧去?！?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村委會的院子里早已聚了不少人。張大爺拄著拐杖站在石榴樹下，跟挎著籃子的李奶奶說笑，籃子里還盛著剛摘的沾露豆角。新刷的白墻映著藍(lán)底白字的標(biāo)語，去年翻新的辦公樓前擺著幾張桌子，穿白大褂的大夫正低頭調(diào)試血壓計。我扶著母親往隊伍里站，身后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胳膊，是隔壁的王嬸：“你媽有福氣，閨女陪著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正說著，隊伍前頭起了點小動靜。88歲的周老爺子被幾個年輕人簇?fù)碇钋懊孀?，老人家擺擺手往后縮：“我硬朗著呢，讓年紀(jì)大的先?！比巳豪锊恢l喊了一嗓子：“您老88，全村數(shù)您大！”哄笑聲里，周老爺子被半推半請地走到了桌前，臉上的皺紋笑得像朵菊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親被我攙到心電圖檢查的屋子時，里面正傳出驚嘆。穿藍(lán)大褂的女大夫舉著B超單，眼睛瞪得圓圓的：“周大爺，您這身體，比小伙子都結(jié)實！”老爺子坐在板凳上，背挺得筆直：“我打小就不愛吃肉，地里的活兒沒斷過，藥片？那是啥滋味我都不知道?！边@話引得滿屋子人笑，陽光從窗欞鉆進(jìn)來，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亮閃閃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體檢項目一項項過，量身高時母親踮了踮腳，悄悄跟我說：“比去年矮了半寸?！蔽冶镏退砹死硪骂I(lǐng)，卻見旁邊的劉奶奶正拉著大夫問：“我夜里總腿抽筋，是不是缺啥？”大夫耐心地在本子上記著，筆尖劃過紙頁沙沙響：“多曬曬太陽，喝杯熱牛奶，比啥都強(qiáng)?！?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的隊伍漸漸短了，幾個年輕人正幫著收拾器械。穿白大褂的領(lǐng)隊站在臺階上，望著遠(yuǎn)處田里的綠苗感嘆：“你們村的老人，眼神都亮堂?！彼f城里的老人體檢，多半要帶著一沓藥盒，這里卻有大半人說“從沒吃過藥片”。周老爺子不知何時走到了田埂上，正彎腰拔草，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長，像株倔強(qiáng)的老玉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往家走時，母親手里攥著體檢表，腳步輕快。路過村頭的小賣部，王嬸正跟老板娘念叨：“現(xiàn)在政策是真好，不用出村就能體檢，擱以前想都不敢想。”屋檐下的燕子窩里，幾只雛鳥張著黃嘴喳喳叫，母親抬頭望了望，忽然說：“你小時候也這么能鬧?！?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望著母親鬢角的白發(fā)，忽然明白那些體檢表上的數(shù)字之外，藏著更珍貴的東西——是清晨廣播里的提醒，是排隊時的互相謙讓，是田埂上停不下來的腳步，是88歲老人臉上的從容。這些細(xì)碎的暖意，像村頭老槐樹的根，在這片土地上扎得深，才養(yǎng)出了滿樹濃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時，村委會的廣播又響了，這次是通知明天的體檢安排。母親坐在門檻上擇菜，嘴里哼著年輕時的小調(diào)，我看著她的側(cè)臉被晚霞染成暖紅色，忽然覺得，所謂幸福，大抵就是這樣——有人記掛你的健康，有處安放你的晚年，有片土地讓你活得踏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