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漢江邊的小街

林森

童年時，我盼望小街逢集。集日時，奶奶常帶我去玩。那天，奶奶用竹籃提著雞蛋，用背簍背著小白菜。我倆穿過門前的小樹林，走在綠油油的稻田坎上。不時有小螞蚱從稻葉里蹦出來，撞在我身上。稻田頭隨灣下坎，到了漢江邊的高橋。“嘩嘩”流動的蔡家河水，穿橋而過匯入漢江，將漢江邊沖成一個大大的回水灣。灣的上口水流湍急，白花花的江水氣勢洶洶地奔騰而下，浪花四濺。高橋架在蔡家河口，走在鋼絲支著的木板上，橋面閃閃搖搖。我害怕，奶奶趕緊牽著我，幾步跨過去，一路小跑到了四王廟。站在廟前院壩邊，可見前面的小街倒映在碧綠的漢江水面上。江面上下行駛的大木船，將水中小街的吊腳樓、青瓦屋晃動得飄飄閃閃的。木船走過后，左晃右動的小街慢慢恢復(fù)原樣。我問奶奶：“為什么小街邊的漢江水那么深，那么綠？”?奶奶指著前面一塊大石說: “你看，小街的下游有一塊像鱉一樣的大石橫在江中，人稱鱉石灘。鱉石把流動的漢江，堵出一里多長的大深潭。上下行駛的船只，經(jīng)過灘口的激流來到這里，都要歇歇腳。慢慢地，這深潭的邊上就有了住戶，有了客棧和飯館，這如今，才形成了一里多長的繁華小街?！?lt;/b>我和奶奶來到街上，滿街的人擠來擠去的。突然，聽到一女人尖著聲音高喊:“抓小偷喲，我的錢丟了！”人群鬧哄哄的，我趕緊牽著奶奶的衣袖，生怕走丟。前面的人往這擁來，越來越擠，我站立不穩(wěn)，身子緊靠奶奶。奶奶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竹籃擠掉在地上。摔破的雞蛋汁液流出來，浸濕了谷殼。 奶奶心疼極了，牽著我趕緊鉆出人群，把白菜和雞蛋主動賤賣給國營食堂。買回煤油和鹽，只給我買了幾根皮筋，我繃在手上一拉一扯地玩。我還想吃水果糖和芝麻餅子饃，奶奶說下一個集日再買。慢慢地，我長大了，經(jīng)常和根娃、小杏一起跑去小街找群群、加勇等小伙伴玩耍。那年夏天，我和根娃、加勇在高橋下的回水灣里，悄悄地學(xué)會了游泳，讓群群和小杏替我們保密，家里大人都不知道呢！那天，我們幾個在上街油坊里躲貓貓玩，“咚”的一響，大木頭撞擊油箍聲，把群群當(dāng)場嚇哭?；挪粨衤返貜挠透缀竺媾艹鰜恚路险礉M了桐油。大人當(dāng)場一頓訓(xùn)，我們還笑話了她半年。隨彎就彎而建的小街，中街的水井灣口，漢江水漫進(jìn)灣里好長一溜。水井灣口既是渡口，又是碼頭。夏天漲水后，渡船從灣口撐進(jìn)來，能停泊在吊腳樓下，船上的纜繩拴在吊腳樓的撐桿上。一個炎熱的夏日，小街的嬸嬸和阿姨們，帶著大盆小盆用灶灰滲浸過的衣服和被面，在渡口的石板上，用木棒錘把衣物捶打得“咚咚”響，草灰漿飛濺到了我們身上。捶打過的衣物在江水中一陣擺動，清清的江水即刻變渾。不一會兒，渾濁隨水而去，江水又清澈見底。她們把洗凈的衣服或被面，兩人捏住兩頭，使勁擰掉水，再扯著一陣抖動。然后搭在背后的石包或者沙草地上，很快就能晾曬干。?王姨正在水中攪動一床被面，一只大木船沿江而下。船上的叔叔們使勁地劃著槳，大聲地喊著王姨:“花姑娘，好漂亮！”王姨氣得找了個小石頭，狠命地向船頭扔過去。 “哎呀，被面流了！”石頭沒打著叔叔，王姨的被面卻隨水飄著向下流。船上的叔叔哈哈大笑，說:“喊一聲哥哥，我跳下去給你撈?！?lt;/b>王姨急得快哭了，眼看被面越飄越遠(yuǎn)。我和根娃兩人相視一笑，即刻脫衣跳入江中，很快抓住了被角。我倆使勁扯，被面比平時重得多，好像有一股沖力將我們向下拉。我倆將被面邊子緊緊地抓著，雙腳使勁蹬，另一只手拼命地在水中刨。快靠岸時，王姨遞過來木棒，我手抓木棒頭，狠勁一用力，被面撈回來了。王姨正在夸贊我們時，根娃發(fā)現(xiàn)一只大螞蚱。螞蚱在前面蹦，我倆在后面追。一路追過去，狡猾的螞蚱鉆進(jìn)了草叢。根娃正在悄悄地向草叢邊靠近時，“嘩”地一聲，一股臭水從頭上澆下來，連背帶頭把他淋了個透，我臉上和身上濺了不少臭水。?我抬頭仰望，原來我倆站在王家吊腳樓正下方。樓上的王叔從木板縫里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大聲地說: “小娃子淋了尿不僅沾財氣，還長得快。你王姨在河邊，趕快去讓她洗一洗就好了?！蔽覀z到江邊自己沖洗，根娃還用細(xì)沙反復(fù)搓了身子和頭。邊沖洗邊噘著嘴說:“我再不給王姨撈被面了！”我和根娃偷學(xué)游泳的事終于暴露，各自挨了父親一頓訓(xùn)，并保證以后不私自下河游泳。秋天到了，我和根娃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小杏的爸爸說家里缺勞力，等一兩年再讓她報名。那天清晨，我和根娃走到上街口油坊，根娃說那次躲貓貓，群群把衣服弄臟，回家挨了一頓打。我說我和她玩得好，卻從未聽她說起過?！澳俏覀z打賭，等會見著她當(dāng)面對質(zhì)?！备拚f。 我倆走在小街的青石板上，微風(fēng)吹拂，神清氣爽?！爸ㄑ健币宦?，靠里街的羅家大門推開，羅叔提著尿桶橫穿青石板街，來到對面靠河邊四周用木板圍著的公共廁所旁。正要掀布簾子，只聽里面一女尖聲高叫:“有人，等一會兒！”?這時，一股尿臊氣襲來。我突然想起根娃去年淋尿的事，根娃用眼會意了我說:“你繼續(xù)給我保密，我不打賭了！”我倆擊了掌，繼續(xù)前行。路過水井灣，來到群群門前，我倆使勁敲著門，無人應(yīng)。根娃說：“她可能先上學(xué)走了。”上了一星期課，根娃、家勇和我在學(xué)校始終未見到群群?；貋淼穆飞?，她家的門總是關(guān)著的，敲門一直無應(yīng)答。那天中午放學(xué)，我和根娃走到水井灣，看見群群家門大開。一家人正在從家里往停泊在渡口的木船上搬東西，群群拿了一個臉盆架子正走著，我問她：“搬到哪兒去？”群群說：“我家是工商戶，這次下放，要乘上水船坐到縣城，再換乘汽車，到一個叫興坪的公社去住?！蔽液透薅几械胶懿簧?，這一別，不知啥時候再能相見！時光在前進(jìn)，玩耍的小伙伴缺少了小杏和群群，學(xué)習(xí)中的小伙伴卻增加了陸金州和趙秋麗。漢江的水滔滔不絕地向前流去，小街的石板讓我們踏出了青窩窩，油房榨油的木頭換成了又粗又硬的大木料，撞擊榨油箍的“咚咚”聲比以前更響亮，連王姨家吊腳樓的木板，也煥然一新了。日子天天過，我們依然每天快樂著。我和根娃已上初中。那天中午，我倆走到小街王姨門前，我說: “要不，我倆再去王家吊腳樓下捉螞蚱？”根娃笑對著我說: “你真是餓狗記得千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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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漢江邊的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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