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葉廣芩</p><p class="ql-block">朗讀:榮玉</p><p class="ql-block">插圖:豆包生成</p> <p class="ql-block">失而復得的老黑引起了全家的關(guān)注。它吃了滿滿一盆飯,英雄一般,氣宇軒昂地站在院子里,沒有一點愧疚的反省之心。媽說:“這貨以后得拴結(jié)實了,再不能讓它跑出去了?!蔽艺f:“它自己會解扣,連人家擰的鐵絲都被它解開了?!崩掀哒f:“買個籠子關(guān)著?!眿屨f:“誰家的土狗在籠子里養(yǎng)著?”爸說:“城市里不適合養(yǎng)土狗,還是送回去吧,哪兒來的回哪兒?!?lt;/p> <p class="ql-block">已經(jīng)到了初冬時節(jié),家家都在儲存大白菜、蘿卜、白薯,每一戶的窗臺下都碼得像小山一樣。北京冬天的菜很單調(diào),這些菜,我們要吃一個冬天。星期天,本來媽讓我和她去菜市場拉冬儲菜,但是爸說他已經(jīng)跟東壩河的老李聯(lián)系好了,趁著星期天把老黑送過去。蘇惠、李德利和沈美麗聽說我們今天要出城,也要跟著一起去,說老黑是大家的朋友,是一條很有人緣的好狗,要分手了,不能不送送。媽提前給老黑做了頓它愛吃的爛肉渣拌米飯,老黑好像有了什么預感,吃兩口抬起頭看看我們,吃兩口又抬起頭……</p> <p class="ql-block">媽提前給老黑做了頓它愛吃的爛肉渣拌米飯,老黑好像有了什么預感,吃兩口抬起頭看看我們,吃兩口又抬起頭……我們站在它周圍,看著它吃。老黑吃得有點艱難。媽說:“吃吧,吃吧,回到老家乖乖聽話,別闖禍,想我們了就……”媽下邊的話是“就回來看看”,可誰都知道,老黑這一走是不會回來了。爸、我和老七以及我的同學們牽著老黑出了家門,以往逢有這樣的時刻,老黑會躥在最前邊,可是今天,它竟然落在了最后。</p> <p class="ql-block">出街門的時候,我看到老黑回頭望了望,媽抱著小荃朝它揮了揮手,花貓三丫站在窗臺上,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它……老黑的尾巴使勁搖了搖,它這個動作沒人注意,我看到了。我覺得有時候人的感覺很粗糙,遠沒有動物細膩。老黑在向這個家、這個院子告別,向媽媽和三丫告別……東直門的驢窩子已經(jīng)沒有了,改成了公共汽車站,幾輛紅色的汽車排在始發(fā)站,等著發(fā)車。我們帶著狗,不能坐車,得走到東壩河,這點是大家事先達成共識的。老黑夾在我們中間,不緊不慢地走著,</p> <p class="ql-block">這是它曾經(jīng)追隨著我們走過的路,那時它還很小很小……老七用手摸摸老黑的腦袋,老黑抬起頭舔了舔老七的手。老黑是老七的狗。過了左家莊,過了塔園,過了靜安莊,又見到了壩河那條彎彎的水流和那片松樹,莊戶老李已經(jīng)在路口等著了。老李披著大羊皮襖,趕著一輛騾子拉的大車,他的身后跟著三只狗,兩只黑的,一只黃的。老李跟爸打了招呼,接過老七手里的牽狗繩說:“嗯,我們家這只小七兒都長這么大啦,好氣派的一只狗!那年你們上完墳,小七兒就不見了,我就知道它是跟你們走了……”</p> <p class="ql-block">老李招呼大家上車,我們呼啦啦一齊擠上了大車,老李斜跨在車轅上,揮起鞭子:“駕——”狗們在車后緊緊跟著,老黑也在其中。一只黑的跑到了車的前邊,老李說那是小七兒的爸爸,后頭的黃狗是小七兒的媽,“那年黃狗一窩下了七只,小七兒是最后一只墊窩的。原以為它活不了,卻沒想數(shù)它最活躍、最機靈,竟然進了城?!蔽一仡^望了望小七兒——我們的老黑,它緊挨著黃狗,和它的另一個兄弟跑得正歡。它兄弟的眉頭上也有兩個黃點,要不是那條紅項圈的點綴,我肯定分不清它們誰跟誰了,又一</p> <p class="ql-block">對雙胞胎。我們在老李家美美吃了一頓貼餅子熬小魚兒。吃飯前,老七把小七兒脖子上的項圈和名牌摘了,裝進自己的包里,老黑現(xiàn)在回歸成了真正的小七兒。小七兒跟著它的爸媽跑到田野里撒歡去了,到我們走它也沒出現(xiàn)。我有些失落。老七很是沮喪。爸說我們多愁善感,說這種告別其實很好。爸說得沒錯,的確是很好。后來一想起老黑,我的腦海里便出現(xiàn)了它最后跟著馬車奔跑的模樣,前邊是它的爸爸,旁邊是它的媽和兄弟……我記住了,在我的生命里曾經(jīng)有過一只叫作老黑的狗,它陪伴過我,給了我熱情與真摯,給了我率性和歡樂。</p><p class="ql-block">哦,土狗老黑——</p> <p class="ql-block">葉廣芩是中國當代著名女作家,滿族葉赫那拉氏后裔,1948年生于北京,現(xiàn)居陜西西安,國家一級作家,其作品以京味文學和家族敘事著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