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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謝靈運(yùn)：在山水間鑿刻詩魂

縷縷清風(fēng)

<p class="ql-block">文字：縷縷清風(fēng)</p><p class="ql-block">美篇號(hào)：222322458</p><p class="ql-block">圖片：網(wǎng)絡(lu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永嘉郡的春晨總是裹著潮意的。謝靈運(yùn)推開刺史府的窗，見階下的池塘里，幾莖新草正怯生生地探出頭，沾著昨夜的雨珠。他扶著窗欞站了許久，指尖還殘留著昨夜研墨的涼意——那是他寫《登池上樓》的第三稿，案頭的紙頁上，“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yuǎn)音”的墨跡已干，唯有“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還洇著些濕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彼時(shí)他剛過而立，身上還帶著康樂公的余溫。作為謝玄的孫子，東晉名門的光環(huán)曾是他與生俱來的鎧甲。少年時(shí)在烏衣巷的庭院里，他見慣了謝家子弟揮麈清談的模樣，也聽?wèi)T了長輩說“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那時(shí)的他，總以為人生當(dāng)如祖父謝玄般，要么在淝水之戰(zhàn)的陣前揚(yáng)威，要么在朝堂的玉階上論道，從沒想過會(huì)在這偏遠(yuǎn)的永嘉郡，對(duì)著一汪池水消磨晨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宋武帝劉裕代晉那年，他的爵位從“公”降為“侯”。詔書抵達(dá)建康的那日，他正在烏衣巷的書房里臨摹王獻(xiàn)之的帖，筆鋒一頓，墨滴在宣紙上暈成小小的烏云。他知道，那個(gè)屬于謝家的東晉，連同他身上的貴族榮光，都隨著這道詔書，碎成了案頭的殘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被外放永嘉的旨意，是在一個(gè)落雪的冬日抵達(dá)的。謝靈運(yùn)望著窗外紛飛的雪片，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會(huì)稽山見到的景象——“明月照積雪，朔風(fēng)勁且哀”。那時(shí)他還是個(gè)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隨父親游山，見月色鋪在雪地上，像一匹無垠的素帛，朔風(fēng)穿過松林，發(fā)出金石般的鳴響。他以為那是天地在示警，卻不知多年后，這警響會(huì)落在自己身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永嘉的山水是慷慨的。它不像建康的臺(tái)城，每一塊磚都刻著權(quán)謀與傾軋；也不像會(huì)稽的故園，每一片瓦都沾著家族的舊影。這里的山是野的，水是活的，雁蕩山的峰巒直插云間，楠溪江的流水繞著灘林打旋。謝靈運(yùn)索性解了官服的束縛，換上便于登山的麻鞋，帶著幾個(gè)仆從，一頭扎進(jìn)了浙東的群山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愛登山，愛到近乎執(zhí)拗。為了攀上那些人跡罕至的峰巒，他竟改良了木屐——把前后的齒釘做成可拆卸的，上山時(shí)卸去前齒，下山時(shí)卸去后齒，人稱“謝公屐”。仆從們總勸他：“使君，山路險(xiǎn)仄，何必如此？”他卻指著遠(yuǎn)處的云霧笑：“你們看，那云里藏著天地的心意，不爬上去，怎么聽得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山里，他見過“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的夜。月光灑在江灘上，沙粒白得像碎銀，江水靜得能映出星子的倒影。他坐在一塊被曬暖的青石上，聽江風(fēng)掠過蘆葦，忽然覺得那些朝堂上的得失、爵位的升降，都輕得像這風(fēng)里的絮。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筆硯，在鋪開的紙上寫下：“云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弊舟E里沒有了往日的矜貴，多了幾分與山水相融的澄澈。</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命運(yùn)總愛在平順處投下巨石。謝靈運(yùn)在永嘉只待了一年，便稱病辭官，回到了會(huì)稽的始寧別墅。那座莊園是祖父謝玄留下的，有山有湖，有田有宅，足夠他把日子過成一首自由詩。他在這里寫下《山居賦》，細(xì)細(xì)描摹莊園里的草木、泉石、農(nóng)桑，字里行間都是對(duì)歸隱生活的沉醉：“抗北頂以葺館，瞰南峰以啟軒。羅曾崖于戶里，列鏡瀾于窗前?！?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他骨子里的驕傲，終究放不下。作為謝家子弟，他習(xí)慣了站在時(shí)代的聚光燈下，哪怕是在山水間，也忍不住要留下自己的痕跡。他雇人開鑿山路，引泉筑池，把莊園打理得如詩如畫，卻也因此惹了非議——有人說他“勞民傷財(cái)”，有人說他“心懷怨望”。這些流言像藤蔓，悄悄纏上他的衣襟，最終在元嘉十年，釀成了一場大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被流放廣州的路上，他路過始寧別墅的山門。那年親手種下的桃樹已亭亭如蓋，花瓣落在他囚車的木欄上，像一封封無人拆閱的信。他望著遠(yuǎn)處的青山，忽然想起年輕時(shí)在廬山見到的瀑布，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后人化用其意境），何等暢快，而此刻的自己，卻像被頑石堵住的溪流，只能在狹窄的河道里掙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臨刑前，他索要筆墨，寫下人生最后一首詩。詩里沒有怨懟，也沒有恐懼，只寫“恨我君子志，不獲巖上眠”——原來到了生命的盡頭，他最遺憾的，還是沒能在山水間安穩(wěn)地睡一覺。刀光落下時(shí)，正是江南的春深，永嘉的池塘里，新草又綠了，只是再?zèng)]有人，能像他那樣，把草葉上的露珠，都看成天地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謝靈運(yùn)死后，他的詩卻像山間的清泉，潺潺流淌了千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唐人沿著他的足跡走進(jìn)山水。王維在輞川別業(yè)里，看著“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想必想起過他筆下“云日相輝映”的澄澈；孟浩然登萬山時(shí)寫下“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那壯闊里，藏著他“野曠沙岸凈”的影子；李白戴著謝公屐登上天姥山，吟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分明是他“不獲巖上眠”的另一種吶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開創(chuàng)的山水詩，從此成了中國文人的精神退路。當(dāng)他們在朝堂上碰壁，在俗世里疲憊，總會(huì)想起謝靈運(yùn)——那個(gè)穿著麻鞋、拄著木杖，在山水中尋找自由的靈魂。他們寫山水，不只是描摹風(fēng)光，更是在續(xù)寫他未竟的心事：在自然的浩渺里，安放一顆不甘被束縛的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再讀他的詩，仍能觸摸到那份鮮活的生命力。“池塘生春草”里的生機(jī)，“朔風(fēng)勁且哀”里的孤憤，“空水共澄鮮”里的釋然，都像帶著溫度的琥珀，把南朝的山水與心事，永遠(yuǎn)封存在了詩句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或許，謝靈運(yùn)從未真正離開。他只是化作了永嘉的一縷風(fēng)，始寧的一泓泉，或是山路上那雙踏遍山河的屐——在每一個(gè)熱愛山水的人心里，輕輕叩響詩的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謝靈運(yùn)（385—433），東晉至南朝宋詩人，出身陳郡謝氏，名將謝玄之孫，襲封康樂公，世稱“謝康樂”。他早年仕途受抑，曾任永嘉太守、臨川內(nèi)史等職，后因遭猜忌被流放廣州，終被處死。性喜山水，常探奇覽勝，開創(chuàng)中國文學(xué)史上山水詩派，其詩工于摹寫自然，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等句流傳千古。雖存詩僅百余首，卻突破東晉玄言詩桎梏，為唐詩發(fā)展奠定重要基礎(chǔ)，被譽(yù)為“山水詩鼻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