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風雨也無晴 ——讀《濃云下的西雅圖》震亞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近日，我的大學同學將其女兒張靜寫的長篇新作《濃云下的西雅圖》（美國南方出版社2025年1月版）贈我一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開本、厚厚的，拿在手里沉甸甸，查看版權頁，有30多萬字。這得看多長時間喲——近年來，我已經(jīng)很少讀長篇了。但是隨手翻看了幾頁，就有了繼續(xù)讀、從容品的欲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內容涉及中美兩國，具體地點是北京和西雅圖，時間跨度為新冠疫情初發(fā)的2020年初的驚恐、慌亂到逐次復課、復工、可以堂食、有了疫苗、生活基本恢復正常的2021年夏。單看題材本身就有吸引力，何況還有鮮明的藝術特色，細致入微地描述了大洋彼岸的西雅圖民眾（主寫華人）是如何在疫情中生存并生活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疫情初起時，主人公蘇潼青尚在中國北京的娘家?guī)Ш⒆舆^春節(jié)。這是她13年來第一次回國過年，結果成了她“從一個本來就一天見不到幾個人的地方巴巴跑了幾千公里，飛過太平洋，然后到了一個更見不著人的地方。”頤和園里的長廊，“竟然可以一眼望到幾乎盡頭，除了爸爸，整個長廊沒有任何人”?！叭A燈初上長安街，無論機動車道、自行車道還是人行道都空曠寂靜”。于是不得不接受“那個看不見摸不著卻無孔不入的病毒，不是噩夢，是真事兒?！?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后西行，疫情中的美國西雅圖，也隔離，診所大廳“每把可以坐的椅子兩邊都拉了黃色封條，把等候的人隔開”。也糾結，超市門口，“排著長隊，有工作人員管理，里面出來幾個，這邊放進去一撥?！驗檎镜木嚯x大，所以隊伍拉了老長。”也停擺，“冷清的街道、關閉的店鋪、無家可歸的人們和四處散亂的帳篷”也救助，志愿者們組織起來提供免費晚餐，給“疫情中吃飯成為問題的人們和家庭解決實際問題”；州政府推出緊急租賃計劃，幫助解決租客拖欠的房租、水電以及網(wǎng)絡等費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竟生活還得繼續(xù)：學校關門，改上網(wǎng)課。凡能遠程辦公的，也都居家不出。盡管大人孩子一天24小時都呆在同一屋檐下，即使各有自己的房間，仍難免會不適，有矛盾，加劇焦慮，身心俱疲，所謂的“七年之癢很容易迅速濃縮到‘百天之癢’?！眳s也因此，增多了彼此間的接觸與交流?！耙咔樵诩疫@一段更像是一劑家庭關系的催化劑，好的會往好了催，壞的會往壞了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作者的筆下，無論是主人公還是她的家人、同事、鄰居和孩子的同學、老師等多能團結互助，平和應對。利用微信、網(wǎng)絡，互通信息，安慰鼓勵；互做糕點食物，放在對方的車庫前、屋門口，既避免了近距離的接觸，又保持了密切的聯(lián)系。不僅生活在繼續(xù)，且要過得精致、有滋有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日常做面包，講究的是“內秀悶騷型”：“外表平淡無奇，切開才花枝招展”，“比如繡球面包、豹紋面包、星空面包、龍貓面包，還有同樣概念的各種小動物曲奇和梨子曲奇?！币木褪恰懊肯乱坏抖紩M懷期待，然后體會一次又一次的小驚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即使是疫情期間常戴的口罩，也不滿足于“白不刺咧籃汪汪的”那種標準款式。而是別出心裁，自制既實用又好看的口罩。仔細剪裁，要有中縫、弧線，“讓臉顯得更小，也更服帖”。內層為醫(yī)用紗布，外層是花布，并在側面下頜處添上相應色彩的花心?！捌劣植粡垞P，適合既需要好看又不需要好看得過于用力的中年女性?！?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然，借助主人公意識的流動，亦會穿插、追溯到幾十年前，涉及人物成長的經(jīng)歷。雖然篇幅不多，但三言五語中，時代特色、北京風情已躍然紙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比如，憶及北京的小吃——奶油炸糕，“溫軟可口，蘸上白糖，簡直人間美味”。于是親手制作同為北京小吃的糖火燒，“只要舍得加麻醬，紅糖合適，再回上一兩天的油，就沒法不好吃”。制作驢打滾，“粗獷不拘小節(jié)”，“常溫可以放一天，冷藏會變硬，微波爐加熱30秒又可以恢復軟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如，想起少兒時期放學后的活動：“到府右街紅墻外面小草坪上臥一會兒，沒有人管”。天安門廣場“總是熙熙攘攘，紀念碑周圍是可以上去的……廣場上很多脖子上挎著海鷗相機的男的一邊溜達一邊東張西望，問過路的要不要照相……”“經(jīng)常有很多大爺放風箏，他們的風箏……鮮艷奪目，漫天飛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些穿插、回憶，極其溫馨，不僅拓展了作品反映社會的廣度，也為“在軍區(qū)大院和機關里長大”的主人公的認知與習慣的形成和發(fā)展變化提供了清晣的脈絡，使人物形象更趨豐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從上世紀80年代國門開放，大陸赴美的留學生便日漸增多。學成回國的自然不少，由留學生變?yōu)閷W留人的也很多。在此基礎上，旅美華文小說趨于繁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是80年代的《到美國去，到美國去》（查建英）、《遠行人》（蘇煒）等作品，都為大陸留美學生生活的展示與往昔經(jīng)歷的回顧、東西方文明的差異和沖突，進而寫出這一人生重大轉折引發(fā)的感情波動與復雜心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繼而90年代前期的《北京人在紐約》（曹桂林）、《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周勵）等小說，主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艱苦創(chuàng)業(yè)、奮力拼搏，此時已少了“邊緣人”的心理糾結（置身于兩種文化的邊緣，面臨故國文化的系留與異邦文化的吸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至于90年代中后期，很多留學生已獲取綠卡或入藉落戶為新移民。受現(xiàn)實身份與美國文化的影響，其思考生活、反映生活的角度有所變更和拓展。在這方面，嚴歌苓可謂是集大成者，連續(xù)推出《海那邊》、《少女小漁》、《扶?！返纫幌盗行≌f，不僅敘寫當代新移民的生態(tài)與心態(tài)，更把眼光投向歷史，在以往旅美華文作家的忽略處落筆，摹寫那些被歲月塵埃遮掩已久的早期華人移民的命運遭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總體看，他們的作品側重講故事，寫生計。因為要生存、要立足，人物大多透著焦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張靜的小說，卻是畫生活素描、寫人生感悟。畢竟，時代不同了。作者是21世紀初葉才出國的又一代新移民。其人生經(jīng)歷與現(xiàn)實處境與之前的留學生、新移民都有很大的差異。她本科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捷克語專業(yè)，又為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商學院理科碩士，曾任聯(lián)合國難民署駐華代表處高級職員。2006年赴美后，全職主婦五年半，后就職于一家語言服務提供商，從事翻譯和質量控制工作。業(yè)余私廚，將融入中式美學的點心帶給海外華人。如她所言：“從小形成的認知和習慣很難改變”，同時又欣然接受美國的“義工／志愿者”文化，但對“各種花式奇葩的美國生活”（比如某公司內部員工調查表格的性別一欄，“冒出來四個選項：男、女、既男又女和不男不女”260）只能是見怪不怪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和家人，復活節(jié)、圣誕節(jié)要過，中國的春節(jié)更不會放過。在教育子女問題上，既充分尊重孩子的課外興趣選擇，無論是踢足球、跳芭蕾還是擊劍、滑雪，鼓勵他們融入當?shù)噩F(xiàn)實社會；又身體力行督促他們抽時間學習中文，培養(yǎng)唐詩宋詞與國畫書法的喜好，不忘故國文化傳承。正是這樣的閱歷，相對安定的生活，賦予其筆下的主人公及周邊的人們亦是那樣的淡定、從容，“盡量保持面包和遠方的相對平衡”。感受生活、享受生活，讓生活充滿情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此效果，得力于作者的生活積累、文化功底和語言魅力。之前，她已出版過隨筆集《行走在偶然間——一個聯(lián)合國工作人員的匆匆腳步》、譯著《為自己代言——捍衛(wèi)想法并影響他人》以及小說《我站在一萬個故事中間——細數(shù)你不知道的美國》等，打下了深厚的基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譬如，接近圣誕節(jié)時，主人公精心制做了許多中式酥皮點心，準備送人。為了“好看一些”，凸顯“節(jié)日禮物”，她不僅“買了很多做手工的小花紙，櫻花牡丹，紅底綠底，國色天香，包在紙盒外面，再配一些麻質的寬繩”以烘托氣氛；而且還特意用毛筆在“或雅致或熱烈的印花紙上寫下‘驢打滾’、‘芋見你’、‘蘇小姐的點心匣子’、‘我已盛裝’、‘唯愿君安’、‘為你，款款而來’”等詞語，可謂在包裝上也頗具國粹風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如，她做韭黃肉絲這個菜，細寫備料、燒炒的全過程：“把解凍好的里脊從微波爐里拿出來，切成絲，加了點淀粉、料酒和生抽，又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小杯子，里面是多半杯蛋清，倒了一些在肉里，戴上手套抓勻，肉絲在一堆糊狀的液體里變得不那么紅潤，仿佛被蒙上一層輕紗，看不清本來的樣子。它們突然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被驅趕著，擠壓著，不得已在指縫間流動著，擰轉著，漸漸有了些許不易察覺的阻力，好像累了，不愿意了。”再把”一把韭黃切成段，又切了幾片姜。油稍寬，肉絲下鍋，打散，很快變成豐潤的淺駝色，斷生時就可以把姜片放進鍋了，用油煸一會兒，香味出來下韭黃，稍微加點生抽，大火炒幾分鐘就可以出鍋，簡單且快。姜遇到生抽，會產(chǎn)生特殊的香味，就像花椒遇到醋，都像注定琴瑟和諧的伴侶，相遇就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比绱嗽敱M的描寫，既生動又風趣，讓那些有此經(jīng)驗的人不由自主地頷首稱是，讓不諳此道的人讀來也蠻有興趣。</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何況，還有令人叫絕的妙喻和精到的議論?！皩τ谝后w只喝咖啡和水的蘇潼青來說，搬到西雅圖無疑是老鼠掉進了米缸?！保ā拔餮艌D不但是星巴克的大本營，還有不少咖啡連鎖店的總部都在這里”）“與工筆相比，寫意更像是個急吼吼的女漢子，不需要鉛筆打稿橡皮擦來擦去，不需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哆哆嗦嗦毛筆勾線……女漢子嘛，稿兒全在心里，只需要提筆落墨，粗著點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對于自己的語言特色，張靜曾笑道：“受到相聲的影響，有股子北京的那種‘貧’”。依我理解，這“貧”就是活潑、俏皮、建立在文化底蘊、地域特色之上的口語化。</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顯然，《濃云下的西雅圖》不同于那些跌宕起伏、曲折多變的情節(jié)小說。它是身為兩個正上中小學的孩子的母親“等著接孩子的時候碼出來的”作品，無需一口氣讀完，而是可以抽空斷續(xù)地讀、細細地品，品讀生活的諸般滋味，包括美食、廚藝、親子關系和夫妻相處之道、人生成長感悟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讀完小說，應不難理解書名《濃云下的西雅圖》中“濃云”二字的寓意。正如作者所言：“回想過去的一年，天災、人禍、不安、焦慮、離別、混亂，很多的第一次，絕大多數(shù)是不好的，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狀態(tài)到底還要持續(xù)多久?！?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在“濃云”終究會散去的。當這部小說印裝成書的今天，生活早已回歸正軌。疫情帶給作者及其筆下人物的“遠遠不是消極與陰霾，更多是重新思考，重新選擇的機會以及慢下來，靜下來的心思和生活”。這樣的感悟，對于我們讀者來說，還是很有啟迪意義的。非常時期是如此，其它時段、其它境況，也該這樣??！一如作者心向往之的蘇東坡詞作《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生》所宣示的境界：“對于萬物憂樂兩忘的胸懷以及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淡然和灑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說明：附圖2、3、4、5、8、9、10、12下載自網(wǎng)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