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乍聽”樂樂”這么可愛的名字,你可能聯(lián)想到的是個小孩,其實樂樂是只流浪狗。它一身碎碎的毛毛,個頭很小,眼睛圓溜溜的,像兩顆黑葡萄,透著幾分機靈與惶恐。我丈夫第一次見到它時,它正蜷縮在蘭州街頭的一個紙箱里,滿身污垢,卻依然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打量著來往的行人。</p><p class="ql-block">那是個寒冷的冬日,我丈夫有事路過蘭州。據(jù)他回憶,樂樂當(dāng)時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小短尾巴不停地搖動,眼神里既有期待又帶著警惕,它的肋骨在單薄的皮毛下清晰可見。丈夫就近買來一根火腿腸,剝開塑料皮放在地上。樂樂立刻撲上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尾巴搖得像個小馬達。</p> <p class="ql-block">我后來常常想象那個畫面:一個匆匆趕路的人,一只饑腸轆轆的流浪狗,在暮色漸濃的街頭因為一根普通火腿腸而結(jié)緣。那根火腿腸不僅填飽了樂樂的肚子,更在它心中種下了信任的種子。丈夫轉(zhuǎn)身要走時,樂樂突然用臟兮兮的身子蹭他的褲腿,亦步亦趨地跟著,仿佛認定了這個給予它食物的人。就這樣,樂樂跟著丈夫回了家,成了我們家的一員。</p><p class="ql-block">樂樂剛來我家時,興奮的了不得,我們?nèi)铱粗鞓返臉幼?,一致同意給它取名樂樂。</p><p class="ql-block">樂樂就像一團會動的毛絨玩具,它從不隨地大小便,總是乖巧地跑到院子里解決生理需求。它愛吃炒菜、米飯、面條、紅燒肉、炒辣椒。樂樂吃辣椒的樣子很搞笑,它被辣得眼淚汪汪卻依然執(zhí)著地吃著,最后還不忘記舔它的盤子。它還喜歡新鮮水果,常常用溫漉漉的鼻子拱我的手掌討要水果。那時的樂樂,活脫脫一個饞嘴的小孩,用天真無邪的眼神軟化著每個人的心。</p><p class="ql-block">我家喂豬的豬食是搗碎了的熟洋芋拌入谷衣子糠,有時還摻些爛菜葉。豬吃得很歡,長嘴在食槽里拱來拱去,發(fā)出"呼嚕呼?!钡穆曧憽N蚁?,狗與豬都是畜生,吃食該無分別,便舀一勺豬食給樂樂。樂樂來了,尾巴先搖幾下,鼻子湊近那豬食,忽然就不動了。它的尾巴慢慢垂下,夾在后腿間,眼睛卻還盯著那食物,顯出極矛盾的神情。末了,它伸出舌頭舔舔嘴巴,又望望我,“滋滋”地叫著,帶著委屈的眼神轉(zhuǎn)身走了,步子比平時慢些。</p><p class="ql-block">我不解,豬食于人固然不堪,于狗何至于此?后來我明白樂樂與普通狗有所不同,它有寵物狗的尊嚴(yán)。它寧可餓著,也不肯俯就那豬槽里的濁物。</p><p class="ql-block">有時我故意將豬食放在它必經(jīng)之路。樂樂走來,遠遠地便嗅到了,腳步頓時遲疑。它繞了個大圈,寧可走遠路也不肯靠近那氣味。倘若避不開,它便加快腳步,頭也不抬地竄過去,仿佛那是什么極可怕的東西。</p><p class="ql-block">我想起鄰家的黑狗,什么都吃,連小孩的糞便也不嫌棄。主人常踢它,它卻依然搖尾乞憐。樂樂不同,它雖為畜生,卻自有一種清高。豬食之于它,竟是不可逾越的界限。自此,我便不再用豬食試它。</p><p class="ql-block">五年時光如水流逝,樂樂開始在家里隨意排泄。起初我生氣地訓(xùn)斥它,它便耷拉著耳朵,夾著尾巴,眼神躲閃地縮在角落。可第二天,地板上又會出現(xiàn)它的”杰作”。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它蹣跚地走在窗臺邊。卻在半路突然失禁,尿液不受控制地流了一地。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不是它不想做好,而是它做不到了。</p><p class="ql-block">生命從有序走向無序,這本是自然規(guī)律。幼時的我們依賴他人,老去后又將回歸這種依賴。樂樂用它的方式教會我:當(dāng)生命走向黃昏,需要的不是指責(zé)與訓(xùn)斥。而是理解與包容。此后看到它的排泄物,我積極打掃消毒,不再為它的失誤發(fā)火,我學(xué)會用更溫和的方式與它相處。</p><p class="ql-block">樂樂走路越來越慢。它總是拖著沉重的步子,跟在每一個要出門的人后面。它的毛發(fā)已經(jīng)灰白,眼睛也渾濁了,兩股子眼淚一樣的分泌物時不時掛在它的臉上。但每當(dāng)有人推開院門,它還是會立刻抬起頭,搖搖晃晃地跟上來。</p> <p class="ql-block">我記得那是一天下午,太陽斜斜地掛在西邊的樹梢上。我要去離家不太遠的309國道對面的水窖挑水,剛拿起扁擔(dān),就看見樂樂急切地跟了過來。它的尾巴搖得很慢,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回去!"我呵斥道。樂樂立刻耷拉下耳朵,縮著脖子趴在地上,可那雙渾濁的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我。我走了幾步回頭,發(fā)現(xiàn)它又悄悄跟了上來,保持著一段距離,像一團灰撲撲的影子。我彎腰撿起一小塊土疙瘩,朝它扔去。"回去!"我提高了聲音。土旮瘩在它身邊碎開,樂樂嚇得一哆嗦,轉(zhuǎn)身往回走,步子比來時更慢了。</p><p class="ql-block">打水的活計很簡單。我把拴著繩子的水桶從窖口放下去,聽著它"咕咚"一聲沒入水中,再慢慢拉上來。窖水清冽,映著天上飄過的云。我挑著兩桶水往回走時,遠遠就看見國道中央躺著一團灰色的東西。</p><p class="ql-block">扁擔(dān)從肩上滑落,水桶砸在地上,水花濺了我一身。我跑過去時,樂樂身下已經(jīng)洇開一片暗紅。它的眼睛還睜著,舌頭微微吐在外面,就像平時曬太陽時的樣子。只是這一次,它的胸口不再起伏了。</p><p class="ql-block">我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樂樂的毛發(fā)還是溫?zé)岬模欠N溫度正在飛快地流失。它的爪子很臟,指甲長得打卷,我想起已經(jīng)很久沒給它修剪了。</p><p class="ql-block">外出回來的丈夫剛好看見了這情形,嘆了口氣。"老狗都這樣,"他說,"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聽見車來也躲不開。"他用鐵鍬把樂樂鏟起來,埋在了院子后面的果樹下。我忽然想起樂樂生前拒絕豬食的神情,竟覺得那眼神中頗有幾分傲氣。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每當(dāng)我推開院門,總還會下意識地回頭看,那個灰撲撲的影子再也不會跟來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來我家的那顆果樹結(jié)的果子特別多,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我想,這大約是樂樂在土里使了勁的緣故罷。</span></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如有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刪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