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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序里的人間滋味

龐隨軍

<p class="ql-block"> 歲序里的人間滋味</p><p class="ql-block"> 作者:龐隨軍</p><p class="ql-block"> 晨光爬上窗臺時,案頭的硯臺還凝著昨夜的涼。起身推開窗,巷子里的豆?jié){香混著晨露漫進來,恍惚間竟覺得這香氣也帶著重量,像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浸了水,墜得木桿微微彎。日子大約就是這樣,沒人會特意去數(shù)今天要拾起多少瑣碎,可它們總在那兒。如未洗的碗碟、待復(fù)的微息、陽臺角落里忘了澆水的綠蘿等等。一件疊著一件,像檐角經(jīng)年累月積下的青苔,悄無聲息地爬滿了晨昏。有時站在廚房煎蛋,油星濺在圍裙上,忽然就愣了神。鍋鏟碰撞的叮當(dāng)聲里,竟聽不出一點自己的回聲。那些年少時以為會閃閃發(fā)光的時刻,好像都被揉進了反復(fù)擦拭的灶臺,抹成了一片模糊的白。于是總想去尋點什么,像在沙灘上找一枚特定的貝殼,奔忙半天,手里攥著的不過是些碎沙,風(fēng)一吹就散了。暮色漫進來的時候,倒常能偷得片刻閑。把晾干的綠蘿挪到案頭,葉片上還沾著夕陽的金粉。泡一杯茶,看水汽在杯口蜷成小小的云,慢慢散開,落在攤開的書頁上。書頁里夾著去年秋天撿的銀杏葉,邊緣已經(jīng)發(fā)脆,卻還留著一點暖黃,像誰不小心打翻了顏料盒。指尖劃過琴弦,不成調(diào)的音落在地板上,驚起幾?;覊m。它們在窗縫漏進來的光里跳舞,忽然就覺得這平凡的日子原是有肌理的。就像茶盞里浮沉的葉片,初看是亂的,細看卻各有姿態(tài),就像墻根下悄悄開放的蒲公英,不用人照料,也自顧自地攢起一團白絨,等一陣風(fēng)來。雨夜里最宜讀詩,檐雨敲著青石板,噼啪作響,倒是襯得屋里的燈更暖了。讀至“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忽然懂了,那些被我視作負擔(dān)的瑣碎,原來是生活的底色。就像老布衫上的針腳,密匝匝的,看著尋常,卻縫起了日子的溫度。案頭的綠蘿抽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茶盞里的茶已涼了卻還留著一點回甘。原來所謂光輝,從不是要在云端尋的。它藏在擦得锃亮的碗碟里,藏在晾衣繩上飄動的衣角里,藏在琴弦上偶然彈出的準音里,藏在每一個被認真對待的平凡的瞬間里。夜?jié)u深,巷子里的燈一盞盞滅了。合上書本時,指尖觸到那片銀杏葉,脆生生的,卻帶著一種安穩(wěn)的力量。想來這世間的重量,原是為了讓我在低頭拾掇時,能更清楚地看見腳邊的光。</p><p class="ql-block"> 曾以為日子是條沒有盡頭的河,少年時對著日歷數(shù)暑假,中年時盯著掛歷盼年假,總覺得未來還遠,時間夠用。直到某個冬夜整理舊物,翻出三十多年前的畢業(yè)照,照片上的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笑起來眼角沒有一絲紋路,才驚覺那束被我嫌棄過的、過于刺眼的陽光,早已成了回不去的從前。巷口的老槐樹又長出一層葉,記得剛搬來時,它才齊二樓窗沿,如今枝椏早越過樓頂,在風(fēng)中搖晃的樣子,倒像位沉默的老者。春末開花時,細碎的白瓣能鋪滿半條街,香氣濃得化不開;可秋一深,那些樹葉子便爭先恐后往下落,像是在趕一場盛大的告別。樹下賣糖畫的老人說,樹和人一樣,每片葉子的枯榮,都是時光刻下的印。從前總愛回頭望,為某次說錯的話懊惱,為某回錯過的機會惋惜,以為抓住那些時光就能改寫什么。后來在某個加班的深夜,看到寫字樓玻璃上自己的影子,鬢角的白在燈光下格外顯眼,忽然就懂了,往事是掉在地上的糖,撿不起來,粘在指尖的甜,也遲早會被風(fēng)吹散。倒是此刻的陽光,落在鍵盤上暖融融的。泡在玻璃杯里的枸杞,正慢慢舒展成小小的船,在熱水里輕輕晃。案頭的臺歷還停留在上周,卻不想再去翻它,反正明天總會來,急什么呢?樓下的孩童在追一只蝴蝶,笑聲脆得像剛剝開的橘子。蝴蝶停在月季花叢,翅尖沾著點金黃的花粉,孩童踮著腳伸手,卻在快要觸到時停住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生怕驚擾了那份顫動。原來最動人的,從不是抓住的瞬間,而是此刻正在發(fā)生的、帶著呼吸的鮮活。暮色漫上來時,給窗臺上的綠蘿澆了水。水珠順著葉片往下滑,落在陶盆里發(fā)出細微的聲響。想起早上鏡中的鬢角,忽然覺得那些白色也沒什么不好,像是時光在發(fā)間種的花,每一根都藏著走過的路、看過的景。不必追悔昨日的云,不必憂懼明日的雨。此刻的風(fēng)正好,此刻的茶正溫,此刻的心跳,正穩(wěn)穩(wěn)地敲著屬于自己的節(jié)拍,這就夠了。</p> <p class="ql-block">  街市的喧囂總像扯不斷的線,纏在日子的邊角。車鳴、人聲、商販的吆喝,混著日光里的浮塵,一起涌過來,讓人走著走著腳步就亂了。路本就長,踩著這樣的熱鬧往前趕,更覺得漫無盡頭。有時是追著櫥窗里的新款,有時是盯著報表上的數(shù)字,有時是被旁人的腳步推著,慌慌地往前跑,忘了當(dāng)初是為了什么抬腳。人總愛往光亮處擠,以為那里藏著最好的東西。可擠著擠著手心攥滿了,心里卻空落落的。就像趕路時慌慌張張丟了馬鞍的騎手,馬還在跑,方向卻偏了,到最后連自己在哪兒、要往哪兒去,都含糊了。那些被叫做“名利”的物件,原是路上的風(fēng)景,偏要當(dāng)成終點,追得緊了反倒成了捆住手腳的繩。不如常在窗前坐會兒,看晨光漫過窗臺,在書頁上投下淡淡的影;聽風(fēng)穿過巷口,帶過鄰家晾曬的衣裳窸窣聲。不用急著做什么,也不用想該說什么,就那么坐著,讓心里的浪慢慢落下去。像雨后的池塘,濁泥沉了底,水就清了。這顆心,原來是塊干凈的田,少種些“要得到”,多留些“能放下”,自然而然就寧凈了。日子一天天過,花開花落,寒來暑往,本就是尋常事。晨起煮茶,看水汽裊裊升起;傍晚收衣,摸一摸被夕陽曬暖的衣服。遇見順境,不貪多;碰著難處,不慌神。就這么笑著走著,那些曾以為跨不過的坎,慢慢成了身后的影;那些揪著不放的愁,漸漸隨風(fēng)吹散了。原來安穩(wěn)從不是外面給的,是心里的那汪水,不管外面怎么晃,它自個兒先定了。風(fēng)刮再大,也吹不散水底的靜;雨來再急,也打不亂岸邊的影。流年長長,能笑著接住每一段時光,便是最好的安瀾。</p><p class="ql-block"> 風(fēng)穿過窗欞時,總帶著些說不清的意味。像半世紀前檐角的銅鈴,搖落過春櫻的粉,夏蟬的噪,秋楓的紅,冬雪的白,如今懸在歲月的枝椏上,聲響里多了層磨砂般的溫厚。人站在半程的路口回望,四季早不是課本里的插畫。春深時看桃李灼灼,原以為那樣潑潑灑灑的艷,該能綴滿整個長街,卻在某個清晨發(fā)現(xiàn),昨夜的風(fēng)卷走了一地碎紅,枝頭只剩青嫩的果實在風(fēng)里搖晃,倒比繁花更沉著。夏雨來得急,豆大的點子砸在瓦上噼啪作響,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讓人疑心這濕冷要漫進骨頭里??傻仍崎_霧散,檐角垂落的水珠會串成水晶簾,陽光斜斜照過來,能看見空氣里浮動的塵埃都閃著光,泥土里還冒出了新的草芽,綠得能掐出水。秋陽最是慷慨,把銀杏葉染成金箔,鋪在石板路上像誰打翻了珠寶盒。但風(fēng)一過,那些金箔便打著旋兒往下落,堆在樹根處漸漸蜷曲、褪色,倒讓枝頭的空疏顯得格外清秀明朗。冬雪初霽時,世界素白得晃眼,屋檐下的冰棱能垂到膝蓋,可只要晴日持續(xù)三天,冰棱便會滴答滴答化成水,順著墻根滲進土里,等到來年,墻縫里說不定就鉆出株蒲公英。原來萬物從不是為了停留,花開是偶然,花謝是必然;雨急是偶然,天晴是必然。人這一生,何嘗不是在看一場盛大的流轉(zhuǎn)?曾執(zhí)著于案頭的獎狀,以為那是人生的刻度,后來才發(fā)現(xiàn),獎狀會泛黃,字跡會模糊,倒是某個加班的深夜,窗口遞進來的那杯熱茶,余溫至今還在掌心。曾困于某次失意的冷雨,覺得天都要塌下來,如今再想,那場雨早停了,走過的泥路也早被新的腳印覆蓋,留在記憶里的,反而是雨后初晴時,自己抬頭望見的那道淡淡的虹。日子久了,我倒是學(xué)會了和時光對視,不再追著花開去拍照,只在花落時撿一片花瓣夾進書頁;不再怨著雨天耽誤行程,索性臨窗泡壺茶,看雨珠在玻璃上畫出蜿蜒的河。所謂平常心,大抵就是這樣吧。知道繁盛會謝幕,也信得過風(fēng)雨有歸期,于是在熱鬧里能守得住清醒,在冷清里也找得到安然。暮色漫進窗時,案頭的詞稿被風(fēng)吹得輕輕顫動。紙上的墨跡還帶著些許微潮,像半生走過的路,有濃有淡,有深有淺,最終都化作心口那點溫吞的暖。窗外的風(fēng)還在吹,這次聽著,竟像是誰在輕輕說,別急,慢慢來。</p> <p class="ql-block">  晨光漫過窗欞時,總見檐下那株月季又綻了兩朵。沾著夜露的花瓣半開半合,像誰把心事疊了又疊。我提了陶壺去澆,水珠墜在葉尖,打在青石板上,碎成星星點點的響。這便是一日的開頭了,不慌不忙,像老座鐘的擺,每一下都落在實處。午后常搬張竹椅坐在廊下,竹影被風(fēng)推得晃晃悠悠,在粉墻上洇出淡墨般的痕跡。蟬鳴是長夏的底色,一陣密一陣疏,倒把周遭襯得更靜了。偶有驟雨,打在竹葉上簌簌地響,看雨珠順著竹節(jié)往下滑,跌進根部的青苔里,倒像是聽見了光陰滴落的聲音。雨停后竹身更顯青翠,葉尖還掛著水珠,風(fēng)過時晃出細碎的光,倒讓人想起雨滋竿,韻含禪的句子。原來,禪意從不在經(jīng)卷里,只在這沾了水汽的尋常草木間。日頭偏西的時候,總愛往屋后的山坳走。那里有眼老泉,泉水從石縫里滲出來,聚成一汪碧潭。坐在潭邊的青石上,看陽光穿過樹隙,在水面織成晃動的金網(wǎng)。泉聲叮咚,混著遠處歸鳥的啼鳴,倒比任何樂曲都動聽。有次久坐忘了時辰,直到晚霞漫過山頭,把潭水染成胭脂色,才驚覺暮色已濃。這才想起詞里"晴日移陰,石上聽流泉"的句子,原來古人的日子,也是這樣一寸寸數(shù)著光影過的。檐角的風(fēng)鈴響了三季,月季開了又謝。某天整理舊物,翻出二十年前的日記,紙頁泛黃,字跡里滿是焦灼。那時總覺得前路漫漫,像走在不見盡頭的雨巷,每一步都踩在泥濘里。如今再看,倒忍不住笑,那些曾以為跨不過的坎,早已成了身后的風(fēng)景。就像檐外的青山,年輕時總覺得它擋住了遠方,老了才懂,它不過是把風(fēng)雨都擋在了外面,好讓檐下的日子,能過得從容些。晚飯后常和鄰里坐在老槐樹下。張嬸說她家孫子又考了第一,李伯講起年輕時跑車的經(jīng)歷,我則數(shù)著天上的星子,聽他們把歲月釀成故事。晚風(fēng)帶著稻花香味拂過,遠處村落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米粒。忽然明白"回首千山皆過了"的意思,那些曾讓我輾轉(zhuǎn)難眠的事,終會像谷場上的草屑,被時光的風(fēng)一吹,就散了。剩下的,不過是檐下的燈火,杯里的熱茶,和把往事當(dāng)笑談的坦然。夜深時關(guān)窗,見月光正淌過樹梢。案上的詞箋被風(fēng)掀起一角,墨跡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原來最好的日子,從不是轟轟烈烈的奔赴,而是晨光里澆花,暮色里看霞,雨來時聽竹,晴日里聽泉。把每一個尋常的晨昏,都過成值得回味的片段,待白發(fā)蒼蒼時,再和歲月對坐,把這些片段釀成酒,慢慢喝,細細談。</p><p class="ql-block"> 抬頭望著辦公樓的玻璃幕墻,映著灰蒙蒙的天,那些格子窗里亮著的燈,分不清是清晨還是深夜。這便是我日日奔赴的紅塵,像個旋轉(zhuǎn)不休的陀螺,追趕著名為“夢想”的影子,卻在某個喘歇的瞬間,驚覺來日已在身后悄悄堆成了山。案頭的書積了薄薄一層灰塵,午后的陽光,斜斜切進來,在紙頁上投下窗欞的影子。隨手翻開一本舊的詩集,墨跡里浮著前人的溫度?!安删諙|籬下”的悠然,“行到水窮處”的豁然,原來都藏在這些泛黃的紙頁間。不必追趕,不必爭搶,書中的歲月自有它的刻度,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都在字里行間慢慢鋪展。合上書時,指腹沾了些微的墨香,恍惚間,竟覺得比會議室里的咖啡更能熨帖人心。鏡子里的自己,眼角不知何時爬上了細紋。想起初入職場時,總愛嘲笑前輩們眼角的疲憊,如今才懂,那每一道紋路里都盛著故事。是趕方案時的徹夜燈火,是送孩子上學(xué)時的匆忙叮囑,是父母病床前的強顏歡笑。這些風(fēng)霜從不聲張,只在不經(jīng)意間,悄悄在眼底刻下滄桑。就像老槐樹的皮,每一道裂痕里,都藏著一場場風(fēng)雨的印記。春風(fēng)是最先醒的。檐角的冰棱還在滴水,樓下的玉蘭已經(jīng)攢著花苞。風(fēng)里帶著泥土的腥氣,混著新抽的柳芽味,吹得人骨頭縫都發(fā)癢。孩子們脫下厚重的棉襖,在廣場上放起風(fēng)箏,線軸轉(zhuǎn)得飛快,像要把整個冬天的沉悶都放飛到天上。這時候總愛坐在陽臺上,看鄰家的老貓蜷在花枝下打盹,陽光透過花瓣落在它身上,毛茸茸的,暖得讓人想嘆口氣。夏云是最任性的。早上還是晴空萬里,午后就滾來一團團烏云,墨汁似的在天上洇開,轉(zhuǎn)眼間就遮了大半的天。蟬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雨點子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響。待雨過天晴,天邊會掛起一道彩虹,濕漉漉的樹葉上滾著水珠,映著陽光,亮得晃眼。這時候搬把竹椅坐在廊下,看遠處的田野蒸騰起白蒙蒙的霧,倒覺得這莽蒼的綠意里,藏著天地最旺盛的生命力。秋月總愛趁人不備,悄悄爬上窗欞。夜?jié)u深時,月光會溜進書房,落在攤開的稿紙上。提筆想寫些什么,卻總覺得詞句太輕,載不動這滿窗的清輝。索性放下筆,聽窗外的蟲鳴,看月光在地上織出銀紗。偶爾有落葉飄進窗來,帶著桂花的甜香,讓人想起小時候外婆做的桂花糕,蒸得糯糯的,咬一口,滿舌尖都是秋天的味道。冬雪是最安靜的。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白了頭。樹枝彎著腰,托著厚厚的雪,像捧著一捧易碎的月光。早起推開門,腳下的雪發(fā)出咯吱的聲響,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遠遠看見墻角的梅花開了,紅得像團小火苗,在白雪里燒得正旺。湊近了聞,香氣清冽,帶著點倔強的冷,倒比春日的繁花更讓人記掛。原來歲月從不是奔涌的急流,而是四季輪回的河。我們在紅塵里追逐,也在書頁里棲息;在風(fēng)霜里成長,也在四季里尋得慰藉。那些匆忙與惶惑,終將被春風(fēng)拂散,被夏云浸潤,被秋月照亮,被冬雪掩埋,然后在某個尋常的日子里,化作眼底的從容,唇邊的淺笑,在人間煙火里,慢慢釀成獨屬于自己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晨起推開窗時,檐角的銅鈴正被風(fēng)搖得叮當(dāng)響。抬眼望見遠處的山巒,青黛色的輪廓在薄霧里浸得發(fā)潤,忽然就想起那句“心有山水,靜而不爭”,腳底板竟生出些癢意來,索性換了雙布鞋,往屋后的山徑走去。山不算高,路是經(jīng)年踩出的小徑,沾著夜露的草葉不時勾住褲腳。行至半坡上見一塊平滑的青石臥在泉邊,石面被泉水蒸出的潮氣潤得發(fā)亮,便順勢坐了。泉眼藏在石縫深處,水流不急,從石上漫過的剎那,碎成一串細碎的白珠,落在下方的水潭里,聲音輕得像誰在耳邊呵氣。就這么枕著青石躺下,后腦勺貼著微涼的石面,泉聲便從身下漫上來,順著脊椎往四肢漫,連帶著太陽穴都突突地跳得緩了,渾身的筋骨像是被浸在了溫水里,慢慢松了勁。風(fēng)過松林時,倒像是誰在對岸彈起了古箏。起初是細弱的,像指尖剛觸到弦,隨后漸漸清朗起來。松針摩擦的簌簌聲混著弦音似的風(fēng)聲,漫過肩頭時,連衣領(lǐng)里都鉆進些松脂的香氣。側(cè)身望去,陽光正透過松枝的縫隙往下漏,在青石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像誰撒了一把碎金,晃得人眼暈。遠處的山坳里,云影正慢悠悠地淌。有時聚成一團,濃得化不開,把山腰遮得只剩一道淡淡的弧線,倒像是山在云里藏了半張臉;有時又被風(fēng)撕成幾縷,薄得能看見后面的青巖,飄著飄著,忽然就散了,連痕跡都沒留下。山是不催的,不管云來云去,始終青著眉黛,立在那里。看久了竟也忘了自己是來尋什么的,只覺得人與石、與泉、與這滿山的草木,都浸在同一縷晨光里,成了彼此的一部分。石上的露水漸漸干了,褲腳卻被草葉打濕,涼絲絲地貼在腳踝。想起昨日鄰人爭執(zhí)的瑣事,原也如這云影般,起時洶洶,散時無蹤。是非曲直也好,輸贏對錯也罷,在泉聲里泡過,在松風(fēng)里濾過,竟輕得像蒲公英的絨球,握不住,也不必握。心倒像被山澗的水洗過,亮得能照見云影,照見草葉上的露珠,偏照不見那些擰巴的褶皺。又像溪邊的浮萍,順著水勢漂,碰著圓石便繞個彎,遇著淺灘便打個轉(zhuǎn)轉(zhuǎn),聚時不必喜,散時不必憂,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日頭爬到頭頂時,山風(fēng)忽然靜了。青石被曬得溫溫的,像老母親的手掌。遠處的青山仍在,不說話,卻把萬千趣味藏在褶皺里。春有新筍拔尖,夏有蟬鳴繞樹,秋有紅葉鋪階,冬有白雪壓松,從來不為誰快一分,也不為誰慢一秒。人活一世,若能學(xué)這青山,把心事種進草木,把目光投給云泉,再遇著紅塵里的磕磕絆絆,大約也能像此刻這樣,笑著撣撣衣上的塵土,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回走,渾身輕得像要飄起來。暮色漫進窗欞時,銅鈴又響了。案頭的青瓷碗里,泡著午后采的野茶,水汽裊裊升起,恍惚間,倒像是把整座山的清寧,都鎖進了這一室茶香里。</p><p class="ql-block"> 夜色漫過窗欞時,案頭燭火正抖落最后一寸光暈。舉起酒樽,琥珀色的酒液能晃出細碎的漣漪,像被歲月揉皺的心事。酒液滑過喉嚨,巷口酒館飄來斷續(xù)歌聲,是誰在唱陳年調(diào)子?詞里的悲歡被弦音揉碎,藏在每個轉(zhuǎn)折的尾音里,倒比杯中的酒更醉人。窗外漏壺滴答,數(shù)著這夜里的每聲嘆息。對著殘燭獨坐,影子被拉得老長,貼在斑駁墻上,像個沉默的故人。半生走到這兒,行囊里滿是沒說出口的話。少年未竟的夢,中年難卸的責(zé),還有某個清晨突然涌上的茫然。席間想對人說,話到嘴邊成了舉杯的笑;燈下想寫封長信,筆落紙上只留幾行潦草,終究揉成紙團丟進廢紙簍。成年人的世界,傾訴原是這般奢侈。我們都像上緊發(fā)條的鐘,在各自軌道旋轉(zhuǎn)。白天對往來人揚起溫和笑臉,把倉皇失措藏進袖口褶皺里。酒桌推杯換盞,宴會言笑晏晏,哪次不是戴著得體面具?眼底的疲憊,喉頭的哽咽,終要自己咽下,在深夜慢慢消化。此刻杯盞已空,歌聲漸歇,只剩心跳與漏壺應(yīng)和,萬語千言都釀成喉頭苦澀。銅鏡里鬢角又添幾縷霜色,是流年偷留的印記。初入世事時,總以為憑一腔熱血能闖天下,如今才懂,生活教的不是張揚,而是內(nèi)在收斂。失意時對人說“無妨”,疲憊時對自己說“再撐撐”。那些說不清的滋味,像杯摻了苦茶的白水,澀淡難辨,只能自己一口口飲盡,讓歲月在肚里慢慢熬,熬成往后的從容。風(fēng)不知道何時停了,月光悄悄移過窗欞,落在案頭書卷上。燭火已滅,天邊泛白,漏壺里的水也不多了。起身開窗,清冽空氣涌入肺腑,翻涌一夜的心緒,竟在此刻,慢慢平了。成年人的和解從不是轟轟烈烈的,就像這夜盡天明,在無人知曉時,波瀾自個兒退去。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巷子里有了早起的腳步聲。整了整衣襟,準備迎接新的一天。深藏的心事沒消失,只是被月光溫柔蓋著,成了眼底更深的平靜。像這窗前的月,昨夜被風(fēng)吹得搖晃,此刻靜靜流淌,照亮前路,也照亮那些獨自走過的時光。</p> <p class="ql-block">  蟬蛻懸在老槐樹枝頭上,像枚褪色的琥珀印章,蓋在七月的額角。晨光初透時,草尖的露珠還凝著昨夜的涼意。蜘蛛網(wǎng)懸掛在兩株野莧菜之間,網(wǎng)絲上綴滿碎鉆似的露珠,風(fēng)過便叮叮當(dāng)當(dāng)奏起細小的銀鈴。墻根的青苔正在膨脹,暗綠的褶皺里滲出潮濕的呼吸,將磚縫間的霉斑都染成了孔雀石的顏色。正午的暑氣是具象化的。柏油路面蒸騰起蜃氣,遠處的樹影,扭曲成流動的墨痕。爬山虎的卷須蜷成問號,葉片背面泛著銀白的鹽霜,仿佛被烈日灼傷了皮膚。螞蟻搬運著野草籽匆匆穿行,它們排出的路線在砂礫間泛著油光,如同被煮沸的星子軌跡。此時連風(fēng)都成了粘稠的糖漿,掠過三角梅的紫色花盞,竟能扯出金絲般的顫音。云頭積雨的時辰最是難熬,蜻蜓在低空織著透明的小網(wǎng)格,翅尖劃過的弧線泛著鉛灰。池塘鼓起細密的水泡,每個泡影里都鎖著半張變形的天空。第一滴雨砸碎蓮葉上的積塵時,千萬只透明蜉蝣突然騰空,像是大地深吸一口氣后呼出的嘆息。雨腳追著云影跑,瓦當(dāng)上垂落的銀線將暑氣割成碎片,墻角的蕨類在雨中舒展蜷曲的卷葉,如同嬰兒攥緊又松開的拳頭。暮色是塊吸飽的海綿。磚縫里鉆出菌子的乳白犄角,濕漉漉地指向彩虹消散的方位。蟬聲漸次沉入水底,取而代之的是蟋蟀銀亮的鳴叫。它們在墻根刨出的小土坑里,用后腿摩擦著月光。牽?;ǖ奶俾栽谂逝?,紫紅喇叭里盛著最后一滴未蒸發(fā)的雨,風(fēng)過便輕輕搖晃,仿佛在向暗處遞送密信。子夜時分,露水開始統(tǒng)治世界。它們沿著蛛絲悄然布陣,將月光濾成液態(tài)的銀。螢火蟲提著燈籠巡游,尾跡在空氣里灼出細長的金線,偶爾撞上濕漉漉的蛛網(wǎng),便粘住一串星子。睡蓮在此時閉闔花瓣,紫瓣邊緣還沾著未干的雨珠,像美人垂落的淚滴。池塘深處傳來氣泡上升的咕嘟聲,那是淤泥中的蓮藕正在吮吸夜的乳漿。破曉前,磚墻裂縫里鉆出嫩綠的苔芽。蟬蛻空蕩蕩地掛在龍爪槐上,腹部還盛著昨夜的月光。東南風(fēng)掠過蓮塘?xí)r,千層碧浪下又醞釀著新的沸反盈天,蝌蚪們甩著尾巴,將水底的碎光攪成流動的金箔。墻頭新開的凌霄花垂下橙紅綬帶,花蕊里藏著昨夜露水凝成的糖晶,引得早起的蜜蜂用觸角輕輕叩門。長夏便是這般輪回,蟬蛻在枝頭風(fēng)化,苔蘚在磚縫蔓延,雨珠在蓮葉上滾動又墜落。萬物都在重復(fù)著古老的儀式。用露水寫詩,以蟬鳴譜曲,將最滾燙的時光釀成琥珀色的記憶。待到秋風(fēng)起時,那些懸在枝頭的蟬蛻,終會化作來年春泥里的星子。</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熱,是先從腳底爬上來,再慢慢爬到脊背上的。我坐在檐下,看那太陽光像無數(shù)細小的金針,密密地扎在院中的石板上。石板原是青灰色的,此刻卻泛著白亮的光,仿佛快要熔化了似的。蟬聲忽然大作,又忽然全無。這聲音一起一伏,倒像是誰在拉著破舊的風(fēng)箱。我想,這蟬兒們大約也是熱得受不住了,才如此聲嘶力竭地叫喚。它們叫得愈響,愈顯得四周的寂靜。這寂靜里,偏又浮動著一種看不見的熱氣,纏繞著人的脖頸,使人透不過氣來。鄰家媳婦搖著蒲扇出來,在門前潑了一盆水。水一落地,便發(fā)出"嗤"的一聲,轉(zhuǎn)眼就干了,只留下一塊深色的水印,不多時,連這水印也消盡了。鄰家媳婦搖著頭,嘴里咕噥著什么,又蹣跚著回去了。我想,她大約是在抱怨這天氣罷。凸廚房里的西瓜已經(jīng)用井水浸了半日。取出來時,瓜皮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一刀下去,那鮮紅的瓜瓤便露了出來,帶著絲絲涼氣。我捧著瓜,坐在門檻上慢慢地吃。瓜汁順著指縫流下,黏黏的,卻也不覺得討厭。這甜味里,竟也含著幾分夏日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午后,起了風(fēng)。不是涼風(fēng),而是熱風(fēng),卷著塵土,撲在人臉上。院中的老槐樹沙沙作響,投下的影子在地上晃來晃去,像是一群不安分的魂靈。樹上有幾只麻雀,在枝葉間跳來跳去,偶爾發(fā)出幾聲短促的鳴叫,又很快被風(fēng)聲淹沒了。傍晚時分,西邊的天空燒起了紅霞。那紅色極其艷麗,像是要滴出血來。我靜靜站在院中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幼時母親說過的話: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明日想必又是個大晴天。這么想著,竟覺得這炎熱的日子似乎沒有盡頭了。夜里,熱浪仍未退去。我安靜的躺在竹席上,輾轉(zhuǎn)難眠。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這夜的深沉。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我揮手趕了幾次,終于懶得再動。汗水從額角滑下,癢癢的,像是有小蟲在爬。不知何時,我竟睡著了。夢里,我走在一條長長的路上,路兩旁是無盡的向日葵,全都低垂著頭,像是在躲避什么。我走啊走,卻怎么也走不到盡頭。醒來時,天已微明,又是一日開始了。這盛夏的日子,便這樣一天天地過著,熱得人發(fā)昏,卻又無處可逃。然而奇怪的是,在這難耐的炎熱中,我竟也漸漸品出幾分淡然來?;蛟S生活本就如此,熱也罷,涼也罷,總得過下去。熱在盛夏里,念在淡然處。</p> <p class="ql-block">  春夏秋冬,不過是光影在檐角下的又一次流轉(zhuǎn)。檐角下的人們,踩著晨露出門,踏著暮色歸來,鞋底沾著的,是菜市場里的泥,是寫字樓里的塵,也是四季輪回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煙火氣。日子就這么過,柴米油鹽是底色,偶爾抬頭看云,云也走得匆匆,像趕路人。誰不是這樣追著些細碎的尋常。孩子的作業(yè)本,老人的藥罐子,銀行卡里慢慢漲起來的數(shù)字。追著追著,忽然在某個清晨,對著鏡子發(fā)現(xiàn)鬢角又多了幾根白發(fā),才驚覺時光早把鈍刀子藏在了日常里,一下下,割得悄無聲息。想伸手攔一攔,抓住的不過是掌心的風(fēng),涼絲絲的,握不住。朝朝暮暮的奔忙,像磨盤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以為多跑幾步就能留住些什么,到頭來才懂,流光這東西,從不是用來挽的。你越是攥緊,它越是從指縫里漏得更快,最后只剩下空落落的掌心,和滿心里說不出的惆悵。有些事,開頭時熱熱鬧鬧,結(jié)尾卻淡得像水;有些人,遇見時花團錦簇,別離時連句再見都省了。說什么天意弄人,倒不如說,世間本就有太多聚散離合,原是尋常,偏生入了心,就成了夜里翻來覆去的疼痛。好在還有些日子,是帶著平仄的。案頭的詩卷,翻得邊角發(fā)皺,字里行間的墨香,混著臺燈的暖黃,倒把黃昏的昏沉驅(qū)散了些。不用急著把它讀懂,就那么漫不經(jīng)心地看,看“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看“月落烏啼霜滿天”,字句在眼前晃,心里的鈍痛就輕了些。夢里總有些亮閃閃的片段,像上元節(jié)的煙花,炸開時漫天璀璨,落下去卻什么也抓不住。醒來時窗外或許正落雨,雨打樹葉,淅淅瀝瀝,倒像是誰在紙上寫字,一筆一劃,把那些碎夢、那些風(fēng)雨里的顛簸,都抄進了詞里。不用講究格律,不用計較韻腳,只是寫,把日子里的甜酸苦辣,都攤開在宣紙上。墨濃時是愁,墨淡時是喜,干了,就成了歲月的樣子。于是,便慣了,把流年往筆墨里放。春天的花,夏天的蟬,秋天的月,冬天的雪,還有那些說不出的心事,都順著筆尖淌下來。寫著寫著,倒像把日子重新過了一遍,那些曾經(jīng)覺得過不去的坎,在紙上成了淡淡的痕;那些以為會記一輩子的痛,竟也慢慢洇開,成了模糊的影。春又去了,夏有來了,檐下的燕巢空了一半。風(fēng)里帶著新麥的香,也帶著舊年的涼。案頭的詩卷還攤著,墨跡干了又濕,濕了又干。那些寫進詞里的,沒寫進詞里的,都在我心里頭住著,不吵不鬧,像老相識。日子還在走,光影還在轉(zhuǎn),而有些東西,終究是忘不掉的。不是執(zhí)念,是歲月留在生命里的那點溫?zé)岬暮圹E。</p><p class="ql-block"> 人生如四季輪轉(zhuǎn),有春風(fēng)得意時,亦有秋霜凜冽處。智者處世,當(dāng)如閑云野鶴,不為外物所累,不為得失所困。笑看風(fēng)云變幻,淡品歲月悠長,這般境界,實為人生至味。風(fēng)云際會,本是天地常態(tài)。少年時,我總愛追逐風(fēng)云變幻,以為轟轟烈烈才是人生真諦。及至中年,方知風(fēng)云終會過境,唯有內(nèi)心的澄明才能永恒。那些曾令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成敗得失,在時光的淘洗下,不過如沙灘上的字跡,潮水一來便了無痕跡。看淡不是消極,而是歷經(jīng)滄桑后的通透;放下不是認輸,而是滲透人生后的從容。歲月如茶,需要細細品味。急飲則燙口,慢啜方知真味?,F(xiàn)代人總在追趕時光,卻忘了時光最珍貴的饋贈,恰是在慢下來的那一刻才能領(lǐng)會。晨起推窗時的第一縷陽光,午后獨坐時的一盞清茶,夜深人靜時的半卷詩書,這些看似平常的片段,實則是歲月賜予我們最珍貴的禮物。淡品不是寡味,而是懂得欣賞簡單中的豐盈;靜待不是虛度,而是明白沉淀后的醇美。豁達之人,眼中自有一番天地。他們懂得,人生如棋局,不必計較一子得失;似長河奔流,無需執(zhí)著片刻浪花。得意時不得意忘形,失意時不失意喪志,始終保持平和的心態(tài),方能見得云開月明。這種超然,不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而是歷經(jīng)世事后的修為??赐デ盎ㄩ_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以自然之道養(yǎng)豁達之懷,終能修得一顆不為外物所動的平常心。 </p> <p class="ql-block">  世事的通透,從不是某一刻的豁然,倒像老瓷瓶上的開片,日子久了,裂紋才慢慢的顯示出來。起初只覺斑駁,后來對著光看,倒看出些錯落的紋路。原來那些看不懂的、想不通的,都在時光里浸得軟了,慢慢就有了輪廓。不是非要尋個答案,而是漸漸明白,許多事本就沒有標準答案,就像天上的云,聚散都有它的道理,不必追著問為什么??傆腥苏f,等日子久了,愁緒自會淡去,其實不然。光陰只是往前走,不帶任何偏向,不會幫你擦掉眉頭上的褶皺,也不會替你撫平心里的坎。那些壓在心頭的重,若自己不肯松松手,十年八年過去,依舊沉甸甸的。就像潮濕角落里的霉斑,你不敞開門窗讓風(fēng)進來,它只會越生越密。時間從不是解藥,能解愁的,從來是自己肯轉(zhuǎn)過身,對那些揪著不放的過往,輕輕說聲“算了”。釋懷這回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難在總覺得“憑什么”,易在想通了“又如何”。就像手里攥著一把碎玻璃,攥得越緊,扎得越疼,松開了,掌心雖有痕跡,卻再不會流血。不是忘了疼,是知道疼過了,再攥著也回不到完好的時候。寬心的藥,從不在別人手里,在自己肯放下的那一刻,心里的結(jié),就松了。格局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像個容器。心小了,一點風(fēng)雨都裝不下,稍不留意就溢出來,濺得滿身狼狽;心大了,天大的事放進去,也只占個角落。不是說困境會變小,是你站得高了,再看腳下的坎,就不覺得是坎了。就像站在山腳下,覺得石頭都能擋住路;站在山頂上,石頭不過是路邊的一點影子。渡厄的籬,從不是外界給的屏障,是自己心里的那片開闊。心若定了,周遭的亂就成了虛的。風(fēng)再大,只要窗紙不顫,屋里就是靜的;雨再急,只要屋檐結(jié)實,檐下就總有干爽的角落。不是外界真的安穩(wěn),是心里的秤桿穩(wěn)了,任它東西南北風(fēng),秤星都不會晃。所謂境由心生,原是這個意思,你心里的定,就是最穩(wěn)的岸。不必學(xué)別人的精明,也不必比誰的通透。有時揣著明白裝糊涂,不是真傻,是知道有些棱角不必磨,有些計較不必當(dāng)真。就像老木匠做活,留幾分余地反而更結(jié)實。守著自己的靜,也不用管別人如何奔忙,各有各的節(jié)奏。就像樹有樹的扎根,云有云的游走,不必湊到一處比高低。人身上的滯重多半是心里的淤堵。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悶,那些夜里翻來覆去的煩,說到底,是自己跟自己較著勁。若能讓心里的水流得緩些,讓眼里的光看得遠些,讓攥緊的手松得勤些,這般心境養(yǎng)得久了,身上的乏自然就輕了,心里的結(jié)也會慢慢化了。原來也不必求什么百疾不侵,千憂散盡。不過是在日子里慢慢學(xué)會,跟自己的執(zhí)念和解,跟世事的無常共處。像老茶桌,用得久了,燙痕、水跡都成了紋路,看著不新,卻透著股安穩(wěn)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人生這趟單程旅程,原是從青嶂白云間起步的。那時總覺天地是鋪開的長卷,歲月是握在掌心的筆,要在峰巒疊嶂處寫下激昂,在云海翻涌時落下驚嘆。目光追著孤鶩掠過長空,腳步向著遠山不斷延伸,以為唯有這般壯闊,才能夠配得上"山河為卷"的深意。心尖上總懸著一份期待,盼著在某個轉(zhuǎn)角撞見驚鴻,讓所有跋涉都有了分量。風(fēng)漸漸靜了,日子也跟著慢下來。夕陽西沉?xí)r,不再執(zhí)著于追逐天邊的晚霞,反而會留意窗臺上晾曬的衣裳,看陽光在棉布上洇出淡淡的暖黃。灶臺上的鐵鍋開始有了溫度,米香混著菜氣漫出來,與窗外的暮色纏成一團,倒比任何刻意尋來的風(fēng)景更讓人踏實。曾以為"尋常"是平庸的注腳,后來才懂,柴米油鹽里藏著最生動的筆觸。清晨的豆?jié){在瓷碗里漾起漣漪,傍晚的炊煙與暮色輕輕相擁,菜市場里的吆喝聲裹著市井的溫?zé)?,晾衣繩上的水珠墜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韻腳。這些瑣碎的片段,原是歲月筆尖最溫柔的勾勒。原來山水盡頭,從不是蒼涼的荒蕪。當(dāng)腳步從云端落到地面,才發(fā)現(xiàn)最動人的風(fēng)景,是燈光透過窗欞的暖,是碗筷碰撞的脆,是檐下晾曬的衣物隨風(fēng)輕擺的弧度。那些曾被忽略的煙火氣,竟比十萬煙霞更能焐熱心房。山河依舊在眼底鋪展,只是如今懂得,最好的筆墨,從來都寫在人間。柴米油鹽的日子,向來是人生的底色。我們?nèi)杖毡疾?,為的是那幾枚銅板,好換取一日的溫飽。煙火氣中,人們的面目往往模糊,只余下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市井之間。</p> <p class="ql-block">  深夜,案頭的燈還亮著,將我的白發(fā)染成淡金色。我望著手中泛黃的文章,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修改的痕跡。那些被劃去的句子,那些重新謄寫的段落竟像極了我的一生。年輕的時候?qū)懳恼拢倫塾萌A麗的辭藻。那時筆下盡是"璀璨""輝煌"這樣的字眼,仿佛生命就該是一場永不落幕的盛宴?,F(xiàn)在翻看那些語句,倒覺得有些幼稚好笑。就像二十歲時拍的照片,刻意擺出的姿勢,現(xiàn)在看起來反而顯得做作。那些被墨水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初稿,記錄著一個年輕人對生活的誤解與想象。中年時的文章開始變得沉穩(wěn),刪去了浮夸的比喻,添了些生活的況味。有柴米油鹽的平淡,也有偶爾閃現(xiàn)的靈光。這個階段的文章上修改的痕跡最多,有時整段劃掉,有時又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補上一行小字。就像人到中年,開始懂得取舍,明白不是所有夢想都能實現(xiàn),但又不甘心完全放棄?,F(xiàn)在的文章,字跡變得有些顫抖,但反而從容了許多。不再執(zhí)著于完美的韻腳,也不再為了一兩個字的推敲而徹夜難眠。那些被時光磨平的棱角,那些歲月賜予的智慧,都化作了紙上淡淡的墨香。有時看著幾十年來反復(fù)修改的同一篇文章,會發(fā)現(xiàn)最動人的往往是那些最初的句子,只是當(dāng)年不懂得珍惜。燈下還放著未完成的文章,我知道,可能永遠也寫不出令自己完全滿意的作品。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重要的是那些在深夜里與文字相對的時刻,那些被文字溫暖過的歲月。就像我的人生,或許永遠都在修改與謄抄,永遠都在追求更好的版本。合上文字,關(guān)了燈,月光從窗外流進來,為桌上的稿紙鍍上一層銀邊。突然明白,這一生就像一首永遠在修改的文字,雖然永遠達不到完美,但每一次修改,都是對生命最真誠的告白。從青絲到白發(fā),有人還在燈下,這本身就是最美的文章。</p><p class="ql-block"> 人生行至中途,忽然發(fā)覺時光如溪,潺潺流過指縫。那些曾經(jīng)以為過不去的坎,如今回望,不過是沿途的小石。那些耿耿于懷的遺憾,也在歲月里沉淀成溫潤的珠玉。余生不長,何不以賞花之心度日?每一程山水,都是上蒼饋贈的風(fēng)景。見過春日的櫻花嗎?它們開得那樣決絕,仿佛要把一生的美麗都在七日里耗盡。這讓我想起巷口賣早點的老婆婆,丈夫早逝,獨自拉扯大三個孩子,如今每天凌晨三點起床和面,卻總在攤前擺一小瓶野花。她說:"再苦的日子也要過得漂亮。"原來繁花不在遠處,而在看花人的眼中。我總在追逐遠方的花海,卻忘記了腳下就有青草芬芳。歡喜是種能力,需要修煉。城西有位修自行車的老師傅,他的鋪子狹小昏暗,每天卻總哼著小曲。有次我見他用廢輪胎做了一個花盆,種了幾株太陽花,金燦燦地開在油膩的工具堆里,煞是好看。問他緣故,他笑說:"修了四十年車,早該煩了,可每輛車都有它的脾氣,多有意思。"這般心境,已將尋常日子過成了詩。歡喜不在境遇,而在心境;不在際遇,而在態(tài)度。生活從不缺少美,只是我們常常蒙塵的眼睛看不見。就像那位每天在公園寫生的老先生,別人眼里普通的梧桐,在他筆下卻有了百種姿態(tài)。他說:"畫了三十年,越畫越覺得一棵樹就是一個宇宙。"當(dāng)我們學(xué)會以歡喜心看世界,枯枝能見生機,落葉可聽禪意。余生路上,或許會有風(fēng)雨,但心中種著繁花的人,總能聞到芬芳。</p><p class="ql-block"> 是的,暮色中的菜市場,攤主們收攤時的談笑聲;清晨校園里,老教師撫摸泛黃教案的溫柔;深夜便利店,值班姑娘對著小小多肉植物說話的模樣。這些片段里,都藏著生命的詩意。若說人生有什么秘訣,大抵就是帶著賞花的心情趕路,懷著品茶的態(tài)度生活。如此,余生皆是繁花,所遇都是歡喜。原來最高明的活法,不過是在煙火氣中尋得詩意,在奔波里守住深情。手持煙火以謀生,半飲閑茶以謀愛,便是這人世間最踏實的幸福。 當(dāng)春韭又綠過田埂,當(dāng)夏日里的陽光攏聚窗前,當(dāng)秋菘復(fù)疊滿霜痕,當(dāng)臘肉在檐下日復(fù)一日風(fēng)干,當(dāng)青梅在壇中漸次消盡了酸澀。歲序便如那流水的砧板,在刀鋒起落間,默默剁響了人間煙火里綿延不絕的滋味。那滋味便是在灶火明滅之間,在母親手下咸菜缸中浮沉的月光。而咸澀的鹽粒腌透的何止是菜蔬,更腌透了無數(shù)個四季輪回的目光與守望;那滋味是年關(guān)將至?xí)r,油鍋中翻騰的焦香味兒,滾沸的油浪炸開的不只是年糕,更是炸裂了長日積攢的期望與歡暢;那滋味也是寒冬臘月里,凍梨在暖室中漸漸回軟滲出的甜汁,甜潤中又裹著微澀,似這光陰本身,既封存著深寒,亦醞釀著暖融的回甘。日子,便是這樣,年復(fù)一年地腌漬,日復(fù)一日地蒸煮,在無聲的發(fā)酵里,在明滅的煙火中,終于熬煮出濃淡各異的悲歡。這悲歡滋味,慢慢熬成了我心頭那難以言說的濃稠與滄桑。</p><p class="ql-block"> 人間百味,說到底不過是灶臺窗欞間,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尋常煙火熬成的漿液,盛入一只青瓷碗里。而碗中,又靜靜臥著一只玲瓏的白瓷碟。一年歲序便如此輪轉(zhuǎn)而過,我仿佛在四季中咀嚼了百般滋味:春的清鮮,夏的甘冽,秋的微澀,冬的暖融等。季節(jié)之味,終歸是人間煙火氣里最真實的滋味,它們?nèi)缜迦獰o聲潤入心田,又似印痕深深烙入記憶。歲月無聲無息的流淌,而人間滋味卻常在咀嚼中乍然驚覺,原來我們?nèi)諒?fù)一日吞咽的,正是光陰本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寫于二0二五年七月十一日延安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