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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露水還凝在荷葉邊緣時，我已立在荷塘邊。青石板路帶著夜的涼，腳邊幾株狗尾草上掛著碎銀似的光，風(fēng)一吹，便簌簌落進(jìn)池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荷葉是最性急的，早把水面鋪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圓葉疊著圓葉，邊緣微微卷成波浪，像被誰用翡翠裁出千萬個玉盤，盛著一夜積攢的月光。偶有幾片被擠得傾斜，滾下的露珠砸在另一片葉上，驚起細(xì)弱的顫，一圈圈蕩開去，驚動了葉底藏著的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荷花是藏不住的。有的早卸了矜持，粉白花瓣張成小傘，金蕊在風(fēng)里輕輕顫，像誰撒了把碎金；有的還抿著唇，花瓣只松了三四片，露出半截嫩黃的蕊，像小姑娘咬著的糖；更有甚者，把自己裹成胭脂色的小苞，歪歪倚在葉莖上，偏要躲在大圓盤后面，偏又被風(fēng)掀起衣角，泄出半分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池底的魚是閑不住的。青灰色的脊背一閃，攪碎了荷葉的倒影，驚得停在苞尖的蜻蜓振翅而起。那蜻蜓通身碧綠，翅膀透明得像薄紗，繞著花苞轉(zhuǎn)了兩圈，竟又落回原處，細(xì)長的腳輕輕點(diǎn)著花瓣，像在問：今早的露水，甜不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對著荷塘伸了個懶腰，胳膊肘撞碎了滿袖的晨光。踢腿時帶起的風(fēng)，惹得近處的荷葉晃了晃，葉上的露水便爭先恐后地跳下水，濺起細(xì)碎的響。拉伸完筋骨，索性在池邊的石凳上坐下。石凳帶著潮氣，涼絲絲沁進(jìn)衣裳，倒比任何坐墊都舒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面朝東方坐下時，恰好有金紅的光漫過對岸的柳梢。光落在荷葉上，把綠分成了好幾層：近處的是鮮綠，透著水汽；稍遠(yuǎn)些成了墨綠，藏著影子；最遠(yuǎn)處竟泛著青藍(lán)，和天邊的云融在一起。閉著眼打坐時，聽見風(fēng)穿過葉隙的聲，像誰在耳邊輕輕吹笛。再睜眼，竟覺得滿池荷花都動了起來——不是風(fēng)催的，是它們自己在舞?；ò晔切洌~莖是腰，連藏在葉底的花苞都在輕輕晃，像跟著誰的節(jié)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恍惚間，自己也成了其中一朵。腳下生了白莖，扎進(jìn)軟泥里，花瓣從肩頭舒展開，每片都沾著晨光。蜻蜓飛過來，停在我指尖，觸須掃過臉頰，問我嘗到露水的甜沒有。燕子擦著水面掠過，翅尖帶起的水珠落在我花瓣上，涼絲絲的。幾只麻雀落在隔壁荷葉上，歪著頭啄葉上的小蟲，嘰嘰喳喳的，像是在夸這池的熱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對岸的小廣場漸漸活了。太極服的白在晨光里流動，抬手時像扯起一片云，落腳時帶起一陣風(fēng)。招式慢得像流水，卻把滿廣場的晨光都攪得活泛起來。忽然有歌聲從柳林里飄過來，是《朝陽溝》里的調(diào)子，“親家母你坐下”，拖著豫劇特有的婉轉(zhuǎn)，驚飛了枝上的麻雀。緊接著又有合唱聲起，混著二胡的弦音，和著太極的招式，竟與荷塘的風(fēng)、葉的顫、魚的游，融成了一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荷葉上的露水漸漸少了，被太陽吻得沒了蹤影。荷花卻越發(fā)明艷，花瓣邊緣染上了金邊，連藏著的花苞都脹得更圓了些。有老人提著鳥籠從池邊走過，籠里的畫眉跟著豫劇唱了兩句，逗得打太極的人都笑了，招式里便多了幾分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站起身時，衣角沾了片細(xì)小的荷瓣。粉白的，帶著淡淡的香，像荷塘偷偷塞給我的禮物。遠(yuǎn)處的歌聲還在飄，近處的魚還在游，蜻蜓不知何時又落在了肩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原來早晨是有味道的：是荷葉的青，是荷花的甜，是太極服上的皂角香，是老人茶缸里飄出的茉莉氣。原來荷塘是會說話的：用露珠的顫，用魚的尾，用花瓣的搖，說今早的光，真好；說活著，真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走時回頭望，滿池的綠與紅還在風(fēng)里輕輕晃，像誰鋪開了一幅流動的畫。畫里有蜻蜓，有魚，有打太極的白，有唱歌的紅，還有一個把自己忘在晨光里的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