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內(nèi)陸的柏油路被烈日烤得滋滋冒煙,“大蓬車”帶著我們踩著滾燙的期待,一頭扎進了丹東獐島的清涼懷里。這座懸在黃海深處的小島,像被盛夏遺忘的翡翠,用咸澀的海風(fēng)輕輕拂去人間煙火的焦灼。<br><br> 從孤山鎮(zhèn)碼頭乘渡輪出發(fā)時,暑氣還在船舷上翻滾。浪花劈開金箔般的海面,把陸地的輪廓越推越遠,直到咸腥的風(fēng)卷著水汽撲在臉上,才驚覺自己正被一種古老的溫柔包裹。四十分鐘的航程足夠讓煩躁沉淀,當船底傳來與淺灘的輕吻,遠遠望見錯落的漁屋綴在綠茸茸的島岸上,像散落在藍絲絨上的珍珠,心便先于腳步落了地。 獐島地處東港市北井子鎮(zhèn)西南的黃海之中,軍事上又叫“小鹿島”,是我國萬里海岸線最北端起點第一島,是中國海上日出最早的地方,是媽祖在中國海上最北端的道場,是中國北方海島旅游的主要景區(qū)之一。 獐島不大,徒步環(huán)島不過兩小時,卻藏著黃海最繾綣的褶皺。踏上碼頭的瞬間,暑氣便被海霧剝?nèi)チ死饨?,裸露的腳踝觸到帶著涼意的石板路,像踩碎了一地星星的碎片。島上的房屋多是黛瓦白墻,院墻爬滿牽?;?,偶爾有戴斗笠的漁婦挎著竹籃走過,藍布衫角在風(fēng)里打著旋,恍惚間以為闖進了水墨畫卷里未干的留白。 正午時分,暑氣在島上化作慵懶的盹兒。躲進臨海的漁家客棧,推開雕花木窗就撞見一片蔚藍。海水在陽光下分層鋪展,近岸是透明的翡翠色,往遠處漸變成孔雀藍,最后融進天際的薄霧里。白帆像被遺忘的云朵,泊在水天交接處,偶爾有海鷗斜斜掠過,翅膀裁開陽光,落下轉(zhuǎn)瞬即逝的陰影。 獐島以秀美著稱,然而這里曾是甲午海戰(zhàn)的戰(zhàn)場。漫步島中的林蔭路上,巨幅長卷的浮雕,講述著當年的故事。讓我們仿佛看到小島飄蕩的硝煙,聽到了隆隆的炮聲…… 最動人的是環(huán)島的海岸線。灘涂在退潮后裸露出褐色的肌膚,布滿被海浪雕刻的紋路,寄居蟹背著彩螺殼在泥地上寫下歪歪扭扭的詩行。防波堤的礁石縫里,牡蠣殼閃著虹彩,手指探進去能摸到海水殘留的顫栗。 我沿著海岸線慢慢走,看孩子們追逐著退潮的浪花,看老人們坐在礁石上甩桿垂釣,看晚霞把海水染成打翻的胭脂盒。當暮色漫過肩頭,海面上的粼光漸漸隱去,遠處的歸帆拖著橘紅色的余暉,像從時光深處駛來的航船。忽然想張開雙臂,讓海風(fēng)穿過衣袖,讓浪花濺濕衣襟,在與大海的擁抱里,所有的焦慮都被咸澀的潮水卷走,只剩下心跳與濤聲同頻共振。 待到日頭西斜,暑氣終于斂了鋒芒,便該去沙灘赴一場與大海的約會。這片被稱作 “金沙灘” 的海岸,沙粒細軟得像碾碎的月光,赤足踩上去,溫熱的沙粒從趾縫間溜過,帶著陽光最后的余溫。海水漫過腳踝時,涼意順著血管游走,瞬間澆熄了骨子里的燥火。浪尖卷著碎銀般的光涌來,又捧著貝殼悄悄退去,仿佛在與人玩一場溫柔的捉迷藏。 獐島在漲潮時為一個島,潮落時,連在一起的島會被分成六個島,乘船僅需不到半小時即可上島。據(jù)史料記載,獐島上有人類居住的歷史可追溯至唐代。如今的獐島,景色宜人,物產(chǎn)豐富,社會和諧,民風(fēng)淳樸,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傳統(tǒng)。 第二天清晨去趕海,才懂得獐島最慷慨的饋贈。退潮后的灘涂袒露出豐富的寶藏,小海螺在泥地上留下銀色的軌跡,小螃蟹橫著身子鉆進沙洞,海虹把殼緊緊貼在礁石上,仿佛把大海的秘密鎖進了硬殼里。彎腰拾起一枚月牙形的貝殼,內(nèi)側(cè)泛著珍珠母的光澤,湊近耳畔,還能聽見海浪遙遠的回響,那是大海藏在殼里的私語。 離島的那天,渡輪再次劈開海面,回望獐島時,它已縮成一枚溫潤的碧玉,被黃海的臂彎輕輕托著。忽然明白,為何人們總說大海能治愈一切 —— 在它無垠的藍里,所有的暑熱與煩躁都顯得如此渺小。那些被海浪滌蕩過的時光,那些與海風(fēng)相擁的瞬間,會像貝殼里的珍珠,在記憶深處慢慢沉淀,在往后每一個燥熱的日子里,散發(fā)出清涼的光。 原來最好的消暑,從來不是躲進空調(diào)房的密閉空間,而是讓身心投入一片廣闊的溫柔。當肌膚觸到海水的微涼,當耳畔灌滿海浪的吟唱,當目光撞進無垠的蔚藍,便會懂得:在大海的懷抱里,連盛夏都變得柔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