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美篇昵稱:翰林(何世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美篇編號:20757943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模板:翰林(何世強)自創(chuàng)</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七歲的風總帶著股捉摸不透的熱,卷著操場上揚起的黃土末子,也卷著我那雙眼,不由自主地黏在小娜的后背上。那年她剛隨爹娘從北方南下,轉(zhuǎn)進大成中學的頭一天,穿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辮梢系著截紅頭繩,在一眾灰撲撲的身影里,活像株剛抽芽的春柳,怯生生地立在講臺旁。班主任傅老師用教鞭敲了敲講桌:“小娜,北方來的,成績拔尖,同學們多幫襯著點……?!蔽疫U筆的手緊了緊,筆尖在草稿紙上演算的空檔,總?cè)滩蛔⊥沁咁菚r候哪懂什么一見鐘情,只知道往后的早讀課,幾十號人的喧鬧里,我總能精準揪出她清潤的嗓音;課間操的隊列里,數(shù)著她站在第三排左數(shù)第四個位置,成了每天雷打不動的功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遠遠瞅見她的時候,眼睛像被磁石吸住,腳底板都發(fā)沉。教學樓拐角撞了個正著,慌忙把目光挪開,假裝研究天上的云有沒有像棉花糖,盯著墻角的野草有沒有抽新芽,哪怕肩膀都快蹭到一起,也只敢從喉嚨里擠出句“借過”,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回在食堂排隊打飯,她就站在我前兩個位置,發(fā)間飄來淡淡的皂角香,我盯著她辮梢那截紅頭繩,心里頭像揣了只野兔子,撲通撲通撞得肋骨生疼。直到她端著搪瓷碗轉(zhuǎn)身,我才猛地低下頭,鼻尖差點磕在前面同學的后背上,手里的空碗晃悠著,掉在地上差點磕出個豁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深人靜最是熬人。躺在宿舍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同屋的鼾聲此起彼伏,像破舊的風箱在扯動。我卻睜著眼睛看窗欞外的月亮,月光灑在墻上,像她白天在黑板上寫的娟秀字跡,連那些拗口的“之乎者也”都忽然有了模樣——變成她低頭演算數(shù)學題時蹙起的眉頭,變成她讀課文時微微顫動的睫毛,變成她用紅筆在作業(yè)本上畫的圈,紅得像她辮梢的繩。我們都愛舞文弄墨,她的散文里總帶著北方的爽朗,寫雪落在屋檐上的簌簌聲,寫平原上的風卷著麥浪跑;我則寫南方的雨,寫稻田里的蛙鳴從黃昏鬧到天明。常在晚自習后,借著操場邊昏黃的路燈交換筆記本,指尖偶爾碰到一起,兩人都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燙著似的縮回手,紅著臉嘟囔句“明天再還你”,然后各往各的方向走,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又慢慢疊到一起,像幅沒干透的水墨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真正走近,是因為那出叫《上路》的話劇。學校要排演反映“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節(jié)目,覃老師捏著劇本在班里轉(zhuǎn)悠了三天,最終用手指點了點我:“你演爹,結(jié)實”。又轉(zhuǎn)向小娜:“你演閨女,眼神亮”。劇本里,父女倆擔著山貨趕集,一路見證社員們開山修渠、引水灌田的熱火朝天場景。排練場就在學校后頭的舊倉庫,漏風的窗戶擋不住冬天的冷,我們裹著棉襖背臺詞,她總把“爹”叫得怯生生的,像只受驚的小鹿。覃老師叉著腰:“要像真閨女那樣親!你爹要去修水渠,你該舍不得才對!”她臉騰地紅了,再開口時,聲音軟得像灶上蒸著的棉花糖,尾音里還帶著點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為了演得逼真,我們跟著社員去田埂上體驗。她學著挑糞桶,扁擔壓得肩膀紅了一大片,卻咬著牙不吭聲,只是把褲腰勒得更緊些;我揮著鋤頭挖渠,手掌磨出了水泡,她趁休息時偷偷塞給我塊棉布,“我娘做的,墊著能好些”。那布上還帶著淡淡的針線香,我攥在手里,比鋤頭把兒還暖和。三月的太陽把她的臉曬得黝黑,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亮晶晶的,可那雙眼睛,亮得像田埂邊剛澆過水的星星草,閃著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式演出那天,我們穿著從老鄉(xiāng)家借來的粗布衣裳,她的辮子上綁了新的紅頭繩,在腦后甩得歡實;我的腰間系著條舊長巾腰帶,勒得肚子發(fā)緊。輪到父女倆在山路上對話的戲份時,我忽然覺得小腿一陣鉆心的疼——是演出服上別著的鐵別針,不知什么時候扎進了肉里,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臺下黑壓壓的全是人,公社禮堂的燈泡晃得人眼暈,我看見小娜站在對面,眼里滿是期待,嘴角還帶著笑。咬咬牙,繼續(xù)念臺詞:“閨女你看,前面就是紅旗渠......”抬手抹汗時,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后背,把粗布褂子黏在身上,涼颼颼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謝幕的時候,腿已經(jīng)麻了。剛走到后臺,我就順著土墻滑坐在地上,低頭一看,別針還斜插在肉里,周圍的布都被血浸透了,像朵開敗的紅月季?!把健保⌒∧鹊穆曇魩е耷?,她提著裙擺跑過來,蹲在我面前,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我的褲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手帕,又從后臺桌子上摸來一小瓶紅藥水,指尖顫抖著拔那根別針,我疼得抽了口冷氣,卻看見她的臉比我的傷口還紅,像熟透的蘋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的手很軟,帶著點剛洗過手的涼意,輕輕按住傷口周圍的皮膚。我能聞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清香,混著點田埂上的泥土氣;能聽見她急促的心跳,像擂鼓似的,還有自己的心跳聲,轟隆隆蓋過了腿上的疼?!叭倘?.....很快就好”。她的聲音細若蚊吟,手帕一圈圈纏上來,勒得不算緊,卻像在我心上系了個結(jié)。那一刻,疼是真的,腿肚子還在抽抽;可心里那股子熱烘烘的勁兒,也是真的——原來幸福能和疼痛纏在一起,像她辮梢的紅頭繩,繞了一圈又一圈,分不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出《上路》話劇后來去了好多大隊演出,我們挑著道具,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得人腿腳酸軟骨頭疼。元旦還去了縣城里參加全縣中學生文藝匯演,拿了“優(yōu)秀節(jié)目獎”。劇組師生湊在一起合影,領獎臺上,她站在我旁邊,捧著獎狀笑,紅頭繩在燈光下閃著光,像團跳動的小火苗。我想跟她說點什么,比如“你的辮子真好看”,或者“那天謝謝你”,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覃老師指導得好”,她笑得更歡了,眼睛彎成了月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畢業(yè)慶典那天,全班師生拍了張合影。畢業(yè)后的夏天,蟬鳴得格外兇,像是要把整個大成鎮(zhèn)都掀翻。我揣著入伍通知書去找她,在她家樓下的老柿子樹下等了很久,看見她抱著一摞課本出來,藍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邊,要去鎮(zhèn)上的小學報到?!拔乙ギ敱?,很遠的地方,可能是大西北……”我說,手指把通知書攥得發(fā)皺。她愣了愣,課本差點掉在地上,“那么遠......”聲音里帶著點抖?!氨<倚l(wèi)國嘛”。我撓撓頭,不敢看她的眼睛,盯著地上的螞蟻搬家。她把課本抱得更緊了,“那......你要好好的”。紅頭繩還是那根,只是辮梢有點毛了,像被風吹散的火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扒著窗戶望,沒看見她的身影。后來同學告訴我,她那天躲在站臺柱子后面,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還攥著本我借給她的散文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新疆天山深處的風真大,吹得人睜不開眼,戈壁灘上的石頭都被磨得光溜溜的,大雪把帳篷壓得吱吱響。夜晚站崗的時候,星星低得像要掉下來,我總想起大成中學的倉庫,想起她念臺詞時的聲音,想起她替我包扎傷口時,那雙通紅的眼睛。訓練累了,躺在地鋪上,就著馬燈寫日記,寫得最多的,還是“小娜”這兩個字,筆尖把紙都戳透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新疆的風沙磨粗了我的手,老繭一層疊一層,可那些思念,就是磨不舊。夢里的小娜,總還是十七歲的模樣——穿著藍布褂子,辮梢系著紅頭繩,站在舊倉庫的月光里,怯生生地叫我“爹”。她的聲音還是那么甜,混著點皂角香,像大成漫山的三華李花,風一吹,就漫過了新疆的戈壁,漫過了四十年的光陰,輕輕落在我心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來,我們漸漸斷了聯(lián)系。在部隊回家探親時從同學嘴里打聽到,她成了縣里的優(yōu)秀教師,戴著大紅花在表彰大會上發(fā)言;又過了幾年,聽說她嫁了人,丈夫是縣上的醫(yī)生,常給困難學生減免看感冒的錢;再后來,有了個女兒,也愛扎紅頭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八十年代初我從部隊退伍回來,在縣里開過大貨車大客車走南闖北跑運輸,到特區(qū)深圳市創(chuàng)業(yè)過。后因工作需要,調(diào)動到茂名市政法系統(tǒng)工作,最后把家扎根在茂名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四十多年后,在茂名的菜市場偶遇小娜的哥,他推著輛裝滿白菜的三輪車,鬢角都白了。“小娜啊”,他用袖子抹了把汗,“早去美國了,跟閨女去的,說是那邊空氣好”。我手里的西紅柿差點掉在地上,原來隔著的不只是千里風沙,還有一片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回外孫子追問我腿上的疤是怎么來的,我摸著那道淺淺的印記,像摸著枚褪色的郵票,蓋著青春的郵戳,寄往再也回不去的年月。“是演話劇的時候扎的”,我說:“跟一個扎紅頭繩的姑娘一起,演了出《上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往后的歲月里,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經(jīng)歷過五花八門的事,可每次翻開那張泛黃的舊照片,每次打開本子看見首頁那略顯歪扭的鋼筆字,總會忍不住猜想,小娜如今的日子,該是什么模樣。</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謝謝你欣賞評論分享!</b></p> <p class="ql-block">撰寫文稿:翰林(何世強)。</p><p class="ql-block">圖片:翰林(何世強)/部分來源于同學錄。</p><p class="ql-block">音樂/演唱:《月亮代表我的心》/陳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