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晨光剛漫過護城河的堤岸時，我已站在蓮花池公園東門。門楣上的銅環(huán)還凝著夜露，推開門，一股子清潤便漫了過來——不是水汽的潮，是荷葉托著晨光的那種透，混著些微甜的香，像剛沏好的雨前龍井，還沒沾唇，先醉了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東門一帶原是盆景園，尋常日子里多擺些松柏梅蘭，入了伏，卻換了天地。數(shù)十盆荷擠擠挨挨地列在青石板路上，高的過了半人，矮的才及膝頭，盆器也不拘一格：粗陶的敞口盆裂著細密的冰紋，紫砂的圓缽裹著經(jīng)年的包漿，還有個舊瓷缸，邊沿缺了塊，倒像是特意給探出的荷葉留了個歇腳的地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惹眼是靠門那盆“醉楊妃”。粉荷才開了半朵，花瓣邊緣泛著水紅，像美人酒后暈開的胭脂，露水里滾了滾，更顯得嫩，仿佛指尖一碰就要化了。荷葉卻生得潑潑灑灑，闊大的葉片卷著邊，昨夜的雨珠還陷在葉心，被晨光一照，亮得像落了顆小太陽，風過處，葉兒輕輕晃，那顆“太陽”便順著葉脈滾下來，“咚”一聲落進盆里，驚得水底的紅鯉甩了甩尾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往里走，見個青釉盆里臥著株“小舞妃”。花是白的，瓣尖蘸了點胭脂紅，像繡娘不小心滴在素絹上的一點朱砂?；ò鷧s生得奇，三兩個擠在一塊兒，有個剛掙破綠萼，嫩黃的蕊頂著金粉，怯生生地探著；另一個還裹得緊實，像顆青玉簪，倒把旁邊舒展的荷葉襯得愈發(fā)綠了——那綠也分好幾層，邊緣是嫩柳的新綠，中間是湖水的深碧，葉脈處又泛著點青藍，像是畫師調了整整一夜才染出來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晨光漸漸高了，透過東邊的老槐樹，在盆沿上落了些碎金似的光斑。荷葉上的露水開始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響，倒像是荷在說話。有朵全開的紅蓮，花瓣張得極展，露出嫩黃的蓮蓬，幾只小蜂子繞著飛，沾了滿身金粉，停在花瓣上，竟把那瓣壓得往下彎了彎，顫巍巍的，像美人抬手掠鬢角時，腕間晃悠的玉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風又起了，滿院的荷都動起來。高的荷葉互相碰撞，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誰在翻一本舊書；矮的那些便搖著花苞，像是小姑娘們湊在一塊兒說悄悄話。香氣也濃了些，混著泥土的腥氣、草木的清氣，竟生出一種格外妥帖的暖——不是熱烈的暖，是母親縫衣裳時，指尖蹭過棉布的那種溫，裹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想起古人說“荷為君子”，從前總覺得是說它“出淤泥而不染”的清。今日在這東門的盆栽荷里才懂，所謂君子，原不是孤高清絕，是哪怕困在方寸盆中，也照樣把葉舒展到極致，把花開到最艷，把香散得最遠。它不怨土少，不恨水淺，只順著時令，守著本心，把日子過成了自己的模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站在原地，看晨光漫過所有的荷葉，看露水滴落的坑洼里，盛著小小的、晃動的天。忽然覺得，這滿院的荷，原是把所有的情都藏在了這方寸里——對晨光的情，對露水的情，對哪怕只有一盆土、半池水的情。而我們站在這情里，便也成了荷的一部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出東門時，衣襟上還沾著荷香?；仡^望，那些盆栽荷在晨光里輕輕搖，像一群站在時光里的故人，笑著目送。原來所謂荷情荷里，從不是遠在天邊的風雅，是此刻風過葉響，是露落水鳴，是我們與這世間草木，交換過的那點真心。</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