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瓜群眾”是一個網(wǎng)絡(luò)流行語,通常指那些對熱點事件(尤其是娛樂八卦、社會爭議等)持圍觀態(tài)度、不直接參與但熱衷討論的網(wǎng)友。這個詞帶有一定的調(diào)侃意味,形容人們像“吃瓜”一樣悠閑地看熱鬧,偶爾發(fā)表評論或跟風(fēng)調(diào)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無獨有偶,既有吃瓜群眾,肯定就有吃瓜皮之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暑氣正盛時,案頭一塊青皮西瓜,倒教我憶起半生食瓜的舊事。旁人剖瓜取瓤,我獨嗜那層白肉——世人眼中的棄物,經(jīng)年累月,竟成了我齒間的???。幼時家貧,瓜皮是不得已的嚼谷;后來寬裕了,倒成了割舍不下的滋味。這青白之物在瓷盤里列隊時,總泛著微光,像極了那些被光陰磨得發(fā)亮的貧寒記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西瓜只消將那紅瓤、脆皮剝了,切成玉簪般的細條,便算作一碟涼菜。這習(xí)慣自我自幼便生了根,如今竟也伴了我大半生。記得那時家中貧寒,瓜果之類,向來是要吃得連青皮都刮出白茬的。西瓜去了外皮,單留那白肉,切作細條,拌些粗鹽米醋,便是一道下飯的菜。初時只覺得酸咸新奇,后來竟品出些清甜來。那瓜條脆生生的,咬在齒間,咯吱作響,倒似嚼著夏天的筋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日子漸好,家里人吃瓜便只取紅瓤了,獨我守著這白肉不肯放手。這習(xí)慣像極了那些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明知不必再穿,卻總舍不得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日的西瓜,總是先被紅瓤奪了光彩。人們剖開碧玉似的瓜殼,急急地攫取那甜美的汁水,將殘存的瓜皮隨手?jǐn)S了。殊不知,這被遺棄的綠衣,竟藏著另一番天地。中醫(yī)喚它作“西瓜翠衣”,這名兒起得妙,既點明了出身,又道出了品格。翠衣者,不爭紅瓤之甜,卻自有一番清氣。性涼味甘,最是消暑的良物。暑熱難耐時,取幾塊白瓤煮水,水色漸漸轉(zhuǎn)作淡青,飲之如咽下了一縷清風(fēng)。若與綠豆同煮,便更添幾分涼意,連窗外的蟬鳴都顯得不那么聒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西瓜皮亦善利水。水腫之人,取翠衣與赤小豆同煎,水氣便漸漸消了。這法子不知傳了多少代,如今想來,竟與《本草綱目》所載暗合。鄉(xiāng)下人不懂什么君臣佐使,卻曉得天地萬物皆有其用,即便是一塊瓜皮,也不該輕易辜負(f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妙的是用西瓜皮治痱子。小兒夏日易生痱子,將瓜皮內(nèi)側(cè)在患處輕輕擦拭。那清涼之感,勝過許多藥膏。也可將瓜皮搗碎敷面,能褪去暑氣熏出的黑紅。城里人笑這是土方子,卻不知這土方子里,沉淀著多少代人的生計智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西瓜皮還能解酒。內(nèi)蒙的酒客們稱它為“還魂湯”。一杯翠衣水下肚,酒意便隨著汗液排了出來,人也清爽了。這讓我想起老宅隔壁的那個喻為“吐匠”的二叔,每回喝得踉蹌,吐的“肝腸寸斷”,他婆姨就煮一鍋瓜皮水,逼著他灌下去。第二日照樣能背得起二百多斤重的莊稼捆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瓜老了,皮便厚了,需得用些力氣才能削去。葫蘆嫩時,皮薄如紙,輕輕一刮便露出青白的肉來。切瓜條最見功夫,刀要快,手要穩(wěn),切出的條子要勻稱如美人指。我切了幾十個夏天的瓜皮,手法早已刻進了掌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夏酷熱,我照例買了西瓜。刀鋒過處,青皮應(yīng)聲而落,露出那層月白色的肉來。我細細切著,瓜條在盤中泛著微光,拈起一根放入口中,仍是那般脆生生的滋味。半生過去了,多少事都變了模樣,唯有這瓜條的滋味,竟與記憶中的分毫不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來人生百味,我獨愛這無人問津的白肉——倒不是刻意標(biāo)新,只是那些與貧寒相伴的歲月,早把這滋味刻在了舌根上。就像母親納的千層底,雖然磨破了,那針腳卻永遠留在腳掌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窗外日頭西斜,瓜皮殘余的汁水在案板上漸漸干涸,凝成琥珀色的糖霜。明日或許又有人剖瓜取瓤,棄皮如敝履。而我,仍會守著那層翠衣,細細切作玉條,慢嚼這一口被時光腌漬的滋味。這世上,最不起眼的物事,往往藏著最深的念想……</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