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雙搶，刻進骨頭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文/九龍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雙搶”這個詞，像一把鋒利的鐮刀，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割開了懵懂的童年。它不是書本上的概念，而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nóng)村的集體記憶，是空氣里彌漫的焦灼，是父母天不亮就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是田埂上飛奔送飯的小小身影。我早早便知道，一年中最酷熱難當?shù)娜兆拥搅恕咴铝骰鹬惺崭钤绲?，又必須在立秋前搶種晚稻?！巴淼静贿^秋”，這是老農(nóng)們代代相傳的農(nóng)諺，立秋后插秧會導致產(chǎn)量減少，短短十幾天的窗口期，幾個月的辛勞都系于此。</p><p class="ql-block"> 十三四歲，也就是上初一的那個暑假起，我便不再是田埂上的旁觀者。在“隊為基礎”的集體勞作年代，生產(chǎn)隊長的哨聲就是出工的號令。天剛蒙蒙亮，露水還沉甸甸地壓在草葉上，我已和大人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了渾濁的泥水里。彎腰揮鐮，稻芒在手臂上刻滿紅痕，汗水一浸便灼痛難忍。拔秧插秧時，泥漿沒過小腿，每一次挪動都像在與淤泥拔河。記得隊里百余畝水稻田分布很廣，有的遠離村子足有十里路程，往返奔波更添艱辛。</p><p class="ql-block"> 那時生產(chǎn)條件差，全靠手工勞作：鐮刀收割、人工脫粒、牛力耕田。一天下來，稚嫩的肩膀能掙到的，不過薄薄的二三個工分?？删褪沁@微不足道的幾個數(shù)字，是我能為父母分擔的一份實實在在的重量。烈日當空，田水被曬得滾燙，汗水混著泥水淌進眼里，澀得睜不開。偶爾直起腰喘口氣，眼前是望不到頭的青黃交接，空氣仿佛凝固在熱浪里?；秀遍g，又看見自己提著瓦罐飯菜踉蹌奔走在田埂上，或弓身推著裝滿稻谷的手拉車在陡坡掙扎的模樣——那時是看著父母在“搶”，如今是自己成了“搶”的一員。</p><p class="ql-block"> “搶”字當頭，分秒必爭。天邊的晚霞燒得再絢爛，田里的農(nóng)活也常常停不下來。直到生產(chǎn)隊長那悠長的收工哨聲穿透暮色，大家才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扛著農(nóng)具，在蛙鳴蟲唱中踏上歸途。那哨音，是疲憊身軀暫時的赦免令。</p><p class="ql-block"> 少小的“雙搶”經(jīng)歷，是筋骨最初的打磨。它教會我的，遠不止農(nóng)活的技巧。那泥水里的跋涉、烈日下的堅持、與時間賽跑的緊迫感，都無聲地沉淀下來，成了我生命底層的韌勁。后來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務農(nóng)，面對繁重的農(nóng)事，我已能坦然應對，曾經(jīng)的“苦”化作了游刃有余的“基本功”。</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我穿上軍裝，加入綠色方陣。摸爬滾打，風餐露宿，武裝越野，實彈演習，維穩(wěn)處突的緊張時刻，甚至面臨血與火、生與死考驗的沙場……軍旅生涯一干就是三十六個春秋。軍營的艱苦與挑戰(zhàn)，是另一種形式的“雙搶”。神奇的是，當汗水浸透迷彩，當身體疲憊到極限，記憶深處那片水田的景象、那份夏日灼燒的焦渴、那種咬牙硬挺的勁兒，常常會不期然地浮現(xiàn)。泥濘的訓練場上拼搏，竟與當年水田里的跋涉隱隱呼應；急行軍的喘息，仿佛帶著田埂上奔跑送飯時的急促。這讓我從未真正畏懼過身體的勞頓，哪怕是硝煙彌漫的戰(zhàn)地生活。我深知，少年時在泥水烈日中淬煉出的那份耐力和心氣，早已成為支撐我穿越軍旅風雨的脊梁。</p><p class="ql-block"> 回頭望去，“雙搶”的記憶非但沒有褪色，反而愈發(fā)清晰。它不再僅僅是農(nóng)活的艱辛，更是一種生命最初的啟蒙。它讓我懂得，生活的分量需要用肩膀去丈量，堅韌的品格需要在磨礪中鑄就。那片揮汗如雨的土地，那條泥濘的田埂，是我人生真正的起跑線。無論走了多遠的路，無論身處何方，那份從泥土里生長出來的力量，那份在“搶”中學會的擔當與堅持，始終是滋養(yǎng)我、指引我“來時的路”，提醒我腳踏實地，無懼風雨。這份源自土地、淬于烈火的堅韌，是歲月饋贈予我最樸素的勛章，足以抵御人生路上的一切風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圖片來自于網(wǎng)絡，2025年7月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