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蝸居（新婚）</p><p class="ql-block">暴雨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三天。林小滿蹲在出租屋的木板床上，手里攥著半截蠟燭。燭淚滴在她磨破的拖鞋上，凝成一顆渾濁的琥珀。這是他們新婚第七天，城中村十平米的小屋里，唯一的光源。</p><p class="ql-block">"又漏了！"她突然跳起來，抓起搪瓷盆往墻角沖。雨水正從鐵皮屋頂?shù)牧芽p滲進(jìn)來，在發(fā)黃的墻紙上洇出一張扭曲的臉。塑料盆剛放好，另一個角落又開始滴水——像極了老家曬谷場上那些永遠(yuǎn)補不完的破籮筐。</p><p class="ql-block">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王強渾身濕透地撞進(jìn)門，安全帽上的泥水甩了一地。他嘴唇凍得發(fā)紫，卻還是咧著嘴笑："工資發(fā)了！"那個薄薄的信封拍在掉漆的飯桌上，連個角都沒撐起來。</p><p class="ql-block">小滿用毛巾給他擦頭發(fā)，聞到他身上濃重的汗酸味混著水泥灰的氣息。她數(shù)出三張紅色鈔票："房東明天來。"剩下的錢在掌心攥出了汗，要撐到月底，還得減去一包衛(wèi)生巾的錢——超市最便宜的那種，包裝粗礪得像砂紙。</p><p class="ql-block">深夜，床板的吱呀聲混著雨打鐵皮的聲音。小滿望著墻上那幅霉變的結(jié)婚照，才半年，相框里的金粉就剝落了大半。她想起閨蜜婚禮上那些亮閃閃的彩帶，還有灑滿玫瑰花瓣的婚床。一滴溫?zé)岬臇|西滑到嘴邊，咸得發(fā)苦。</p><p class="ql-block">二、胎動（三年）</p><p class="ql-block">"留著吧。"王強在婦科診室外的長椅上搓著安全帽，指甲縫里的水泥灰簌簌落下。他腳上的勞保鞋破了個洞，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p><p class="ql-block">小滿盯著B超單上那團(tuán)模糊的陰影，耳邊回響著醫(yī)生的話："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建議終止妊娠..."診室門口的叫號器突然響起，嚇得她差點撕破檢查單。</p><p class="ql-block">夜市的油煙熏得她干嘔不止。賣麻辣燙的大嬸瞥了眼她平坦的肚子："酸兒辣女，妹子來碗酸辣粉？"小滿摸著口袋里最后的五十塊——那是明天買降壓藥的錢。她搖搖頭，買了兩個饅頭。饅頭冷得像石頭，噎得她直捶胸口。</p><p class="ql-block">那晚王強回來得特別晚。小滿在洗他沾著口紅印的工裝時，他從褲兜甩出一沓皺巴巴的鈔票："跟老張他們打牌贏的。"最上面那張百元鈔上，寫著"麗都酒店308"的字樣。小滿數(shù)錢的手頓了頓，最終什么也沒問。窗外，野貓的叫春聲撕破了夜空。</p><p class="ql-block">三、債主（五年）</p><p class="ql-block">催債電話第七次響起時，小滿正在給女兒換尿布。劣質(zhì)尿不濕側(cè)漏了，床單上洇開一片黃漬。</p><p class="ql-block">"王強老婆是吧？"電話那頭的聲音像鈍刀割肉，"你老公在我們這借的十萬，連本帶利十五萬..."女兒突然哇哇大哭，蓋過了對方說的"砍手指"之類的字眼。</p><p class="ql-block">奶粉罐已經(jīng)見底。小滿刮著罐壁最后一點粉末，突然想起上個月王強醉醺醺回來說的"大項目"。當(dāng)時他眼睛里閃著光，說要去深圳跟人合伙開裝修公司。</p><p class="ql-block">討債人上門那天，王強躲去了鄉(xiāng)下。三個紋身男人堵在門口，為首的踢翻了女兒的小木馬。小滿哆嗦著摘下結(jié)婚金鐲子——母親給的唯一嫁妝。對方掂了掂嗤笑一聲："就這？"鐲子掉在地上時，她跪著去撿的樣子，像極了當(dāng)年母親在田里拾麥穗。</p><p class="ql-block"> 四、病歷（七年）</p><p class="ql-block">"尿毒癥中期。"醫(yī)生的嘴在口罩下一張一合。小滿盯著繳費單上的數(shù)字，突然想起昨天菜市場，那塊被蒼蠅圍繞的廉價豬肝——五塊錢一斤，還是太貴了。</p><p class="ql-block">透析室的鐵椅子冰涼刺骨。護(hù)士扎針時，小滿看見窗外槐樹上兩只麻雀在爭食。一只瘸腿的敗下陣來，羽毛散落的樣子，像極了上周輸光生活費的王強跪在賭場門口的模樣。</p><p class="ql-block">回家路上經(jīng)過工地，她看見王強在三十層樓高的架子上晃悠。安全繩看起來舊得發(fā)白，在風(fēng)中像條垂死的蛇。那一刻她突然想，要是他摔下來，賠償金是不是夠女兒讀到大學(xué)？</p><p class="ql-block">五、遺照（十年）</p><p class="ql-block">殯儀館的香燭貴得離譜。小滿用結(jié)婚證扇著鐵盆里的紙錢，火苗躥起來舔舐照片里王強年輕的臉——那是他們結(jié)婚登記時拍的，當(dāng)時他還有一頭濃密的黑發(fā)。</p><p class="ql-block">"媽，數(shù)完了。"女兒把喪禮收的份子錢遞過來，突然抬頭問："爸是不是把病氣傳給你了？"小滿看著診斷書上"尿毒癥晚期"幾個字，摸了摸女兒枯黃的頭發(fā)——這孩子才九歲，發(fā)梢就開叉得像秋天的稻草。</p><p class="ql-block">回家路上經(jīng)過房產(chǎn)中介，櫥窗里貼著"學(xué)區(qū)房"的廣告。照片里的兒童房墻上，畫著藍(lán)天白云和卡通動物。小滿想起女兒總在作業(yè)本背面畫的小房子，還有那句"媽媽我們什么時候能有自己的家"。</p><p class="ql-block">在巷口，她遇見了喪偶多年的李老師。"孩子還小..."李老師遞來一袋蘋果，手指在她掌心多停留了三秒。小滿望著他洗得發(fā)白的襯衫領(lǐng)子，突然認(rèn)真思考起改嫁的可能性。蘋果很紅，像極了當(dāng)年婚禮上沒舍得買的那個花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