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豪作品《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故事》

陽光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 一金牛道上的柏香與規(guī)矩◎羅文豪擺起金牛道的龍門陣，廣元人個個都能扯上三天三夜。這道坎坎梁梁里藏的故事，比劍門關(guān)的石頭還多，比翠云廊的柏葉還密。要我說啊，這路不光是腳底板磨出來的道，更是人心頭刻出來的鏡——照得見貪心的窟窿，也映得出清廉的光亮。一、石牛拉道：貪心是道填不滿的坑老輩人常講，戰(zhàn)國年間的蜀王，是個見了寶貝就挪不動腳的主。那會兒秦惠王揣著伐蜀的心思，眼睛珠子一轉(zhuǎn)，就想出個稀奇招：鑿了五頭石牛，屁股后頭天天擱些金子，對外嚷嚷“這牛能屙金元寶”。蜀王聽了，口水都快淌成河，拍著大腿喊：“啥子寶貝？快給老子弄到蜀地來！”這事兒現(xiàn)在聽著像笑談，可當(dāng)時真讓蜀王紅了眼。他派了五個力大無窮的漢子——就是傳說中的五丁力士，帶著百姓鑿山劈石，硬生生在秦嶺巴山的牙縫里摳出條路來。路通那天，石牛沒屙出半兩金，倒把秦國的兵馬引來了。公元前316年，秦軍順著這條道殺進蜀地，蜀王的江山說塌就塌了。廣元人擺到這兒，總愛啐一口：“貪字頭上一把刀，砍了江山砍自個兒！”可不是嘛，蜀王以為占了天大的便宜，殊不知那五頭石牛，拉得動山石，拉不動貪心；五丁開得通險道，通不了欲壑。這道后來被叫做“金牛道”，倒像是給后人立了塊警示牌：山再高，高不過人心的貪念；路再險，險不過私欲的深淵。二、穿鎮(zhèn)過鄉(xiāng)：一千公里的活地圖要說金牛道的走向，廣元的老挑夫最門兒清。他們常說：“這道啊，像條長藤藤，串起了川陜的串串兒?！?lt;/p>廣義上看，這藤藤從成都扯出來，穿廣漢，過德陽，繞梓潼，像條泥鰍似的鉆進劍門山的褶皺里。到了廣元，才算真正顯了厲害——左邊是大劍山的懸崖，右邊是嘉陵江的急流，路就鑿在半坡上，窄得只能過一匹馬，當(dāng)?shù)厝私小耙痪€天”。過了廣元，又往北鉆，經(jīng)陜西勉縣，沿褒河過石門，最后扎進八百里秦川，從頭到尾一千多公里，像條巨龍盤在秦蜀之間。咱廣元人更認(rèn)狹義的金牛道：南頭從成都起，北頭就釘在廣元的七盤關(guān)。這四百五十里路，在廣元境內(nèi)就占了兩百七十多里，是整條道的“肉身子”。七盤關(guān)那地方邪乎，七道拐拐像扭麻花，當(dāng)年諸葛亮在這兒設(shè)過卡，如今還能看到石墻上的箭眼。從七盤關(guān)往南，過昭化古城，穿劍門關(guān)，繞翠云廊，每一步都踩著歷史的腳印——路邊的石頭縫里，說不定就嵌著秦漢的陶片，或是三國的箭鏃。趕腳的老漢常說：“走金牛道，得記牢三樁事：看天，防山雨；看路，防石滑；看心，防走偏?！边@路啊，不光是地理上的道，更是人心上的秤。三、劍門柏影：活著的廉潔牌坊到了廣元，沒人不去翠云廊。那地方，近萬株古柏站成了林海，樹齡最長的兩千多歲，最短的也有幾百年。樹干粗得要兩人合抱，枝椏伸得老遠(yuǎn)，夏天能遮出半條路的陰涼，冬天落滿雪，像披了件白蓑衣，當(dāng)?shù)厝撕八鼈儭鞍乩蠣敗薄?lt;/p>這些“柏老爺”能活到現(xiàn)在，全靠一代代人的死磕。明朝那會兒，官府就立了規(guī)矩：“官民相禁剪伐”，誰要是敢砍柏樹枝，輕了打板子，重了要坐牢。更絕的是“交樹交印”——當(dāng)官的要離任了，不光要交官印，還得交一份“柏樹林清單”，哪棵樹生了蟲，哪棵樹歪了脖，都得寫清楚。要是樹少了一棵，印把子就別想交出去。這規(guī)矩，比現(xiàn)在的離任審計還較真，廣元人叫“樹比官大”。有回在翠云廊，碰到個看林的老漢，姓王，守柏子守了四十年。他指著一棵斷了半截的古柏說：“這棵是民國時遭了雷劈，當(dāng)時的縣長親自帶人來培土加固，還立了塊碑，寫著‘此柏與縣同壽’?！闭f著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本子，上面記著每棵樹的生日、病史，比記自家娃娃的事兒還上心。王老漢說：“老輩人講，護柏就是護良心。當(dāng)官的連棵樹都護不住，還能護百姓？”這話實在——翠云廊的柏葉為啥綠得發(fā)亮？因為每片葉子上，都沾著“守規(guī)矩”的光。四、古今同脈：柏香里的新故事如今的金牛道，早不是當(dāng)年的羊腸小道了。高速路貼著古道走，火車鉆過了劍山的隧道，但廣元人護柏的規(guī)矩，還像古柏的根一樣扎得深。去年去劍門關(guān)，碰到景區(qū)的護林員小李，二十多歲的姑娘，說起“交樹交印”的老規(guī)矩，眼睛發(fā)亮：“我們現(xiàn)在也有制度，護林員每月要給古柏做‘體檢’，數(shù)據(jù)上傳系統(tǒng)，誰管的片區(qū)出了問題，一查就到人頭。”她手機里存著古柏的照片，每棵樹都有編號，像身份證一樣。在昭化古城，有個“柏香講堂”，老先生們常給娃娃們講蜀王亡國的故事，也講“交樹交印”的典故。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聽完，奶聲奶氣地說：“貪心的人，連樹都不喜歡?！倍旱脻M堂笑，可細(xì)想又極對——古柏活了千年，啥樣的人沒見過？清廉的官走過，柏葉會點頭；貪腐的官經(jīng)過，柏影都嫌暗。傍晚時分，站在劍門關(guān)的關(guān)樓上，看夕陽給翠云廊的古柏鍍上金邊，風(fēng)一吹，柏葉沙沙響，像在說老話。這聲音，從戰(zhàn)國年間傳到現(xiàn)在，從石牛開道傳到高鐵飛馳，本質(zhì)上就一句：當(dāng)官的，得像這古柏——身子要直，根子要深，心里要裝著百姓，眼里要守著規(guī)矩。金牛道的故事還在繼續(xù)，就像翠云廊的新柏還在長。那些柏香里藏的道理，廣元人會一代代傳下去：路再長，走正了就穩(wěn)；官再大，心清了才安。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二米倉道上的清風(fēng)謠 ◎羅文豪米倉山的風(fēng)，刮了幾千年，還帶著當(dāng)年的吆喝聲。川北人擺起米倉道，就像揭開一壇陳年老酒，酸的、辣的、苦的、甜的，味兒全在里頭。這道啊，不光是山尖尖上的路，更是刻在人心窩子里的規(guī)矩——誰清廉，誰貪腐，走一趟，就像過了回篩子，清清楚楚。 一、千年石板：磨亮了的路，磨透了的心 老輩人說，米倉道的歲數(shù)，比秦始皇的兵馬俑還大。秦漢那會兒，這道就開始喘氣了，北頭拴著漢中的糧倉，南頭連著四川的鹽井，馬幫的銅鈴一響，秦嶺的麥子就順著石板路滾進了蜀地，蜀地的井鹽又踩著馬蹄印爬上了秦嶺。 要說這路的走法，川北的背二哥最有發(fā)言權(quán)。他們常說：“米倉道，三道坎：爬不完的陡坎坎，繞不盡的彎彎繞，躲不開的霧毛毛?！北睆年兾鳚h中起頭，往南一扎就鉆進米倉山的肚子里，過南江的光霧山，穿巴中的恩陽河，繞通江的諾水河，最后散開成無數(shù)條細(xì)枝枝，扎進南充的田壩壩里。 南江的老藥農(nóng)進山采藥，還能撿到銹乎乎的箭鏃，他說：“這是當(dāng)年當(dāng)兵的留下的?！泵讉}道上的石板，被馬蹄踩得光溜溜，被背二哥的釘鞋磨出深槽槽，有的石板上還能看見巴掌大的坑——那是雨水泡透了，又被太陽曬裂的，像老人臉上的皺紋。走在這樣的路上，腳底板發(fā)沉，心里卻亮堂：路是一步一步踩出來的，人心是一樁一樁做出來的。 川北有句老話：“山高擋不住云過路，路險隔不斷人走心?！泵讉}道就是這樣，秦漢的兵戈從這兒過，三國的馬蹄從這兒過，明清的商隊從這兒過，磨亮了石板，也磨透了人心——誰把百姓裝在心里，誰把私利揣在懷里，道上的石頭都記著呢。 二、洞壁石刻：太子的字，百姓的眼 米倉道上的寶貝，數(shù)南江的蒲潤太子洞最稀奇。洞子藏在半山腰，像山神張著的嘴，里頭涼颼颼的，夏天進去，能把一身汗瞬間變成雞皮疙瘩。洞壁上的石刻，是幾百年前的“朋友圈”，唐的、宋的、明的、清的，字兒有的歪歪扭扭像爬爬蝦，有的端端正正像站軍姿，風(fēng)吹雨打這么多年，還能看清眉眼。 當(dāng)?shù)乩先酥v，章懷太子當(dāng)年在這兒避過難，沒事就對著石壁寫字?！澳憧催@‘清靜’兩個字，筆鋒硬得像山竹，怕是心里憋著股勁兒呢。”旁邊還有些小字，是后來的文人題的，有的罵貪官，有的夸清官，字里行間帶著火氣，“就像站在洞門口罵大街，幾百年了，那股子正氣還沒散?！?lt;/p> 往南走幾十里，就是牟陽城。三國那會兒，諸葛亮在這兒練兵，土臺上的馬樁子爛成了泥，可當(dāng)?shù)剡€流傳著“亮爺?shù)鸟R不踏莊稼”的說法。“士兵扎營，離老百姓的菜地三尺遠(yuǎn)；飲馬，只挑河邊的水，不碰田里的秧。”川北人說起這些，眼睛發(fā)亮，“不是因為諸葛亮厲害，是因為他懂一個理：兵是百姓養(yǎng)的，不能反過來啃百姓的骨頭?！?lt;/p> 米倉道的石頭會說話。太子洞的字，是官家的鏡子；牟陽城的土，是軍隊的尺子。走在這兒，就像被千只眼睛盯著——山是眼，水是眼，路邊的野花野草都是眼，誰要是敢亂來，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 三、張飛的碑：一塊石頭，萬顆民心 巴中響灘的老街上，豎著塊半截子石碑，風(fēng)一吹，碑縫里的草沙沙響，像在講張爺?shù)墓适隆?lt;/p> 三國那會兒，張飛帶隊伍過響灘，正是秋收時節(jié)。老百姓聽說當(dāng)兵的來了，嚇得把雞鴨往床底下塞，把剛收的谷子往地窖里藏。誰知道張爺?shù)年犖?，走一路，秋毫無犯：過田坎，腳抬得老高，生怕踩倒一棵稻子；住客棧，門板壞了塊，臨走時留了一串銅錢；就連路邊樹上的野柿子，士兵們渴得嗓子冒煙，也沒人伸手摘一個。 有個老婆婆，夜里聽見院墻外有動靜，扒著門縫一看，幾個士兵正幫她把吹倒的籬笆重新扎起來，手上扎了血，也不吭聲。第二天一早，她提著一籃煮雞蛋送到營門口，士兵們說啥也不收，“張將軍有令：拿百姓一針一線，軍法處置！” 隊伍要走那天，響灘的百姓炸了鍋：王屠戶殺了過年的豬，李婆婆蒸了白生生的米糕，連穿開襠褲的娃娃，都捧著自家曬的紅苕干往士兵手里塞。張飛站在高坡上，看著黑壓壓的百姓，紅了眼眶，讓人找了塊青石板，親手刻了三個字：“致謝碑”。 現(xiàn)在的年輕人覺得稀奇：“將軍給百姓立碑？”老人就罵：“你懂個啥！這碑不是給百姓看的，是給當(dāng)官的看的——官做得好不好，百姓心里有桿秤，稱得比天平還準(zhǔn)！”張飛的碑，石頭是冷的，可底下壓著的民心，是熱的；字是死的，可傳下來的規(guī)矩，是活的。 四、清官的路：《掛印知縣》唱不完的理 巴中城里的川劇院，逢年過節(jié)總演《掛印知縣》。戲臺子一搭，鑼鼓一響，臺下的老漢老婆婆就搬著小板凳來了，有的還帶著孫孫，“讓娃聽聽，啥叫當(dāng)官的樣子！” 戲里的知縣，是米倉道上走出來的清官。上頭要他搜刮百姓的錢去討好上司，他把官帽往桌上一摔：“這烏紗帽，戴在頭上沉；刮百姓的油，揣在懷里更沉！”說著就把印信往案上一放，“這官，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我不干了！” 臺下的掌聲，能把戲臺頂掀起來。有回我問旁邊的大爺：“這戲演了幾十遍，咋還看不夠？”大爺磕著瓜子說：“不是看戲，是看念想。你看米倉道上的清官，哪個不是這樣？明朝的王知縣，為了替百姓減稅，跪在總督府門口三天三夜，膝蓋磨出了血；清朝的李巡檢，自己掏錢給山里的娃娃蓋學(xué)堂，臨死時枕頭底下就壓著本賬本，一分一厘都記著。” 現(xiàn)在的米倉道，早不是當(dāng)年的羊腸小道了。高速路像條銀帶子纏在山腰，隧道把大山鉆了個透，可那些老規(guī)矩還在：南江的干部下鄉(xiāng)，自帶干糧；巴中城里的辦事大廳，墻上貼著“吃拿卡要，一律拿下”。有回在通江的鄉(xiāng)衛(wèi)生院，聽見醫(yī)生跟病人說：“藥價在墻上貼著，一分錢都不會多收，咱米倉道上的人，不做虧心事?！?lt;/p> 這就是米倉道的脾氣：山再高，高不過清廉的脊梁；路再險，險不過貪腐的深淵。 五、風(fēng)里的歌：背二歌里的千年理 夕陽西下的時候，站在米倉山頂往下看，新修的旅游道上，游客正跟著導(dǎo)游聽故事；遠(yuǎn)處的田埂上，農(nóng)民在收玉米，笑聲順著風(fēng)飄上來。山風(fēng)里，好像還能聽見當(dāng)年背二哥的歌聲： “米倉道，陡又高，清官走了百姓嚎；貪官過，民遭禍，石頭也要罵他娘?！?lt;/p> 這歌，唱了幾千年，還在唱。米倉道的路在變，從石板路變成水泥路；米倉道的人在變，從背二哥變成了創(chuàng)業(yè)者?？刹蛔兊?，是那股子清風(fēng)——從張飛的碑上刮過來，從太子洞的字里滲出來，從《掛印知縣》的戲文里飄出來，順著米倉道的溝溝壑壑，吹進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 川北人常說：“米倉道是本活賬本，記著誰清誰濁，算著誰功誰過。”走在這道上，就像走在天地之間的秤上，輕與重，公與私，一眼就能看穿。 風(fēng)又起了，吹得路邊的玉米葉沙沙響，像在應(yīng)和那句老話：“當(dāng)官的，把心放正了，走哪兒都是平路；把心放歪了，再寬的道也會栽跟頭?！?lt;/p> 米倉道的故事，還長著呢。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三陰平道上的硬骨頭◎羅文豪陰平道的風(fēng)，比米倉道的烈，比金牛道的冷。川北青川的老獵戶常說：“那道啊，是老天爺用斧子劈出來的，走一回，能褪層皮?！边@道上沒多少花哨故事，卻藏著最硬的理：山再險，險不過人心的齊；路再難，難不過紀(jì)律的鐵。一、摩天嶺的刀子：劈出來的路，煉出來的膽陰平道的名字，是從甘肅文縣來的——老輩人叫文縣“陰平”，道就跟著地名走，像條甩在秦蜀之間的長鞭子。這道的歲數(shù)，比三國的狼煙還老，漢代那會兒就有人踩著亂石碴子往蜀地鉆了，只是那會兒名氣小，直到鄧艾帶著兵從這兒滾下來，才算真正在史書上扎了根。要說這路的走法，青川的背夫能給你說出血來?！瓣幤降?，三道劫：摩天嶺的風(fēng)刀子，青溪城的霧罩子，江油關(guān)的陡梯子?！北鳖^從甘肅文縣起腳，往南一拐就扎進大山的胳肢窩，過碧口的白龍江，爬摩天嶺的爛泥坡，穿青川的青溪城，繞唐家河的老林，最后像條蛇似的鉆進江油關(guān)，再往前，就是一馬平川的成都平原。最險的要數(shù)摩天嶺。青川的藥農(nóng)上嶺采藥，總愛指著懸崖上的石縫說：“這是當(dāng)年鄧艾的兵抓過的地方?！蹦菐X高得能摸著云彩，風(fēng)從嶺上滾下來，像無數(shù)把刀子割臉，路窄得像褲腰帶，有的地方得手腳并用爬，底下就是萬丈深淵，掉下去連個響兒都聽不見。老輩人講，民國時有個馬幫想抄近道，結(jié)果三匹騾子連人帶貨滾了下去，連尸骨都沒找著——陰平道就是這么個脾氣，容不得半點虛的，走這兒的人，腳底板得有老繭，心里得有定盤星。川北有句糙話：“軟骨頭走不了硬路，私心重爬不上陡坡。”陰平道的石頭縫里，全是這話的注解。漢代的商旅從這兒過，得結(jié)伴而行，誰要是想獨吞貨物，準(zhǔn)得在哪個拐彎處栽跟頭；三國的兵卒從這兒過，得勒緊褲腰帶，誰要是敢搶老百姓的口糧，不等敵人來，自己就先亂了陣腳。二、鄧艾的裹腳布：血路上的鐵規(guī)矩青溪城的老茶館里，說書先生一敲醒木，滿屋子就靜了：“要說陰平道，繞不開鄧艾那小子——那哪是帶兵，是帶著一群不要命的硬骨頭！”三國那會兒，魏國想滅蜀漢，可劍門關(guān)被姜維守得鐵桶似的，硬攻就是找死。鄧艾眼珠子一轉(zhuǎn)，盯上了陰平道：“咱不從正門進，鉆后山的狗洞！”這話現(xiàn)在聽著輕巧，當(dāng)時卻沒人敢應(yīng)——誰都知道陰平道是條死路，《三國志》里寫“道險而遠(yuǎn)，糧運艱難”，說白了就是：走這兒，十有八九得餓死、摔死、累死。可鄧艾偏要走。他帶著三萬多人，背著干糧，揣著鹽巴，像壁虎似的貼在摩天嶺的懸崖上。最險的地方，他用毛氈裹著身子，第一個往下滾，士兵們見將軍都豁出去了，也跟著滾——青川的老人說，那滾下來的路，草都被血染紅了，石頭上的刮痕，現(xiàn)在還能看見。為啥這支隊伍能成？老說書先生拍著桌子說：“就憑兩條：一是嘴不饞，二是手不貪！”過青溪城時，城里百姓早跑光了，糧倉敞著門，士兵們餓得眼冒金星，愣是沒人敢動一粒米；有個小兵撿了老百姓掉的一塊臘肉，鄧艾當(dāng)場就罰他背著石頭走三十里，“咱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當(dāng)強盜的！”后來這支隊伍，餓著肚子翻了七百里險路，愣是沒亂了陣腳，一鼓作氣拿下江油關(guān)，直逼成都。蜀漢后主劉禪開城投降時，怕是到死都想不通：那么險的路，怎么就鉆出一支餓不死、散不了、搶不動的兵？青川人擺到這兒，總愛啐口茶：“啥叫奇跡？奇跡就是餓肚子時不偷嘴，爬懸崖時不松手，見好處時不動心！”三、石縫里的理：紀(jì)律是捆山繩，自律是墊腳石陰平道上的青溪城，現(xiàn)在還留著半截城墻，墻根下有塊石碑，刻著“蜀門鎖鑰”四個大字，風(fēng)吹雨打的，字都快磨平了。守城門的老漢說：“這城當(dāng)年是防賊的，可再高的墻，也防不住自己人變心。”鄧艾的兵能過陰平道，靠的不是刀槍鋒利，是紀(jì)律這根“捆山繩”。川北有句老話：“人多瞎搗亂，雞多不下蛋?！比f多人鉆老林、爬懸崖，要是各懷心思，不等敵人來，自己就先散了架?？舌嚢年犖?，像串在繩上的螞蚱，誰也蹦跶不脫——行軍時，老兵扶新兵；吃飯時，當(dāng)官的跟士兵分一樣的干糧；就連晚上宿營，哨兵換崗都跟鐘表似的準(zhǔn)。這讓我想起青川唐家河的護林員老張。他守林子三十年，管著幾百平方公里的老林，里頭的金絲猴、珙桐樹，比自家娃娃還親。有人想偷砍樹，塞給他一沓錢，他眼睛一瞪：“鄧艾的兵餓肚子都不動百姓的糧，我能拿公家的樹換錢？”他巡山時帶的干糧，永遠(yuǎn)是兩個玉米餅子一瓶水，“咱守林子，守的不光是樹，是良心。”陰平道的險峻，像面鏡子，照出啥是真本事——不是能攀多高的山，是攀山時能管住自己的手；不是能走多遠(yuǎn)的路，是走路時能守住自己的心。鄧艾的軍隊，要是貪了青溪城的糧，可能就走不出摩天嶺；要是亂了行軍的規(guī)矩，可能就困死在老林里。這就像川北人打糍粑：糯米得使勁捶才黏，人心得嚴(yán)著管才齊。青川的小學(xué)課本里，有篇《陰平道上的紀(jì)律》，里頭寫：“路險，險不過私心；山高，高不過公心?！崩蠋熃o娃娃們講：“鄧艾的兵能贏，不是因為他們會打仗，是因為他們會做人——再難的事，只要心齊、規(guī)矩硬，就沒有成不了的。”四、風(fēng)里的回聲：老路上的新骨頭如今的陰平道，早不是當(dāng)年的“絕路”了。從青川到文縣，修了盤山公路，汽車能開上摩天嶺，路邊還立著“鄧艾偷渡處”的牌子?？僧?dāng)?shù)厝苏f：“路好走了，心不能走歪了?！?lt;/p>青溪古城里，有個“陰平講堂”，每月都請老人來講鄧艾的故事。有回我去聽，臺上的老漢講得唾沫橫飛：“現(xiàn)在的干部，要是能學(xué)鄧艾的兵——不貪不占，不?；^，那百姓能不擁護？”臺下的年輕人聽得認(rèn)真，有個剛考上公務(wù)員的姑娘說：“我爸跟我說，去上班就像走陰平道，一步踩不實，就可能掉溝里。”唐家河的護林站，墻上貼著“巡山紀(jì)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不采山里一草一木，不接受老鄉(xiāng)的煙酒。老張說：“這規(guī)矩，跟鄧艾的兵差不多。”他手機里存著巡山記錄，哪天走了多少路，發(fā)現(xiàn)了啥問題，記得清清楚楚，“就像當(dāng)年當(dāng)兵的記行軍賬，一筆都不能錯?！?lt;/p>陰平道的風(fēng)，現(xiàn)在不那么烈了，可吹過耳邊時，還帶著老輩人的話：“山是死的，人是活的；路是死的，規(guī)矩是活的。”摩天嶺的石頭還在，青溪城的墻根還在，它們都在說：難走的路，能煉出硬骨頭；守規(guī)矩的心，能撐得起天地。五、走不完的道：硬骨頭精神代代傳傍晚站在摩天嶺上，看夕陽把山影子拉得老長，公路像條銀帶子纏在山腰，汽車開過，揚起一陣塵土。遠(yuǎn)處的青溪城，炊煙裊裊，跟三國時的樣子差遠(yuǎn)了，可有些東西，好像一點沒變。川北人常說：“陰平道上沒軟蛋?！编嚢谋怯补穷^，守林子的老張是硬骨頭，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在學(xué)著做硬骨頭。青川有個“90后”村支書，帶著村民種天麻，自己墊錢修山路，有人勸他：“你圖啥？”他說：“鄧艾能滾下摩天嶺，咱修條路算啥？”這就是陰平道的脾氣：它不跟你講大道理，就跟你講實在的——山高，高不過往上爬的腳；路險，險不過守規(guī)矩的心。它像個老把式，拿著鞭子抽你：“別偷懶，別?；?，別貪小便宜，不然走不到頭！”風(fēng)又起了，刮過耳邊，像在說：“路還長著呢，好好走，別掉隊?！?lt;/p>是啊，陰平道的路走得完，可陰平道的理，走不完；鄧艾的故事講得完，可硬骨頭的精神，講不完。川北的山尖尖上，永遠(yuǎn)站著那些守規(guī)矩、能吃苦、心不歪的人，他們就像陰平道上的石頭，硬邦邦，亮堂堂，把千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擋在了身后。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四陳倉道：秦嶺肚子里的"活算盤" ◎羅文豪陳倉道這名字，聽著就帶股子詭勁兒。川北的老說書人常拍著桌子喊："這道啊，是秦嶺給老天爺耍的花招——明著是條死路，暗著是條活路；看著是道險關(guān)，走著是道機關(guān)！"它北頭拴著陜西寶雞的陳倉城，南頭扎進漢中的南鄭府，像條藏在秦嶺褶皺里的長蛇，一蜷一伸就是幾千年，藏著的故事比嘉陵江的漩渦還多。 一、地形是塊硬骨頭：左是刀山，右是火海 陳倉道的地勢，能把硬漢嚇軟腿。川北背夫走慣了米倉道的陡坎，一踏上陳倉道，也得倒吸涼氣："這哪是路？是閻王爺設(shè)的考場！"北從寶雞陳倉起腳，往南一鉆就撞進秦嶺的胳肢窩，過大散關(guān)的風(fēng)窩子，爬鳳縣的九回腸，繞兩當(dāng)?shù)膩y石灘，穿略陽的白水江，最后像條泥鰍似的滑進漢中盆地——全程三百多里，步步都是"鬼門關(guān)"。 最險的是大散關(guān)。關(guān)樓修在兩山的牙縫里，左邊是刀削一樣的懸崖，右邊是能吞人的嘉陵江，路窄得像褲腰帶，馱貨的騾子過這兒，得貼著崖壁挪，蹄子打滑就可能連人帶貨滾進江里。老輩人說，當(dāng)年韓信的兵過散關(guān)，是"人拉著馬尾巴，馬銜著人的褲腳"，一步一磕頭才爬過去的。有回我跟略陽的藥農(nóng)上散關(guān)，他指著崖上的石孔說："這是搭棧道的樁眼，木頭爛了，石頭還記著疼呢！" 鳳縣的"九回腸"更絕。路在山肚子里繞，轉(zhuǎn)得人頭暈——剛爬上一個坡，以為到頂了，拐個彎又是一個坡；剛繞過一道梁，以為能喘氣了，抬頭又是一道梁。當(dāng)?shù)孛裰{唱："九回腸，九轉(zhuǎn)腸，轉(zhuǎn)得爹喊娘，轉(zhuǎn)得馬掉毛，轉(zhuǎn)得太陽落坡還在半山腰。"藥農(nóng)說："這路是老天爺故意擰的麻花，考驗人的骨頭硬不硬，心齊不齊。" 川北有句老話："山高擋不住云，路險嚇不住人。"陳倉道的地形，看著是絕境，其實藏著生機：大散關(guān)的霧能遮兵，九回腸的彎能藏糧，白水江的水急能運貨。就像老說書人說的："陳倉道的險，是給傻大膽看的；陳倉道的巧，是給有心人留的——它就像個悶葫蘆，懂它的人能掏出寶貝，不懂的人只能撞破頭。" 二、歷史是出連臺戲：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陳倉道最出名的戲，是韓信唱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故事在川北茶館里，能被擺成百樣版本，連穿開襠褲的娃子都知道："劉邦被項羽扔到蜀地，心里不服氣，就讓樊噲在褒斜道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修棧道，假裝要從那兒打回去；暗地里，韓信帶著兵，踩著陳倉道的石頭碴子，像偷油的耗子似的摸回了關(guān)中。" 那陣子的陳倉道，熱鬧得像趕場。明面上，樊噲的兵"修棧道"，把木頭敲得震天響，項羽的探子看得眼都直了；暗地里，韓信的兵"度陳倉"，白天躲在崖洞里，晚上摸著黑趕路，餓了啃口干糧，渴了喝口山泉水，連咳嗽都得捂著嘴。有個老兵在略陽的石壁上刻了句"夜行軍，腳不歇，為的是天下不流血"，字跡歪歪扭扭，卻比石碑還沉。 后來這道成了三國的"戰(zhàn)場"。諸葛亮北伐，五次出祁山，三次跟陳倉道較勁。公元228年，他派趙云在斜谷搖旗吶喊，自己帶著主力撲陳倉，沒想到魏將郝昭是塊硬茬——就憑千把人，靠著陳倉城的堅墻和陳倉道的險關(guān)，硬扛諸葛亮幾萬大軍二十多天。城上箭如雨下，城下尸堆成山，諸葛亮架云梯，郝昭就澆滾油；諸葛亮挖地道，郝昭就往地道里灌煙。最后蜀軍糧盡退兵，陳倉道上的血，把石頭都泡紅了。 可諸葛亮沒死心。他跟姜維說："陳倉道是塊肥肉，再難啃也得啃。"后來又派魏延走陳倉道，魏延是個急性子，嫌路繞，想"子午谷奇謀"，諸葛亮罵他："你懂個屁！陳倉道看著遠(yuǎn)，步步扎實；子午道看著近，一步踏空就萬劫不復(fù)。"這話說得在理——陳倉道的"繞"，其實是穩(wěn)；陳倉道的"險"，其實是防。 老茶館的掌柜說："陳倉道上的仗，打的不是力氣，是心眼。"韓信的"暗度"，是懂"虛虛實實"；郝昭的"死守"，是懂"以險制險"；諸葛亮的"堅持"，是懂"天道酬勤"。就像古語說的："兵者，詭道也；路者，人道也——道隨人變，人隨道活。"現(xiàn)在陳倉道上的石碑，刻著"韓信故道"的地方，總有人摸碑祈福，不是求升官發(fā)財，是求"遇事多轉(zhuǎn)個彎，做人多存點心"。 三、文化是壇老米酒：釀著煙火，飄著俠氣 陳倉道的文化，像略陽的罐罐茶，看著粗糙，喝著暖心。它不是文人筆下的詩，是百姓手里的活計；不是官府立的碑，是背夫嘴里的歌。 鳳縣的"趕場"最有看頭。自古陳倉道是"鹽馬道"，關(guān)中的鐵器、蜀地的井鹽、隴東的皮毛，都在鳳縣的集市上換——陜西的貨郎搖著撥浪鼓，四川的販子背著背簍，甘肅的馬幫哼著花兒，擠在一條街上，吵吵嚷嚷卻親如一家。老掌柜說："當(dāng)年韓信的兵過鳳縣，沒糧了，就是靠這些販子偷偷塞的餅子才活下來的。"現(xiàn)在鳳縣還有"三省巷"，陜西的醋香、四川的辣氣 　　褒斜道：秦嶺劈開的"陰陽路"◎羅文豪褒斜道這名字，聽著就帶股子文氣，可走起來能把漢子的眼淚顛出來。川北的老背夫常說："這道啊，是秦嶺給老天爺遞的帖子——陽面寫著'坦途'，陰面藏著'絕路'；明處是木頭搭的橋，暗處是石頭埋的險。"它北頭咬著陜西眉縣的斜峪關(guān)，南頭叼著漢中褒城的褒河口，像把劈開山的斧子，在秦嶺肚子里砍出條縫，兩千多年來，多少故事在這縫里生根發(fā)芽，長成了遮天蔽日的老林。一、地理是本硬皮書：左頁懸崖，右頁深谷褒斜道的地勢，能讓最野的山猴犯怵。廣元的采藥人蹲在火塘邊卷葉子煙："這道啊，是閻王爺晾腸子的架子！"北從眉縣斜峪關(guān)起步，往南一扎就鉆進秦嶺的胳肢窩，過太白縣的"九盤嶺"，爬留壩的"雞頭關(guān)"，繞褒城的"石門"，全程五百多里，步步都是"鬼門關(guān)"的通關(guān)文牒。最險的是石門棧道。棧道修在褒河的懸崖上，木頭樁子楔進石縫里，鋪的木板窄得像扁擔(dān)，底下就是能吞人的急流，水浪拍崖壁的聲響，能蓋過背夫的號子。老輩人說，當(dāng)年修棧道，工匠是"腰里拴著繩，腳底下踩著空"，一錘子沒敲準(zhǔn)，就可能成了魚食。去年我跟漢中的老石匠去看遺跡，他指著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方孔說："這是架橫梁的石窩，每個孔都得鑿得方方正正，差一分木頭就卡不住——老輩子的規(guī)矩，寧肯多費三天工，不能少鑿半寸石。"留壩的"雞頭關(guān)"更絕。關(guān)樓修在山尖尖上，路在關(guān)前拐了個"之"字彎，像雞頭啄食，故名"雞頭關(guān)"。背二歌里唱："雞頭關(guān)，脖子彎，上看帽子掉，下看腳底板，過了這關(guān)喘口氣，前頭還有九道險！"采藥人說，這關(guān)是老天爺設(shè)的考場，考的不是力氣是心眼——貪心走得急的，準(zhǔn)保在拐彎處被風(fēng)刮下崖；心浮氣躁的，站在關(guān)樓前腿肚子就轉(zhuǎn)筋。川北有句老話："山高擋不住云，道險擋不住人。"褒斜道的地理，看著是絕境，其實藏著活法：九盤嶺的拐能藏兵，石門的洞能避雨，褒河的水能運糧。就像老石匠說的："這道是塊試金石，軟骨頭來了碎成渣，硬漢子過了成塊鋼。"二、歷史是出連臺戲：棧道為幕，兵戈作唱褒斜道最出名的戲，是劉邦的"真假猴王"。這故事在川北茶館能擺成七十二變，連穿開襠褲的娃娃都曉得："劉邦被項羽趕到蜀地，心里頭憋著股火，就喊人在褒斜道上修棧道，修得驚天動地；暗地里呢，韓信帶著兵從陳倉道溜了，把章邯打了個措手不及！"那會兒的褒斜道，活像個大戲臺。明面上，工匠們扛著斧頭喊號子，棧道修得熱火朝天，木頭砸進石縫的聲響，把項羽的探子哄得團團轉(zhuǎn)；暗地里，劉邦的兵早換成了便裝，跟著背夫混出了蜀地。留壩的老人們說，當(dāng)年修棧道的工匠里，十個有九個是當(dāng)兵的，白天鑿石頭，晚上就往陳倉道送信，"明修棧道是幌子，暗度陳倉才是真章——這道上的木頭，每根都藏著倆字：'騙術(shù)'。"到了三國，褒斜道成了諸葛亮的"北伐路"。丞相五次出祁山，三次走的褒斜道，每次都帶著人修棧道，"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把棧道修得能跑馬車。公元234年，他最后一次北伐，就在褒斜道的五丈原病逝，臨終前還囑咐姜維："棧道要修得扎實，莫要誤了軍情。"現(xiàn)在五丈原還有"護棧碑"，刻著"棧存則兵通，棧毀則兵阻"，字里行間都是血和淚。老茶館的瞎子先生敲著竹板唱："褒斜道，兩頭翹，一頭拴著漢家旗，一頭掛著蜀漢刀；木頭棧，石頭橋，橋上走的是兵戈，橋下流的是民膏。"這話不假——這道既是劉邦的"龍興路"，也是諸葛亮的"鞠躬路"，更是百姓的"血汗路"。就像古語說的："一棧通秦蜀，千秋記興亡。"如今棧道遺跡旁，總有人擺上酒壺，不是祭神仙，是祭那些修棧道的工匠，他們的骨頭早化成了棧道的灰，可那股子"寧肯累死也不糊弄"的勁，還在風(fēng)里飄。三、文化是壇老陳醋：酸里帶咸，咸里透香褒斜道的文化，像漢中的漿水面，看著清淡，吃著夠味。它不寫在史書的鉛字里，全泡在百姓的日子中：留壩的"棧道號子"，是活的《營造法式》；褒城的"石門銘"，是鐵的書法教材。最絕的是石門石刻。東漢年間，工匠鑿?fù)ㄊT隧道，把修路的經(jīng)過刻在崖壁上，就是著名的《石門頌》。字寫得龍飛鳳舞，既有"平陵郭君，以道艱難，修飾斯路"的記載，也有"良匠鐫刻，壁立成形"的自豪。漢中的老秀才說："這字看著狂，實則穩(wěn)，就像褒斜道的棧道——看著懸，實則牢。"現(xiàn)在的書法愛好者去石門，不是為了學(xué)筆法，是為了學(xué)那股子"鑿石如寫字，寫字如鑿石"的較真勁。留壩的"棧道號子"更有意思。領(lǐng)號的老漢嗓子像被煙熏過，喊起來卻震山響："打樁要打深，莫要怕費勁；鋪板要鋪勻，莫要傷路人......"這號子沒譜子，全憑心口相傳，是修棧道的"安全手冊"。有回我跟背夫?qū)W喊，剛喊兩句就被笑："你這是唱山歌，不是喊號子！號子要帶著勁，帶著規(guī)矩，聽著號子干活，才不會出岔子。"褒斜道的文化，是壇越陳越香的老陳醋。它不裝在文人的筆硯里，全浸在工匠的汗水里：石門石刻的鑿痕，是刻在石頭上的"工匠精神"；棧道號子的節(jié)奏，是融進空氣里的"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就像老秀才說的："這道上的字，不是寫出來的，是鑿出來的；這道上的歌，不是唱出來的，是喊出來的——字字帶石渣，句句冒汗味。"四、規(guī)矩是根硬骨頭：棧道為證，民心為碑褒斜道的規(guī)矩，比棧道的木頭還扎實。老石匠說："修棧道有三不：偷工減料的不鑿，心術(shù)不正的不招，驗收不嚴(yán)的不用。"東漢有個監(jiān)工想少用木料，工匠們連夜把他的鋪蓋扔出了工地："你要糊弄老天爺，我們就糊弄你——這棧道要是塌了，先把你填進去！"最讓人敬的是"護棧公約"。明代有個官員巡查褒斜道，見棧道的木板朽了，當(dāng)即讓人換掉，還立下規(guī)矩："每十里設(shè)一個護棧人，每月一小修，每年一大修，修不好的，罰他背石頭贖罪。"現(xiàn)在留壩的"護棧碑"上，還能看見模糊的刻字："棧者，戰(zhàn)也，關(guān)乎軍民生死；護者，戶也，系著萬家禍福。"去年我在石門遺址，見一群學(xué)生圍著"廉潔棧道"的展板，老師在講："當(dāng)年諸葛亮修棧道，要求'一根木頭一顆釘，都要記在賬上'，軍需官要是敢多報一個銅板，立馬軍法處置。"有個小胖娃問："丞相為啥這么嚴(yán)？"老師指著遠(yuǎn)處的棧道說："你看這棧道，一根木頭松了，整段都可能塌；一個銅板貪了，人心就可能散——這道上的規(guī)矩，從來都不是管木頭的，是管人心的。"褒斜道的風(fēng)，還在吹。吹過朽了的棧道樁，吹過斑駁的石刻，吹過孩子們的笑臉，帶著老輩人的話："木頭會爛，石頭會老，可規(guī)矩不會——就像這道，能繞開懸崖，卻繞不開良心；能避開急流，卻避不開公正。"是啊，褒斜道早不是當(dāng)年的行軍路了，可那些鑿在石頭上的規(guī)矩，喊在號子里的良心，還在滋養(yǎng)著這片土地。當(dāng)新時代的陽光灑在石門的崖壁上，那些被歲月磨亮的"工匠精神"和"廉潔基因"，正變成新的路標(biāo)——它們告訴我們：啥叫"實打?qū)嶈徃苫?，明明白白做?quot;，啥叫"棧道雖險，險不過貪心；人心雖軟，軟不過規(guī)矩"。這道啊，是秦嶺寫給人間的信，字里行間全是老理兒：山再高，高不過手里的鑿子；路再險，險不過心里的尺子。走在褒斜道的遺跡旁，仿佛還能聽見工匠的號子、士兵的腳步聲，它們混在風(fēng)里，成了最動人的提醒：無論是修棧道，還是做學(xué)問，無論是當(dāng)工匠，還是做干部，都得像褒斜道的木頭一樣——扎得深，站得直，撐得起事，護得住人。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六儻駱道：那根拴住秦蜀的老藤 ◎羅文豪儻駱道這根老藤，一頭纏死了長安的晨鐘，一頭勒活了蜀地的暮鼓——左拽著秦嶺的骨，右扯著巴山的肉，把八百里云棧擰成了老天爺?shù)难澭鼛?，稍一使勁，就能把關(guān)中平原和四川盆地勒出個紅印子。你別不信，站在華陽古鎮(zhèn)的老戲樓往下瞅，那道轍印深的，能當(dāng)井繩用，打上來的不是水，是秦漢的兵戈、唐宋的詩、明清的騾馬糞，混著川北漢子的汗珠子，在石板縫里泡成了老醋，酸得人直咂嘴。 這道不是人走出來的，是山精和河怪打架打出來的。秦嶺說“這塊地該我”，巴山說“憑啥子”，倆老漢揪著頭發(fā)滾坡，從太白山滾到米倉山，指甲縫里摳出的泥，落地就成了關(guān)隘；骨頭撞出的火星，落地就成了驛站。厚畛子是秦嶺的門牙，華陽鎮(zhèn)是巴山的后槽牙，儻駱道就從這牙縫里擠過去，活像條泥鰍，滑得很——晴天是曬干的蛇，硬邦邦能硌斷馬蹄子；雨天是泡脹的鱔，軟塌塌能裹住人的腿。川北老鄉(xiāng)說它“鬼門關(guān)，走一趟，三魂丟兩魂，剩下一魂拴在樹椏上”，可不是誆人：上看是“一線天”，像老天爺瞇著眼看你；下看是“萬丈淵”，像閻王爺張著嘴等你，腳底下的石板磨得比婆姨的鏡臺還亮，那是多少代人把鞋底磨穿，把骨頭渣子摻進去，才焐出的包漿。 要說這道的性子，比川北的烈女還犟。長安的官老爺想順順當(dāng)當(dāng)進蜀？沒門！它偏在鷹嘴崖拐個急彎，讓轎子抬不直腰；成都的貨郎想輕輕松松出關(guān)？沒轍！它偏在黑風(fēng)口吹陣妖風(fēng)，把鹽巴袋刮進溝里?？删褪沁@股犟勁，反倒成了寶貝——當(dāng)年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儻駱道這根暗線，藏得比川北婆娘的私房錢還嚴(yán)實，愣是把十萬大軍變成了地里的蚯蚓，悄沒聲息就拱到了關(guān)中；后來楊貴妃愛吃荔枝，快馬從涪陵出發(fā)，順著這道跑，馬鞭子抽得比暴雨還密，“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把“紅塵一騎妃子笑”的香艷，泡進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苦澀里，這滋味，就像川北的泡菜，酸里帶甜，辣里藏鮮。 道上的石頭都記得事。華陽古鎮(zhèn)的老槐樹，樹洞里塞著唐朝的酒壺，倒出來還有“李白醉題”的墨香——那詩仙當(dāng)年打這兒過，被山風(fēng)吹得站不穩(wěn)，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扯著嗓子喊“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聲音撞在崖壁上，碎成了星子，到現(xiàn)在還在夜里閃；杜甫更可憐，牽著瘦馬走得腳疼，在石板上寫下“五盤雖云險，山色佳有余”，字里全是疼，卻偏要硬撐著說“佳”，活像川北漢子摔了跤，爬起來拍拍灰：“莫得事，這點疼算啥子！” 最有意思的是道上的人。挑夫們喊的號子，比川北的山歌還野：“嘿喲嘿，往上攀，攀過這道梁，婆娘孩子有衣裳！”“嘿喲嘿，往下走，走到那碼頭，燒酒臘肉管夠夠！”他們的腳繭比銅錢還厚，肩膀上的繭子能當(dāng)磨刀石，卻偏要在石頭上刻下“平安”二字，刻得深的，能嵌進半塊指甲蓋。驛站的幺妹兒，梳著麻花辮，遞水時總說“慢些走，前頭有霧”，眼里的牽掛比山澗的霧氣還濃，多少挑夫把這話揣在懷里，走再險的路，心里也暖烘烘的。到了冬天，雪下得能埋住馬肚子，道上的人家會把火塘燒得旺旺的，見著陌生人就喊“進來烤烤火，喝碗熱湯”，那股熱乎勁，能把冰雪化成春水——這就是儻駱道養(yǎng)出的性子：外冷里熱，像川北的老臘肉，看著硬，嚼著香。 如今這道，倒成了個老祖宗留下的念想。華陽古鎮(zhèn)的老茶館里，穿藍(lán)布衫的老漢捧著蓋碗茶，說“當(dāng)年這道上，騾子比現(xiàn)在的汽車還多”，唾沫星子濺在茶碗里，驚起一圈圈漣漪，像極了當(dāng)年馬幫走過的蹄?。缓耦匙拥拿袼迚ι?，掛著老地圖，儻駱道像條紅線，把長安和成都連起來，游客們指著它說“好險”，卻不知腳下的石板縫里，還藏著挑夫的汗、士兵的血、詩人的淚。川北老鄉(xiāng)還是老樣子，見著人就說“走儻駱道？得趁早，天一亮就得動身，不然趕不上山頂?shù)娜疹^”，這話聽著土，卻藏著理：人生路，不就像這儻駱道？有上坡的累，有下坡的險，可只要腳不停，總能走到亮處。 說到底，儻駱道哪是道?。克歉}，一頭連著中原的文氣，一頭連著蜀地的煙火，把長安的詩、洛陽的畫、成都的錦、閬中的醋，全揉在一起，釀出了咱中國人的精氣神。川北有句老話：“路是人走出來的，氣是人造出來的?！眱樀肋@口氣，憋了兩千年，到現(xiàn)在還沒泄——你聽，風(fēng)過秦嶺，帶著長安的鐘鳴；雨落巴山，帶著蜀地的琴音，那都是它在跟你說話呢：“莫怕難，往前走，路的盡頭，總有亮堂處。” 這道，就該這么活著——像川北的老藤，纏著山，繞著水，把歷史的根扎得深，把未來的蔓伸得遠(yuǎn)，讓每一個走過的人都知道：有些路，看著險，走過去，才叫人生。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七子午道◎羅文豪子午道：那根挑著秦蜀的老扁擔(dān) 子午道這根老扁擔(dān)，一頭挑著長安的城墻磚，一頭壓著漢中的田埂泥，硬生生把秦嶺的脊梁壓出道凹，把巴山的肚子勒出痕——北邊的關(guān)中風(fēng)沙想往南跑，被它攔成了碎末；南邊的蜀地?zé)熡晗胪憋h，被它濾成了細(xì)霧。川北的老漢說，這道是老天爺用斧子劈出來的，劈得秦嶺嗷嗷叫，劈得巴山直哼哼，劈出的石縫里，長出過秦漢的劍穗，唐宋的酒旗，明清的騾鈴，混著挑夫的號子，在崖壁上結(jié)了層殼，摳下來聞聞，全是汗味裹著酒香。你站在子午谷口瞅，這道野得像川北的山猴，專挑最難走的地方躥。左邊是鷹嘴巖，石頭尖得能戳破天；右邊是黑龍?zhí)?，水深得能吞掉日頭。路呢？在石縫里拐來拐去，像條被踩疼的蛇，一會兒盤到山頂，一會兒鉆進溝底。晴天時，日頭把石板曬得燙腳，能烙熟雞蛋；雨天里，泥水把腳印泡得發(fā)脹，能養(yǎng)出青苔。川北的老話咋說？“子午道，子午道，走一趟，脫層膘——上坡腿打顫，下坡心直跳，夜里夢見石頭咬?！笨刹皇翘撗裕耗顷P(guān)隘長得比閻王的門檻還高，“子午關(guān)”三個大字刻在崖上，被雨水泡得發(fā)烏，像老漢皺緊的眉頭；那驛站建得比麻雀的窩還巧，“腰竹嶺”的木樓懸在半空，柱子插在石縫里，風(fēng)一吹晃悠悠，卻愣是站了千年，比山腳下的老槐樹還結(jié)實。這道的性子，比川北的犟老漢還擰。長安的皇帝想修直些？它偏在拐棗坡繞三個彎，讓龍輦的輪子卡得咯吱響；漢中的貨郎想走順些？它偏在興隆嶺設(shè)道坎，讓背簍的繩子勒斷三層皮?？删褪沁@股擰勁，反倒成了救命繩——當(dāng)年劉邦被項羽逼進蜀地，踩著這道走時，鞋底子磨穿了，就用茅草裹腳；干糧吃完了，就嚼崖上的野棗。到了南鄭，他回頭瞅著這道，冷不丁讓士兵燒了棧道，一把火燒得比晚霞還紅，燒斷了追兵的眼，燒出了大漢的根。后來王莽說這道“子為北，午為南”，硬給它安了這名兒，可川北人不認(rèn)，還叫它“荔枝道”——當(dāng)年楊貴妃愛吃那口鮮，快馬從涪陵出發(fā)，順著這道跑，馬蹄子敲得比鼓點還密，“五里一郵，十里一驛”，把“一騎紅塵妃子笑”的甜，泡進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苦里，那滋味，就像川北的酸湯魚，辣得人直吐舌頭，偏又舍不得松筷子。道上的石頭都記著賬呢。子午關(guān)的老碑，字被風(fēng)啃得只剩個輪廓，卻還能看出“漢初三杰”的影子——張良站在這兒掐著指頭算，算準(zhǔn)了棧道燒得越旺，劉邦的江山越穩(wěn)；韓信蹲在那兒畫地圖，筆尖戳破了三張紙，畫出了“明燒棧道，暗度陳倉”的巧。往南走，腰竹嶺的石板上，有串腳印比臉盆還大，傳說是諸葛亮北伐時踩的——他的木牛流馬在這道上走，輪子碾出的轍比犁溝還深，把“鞠躬盡瘁”四個字，碾進了石頭縫里。最奇的是拐棗坡的那棵老松樹，樹身上有個洞，據(jù)說當(dāng)年李白打這兒過，喝醉了把酒壺塞進去，到現(xiàn)在風(fēng)一吹，樹洞里還飄著“蜀道之難”的調(diào)子，驚得山雀子撲棱棱飛，像被詩里的險字扎了翅膀。要說這道上的人，比川北的包谷酒還烈。挑夫們的號子能掀翻山頂?shù)脑疲骸昂賳押?，往上攀，攀過子午關(guān)，銀子往家搬！”“嘿喲嘿，往下顛，顛到南鄭縣，熱湯泡饃管夠咱！”他們的肩膀被扁擔(dān)壓出兩道棱，像山梁上的分水嶺，左邊是關(guān)中的麥香，右邊是蜀地的稻香。驛站的幺妹兒，扎著紅頭繩，遞水時總說“慢些走，前頭有滑石”，聲音軟得像山澗的水，卻能把挑夫的魂勾住——多少漢子把這話嚼碎了咽進肚里，走再陡的坡，腳底下也穩(wěn)當(dāng)。到了冬天，雪下得能埋住半截子樹，道邊的人家就把火塘燒得通紅，見著生人就喊“進屋暖和暖和，烤個洋芋”，那洋芋烤得焦糊糊的，掰開一看，黃得像太陽，能把凍僵的骨頭焐軟。這就是子午道養(yǎng)出的脾性：面冷心熱，像川北的老壇酸菜，看著青生生的，嚼著酸溜溜的，咽下去卻渾身舒坦。這道的用場，比川北婆娘的針線笸籮還雜。戰(zhàn)時是弓弦，繃得比鐵還緊——魏延想從這兒奇襲長安，算盤打得比銅鈴還響，可惜諸葛亮沒點頭，不然這道上得再多些刀光劍影；平時是綢帶，軟得能繞指柔——陜西的布帛往南運，四川的茶葉往北走，騾馬隊排得比長蛇還長，鈴鐺聲從子午關(guān)能傳到南鄭城，把“互通有無”四個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貟煸谇貛X的脖子上。最有意思的是開春時，山里的藥農(nóng)背著背簍往上爬，采天麻、挖當(dāng)歸，腳底下的石頭滑，就用樹枝當(dāng)拐棍，拐棍拄過的地方，后來都長出了新草，像是道在說：“歇口氣，莫急，好東西都在里頭藏著呢。” 如今這道，成了老祖宗留下的念想。南鄭城里的老茶館，穿對襟褂子的老漢捧著蓋碗茶，說“當(dāng)年這道上，一天過的騾馬，比現(xiàn)在的汽車還多”，茶沫子在碗里轉(zhuǎn)圈圈，像極了當(dāng)年馬幫踩出的蹄印。子午谷的游客棧道上，年輕人扶著欄桿往下看，驚嘆“好險”，卻不知腳底下的石頭里，還嵌著挑夫的汗珠子，一到陰雨天，就滲出來，亮晶晶的，像沒干的淚。川北的娃娃跟著大人來，指著崖壁上的刻痕問“這是啥”，大人就說“這是路的骨頭”——可不是嘛，這道的骨頭硬著呢，經(jīng)得住千年的風(fēng)刮雨打，經(jīng)得住萬人的踩來踏去。說到底，子午道哪是道啊？它是根臍帶，一頭連著中原的文脈，一頭連著蜀地的煙火，把長安的碑、洛陽的紙、成都的錦、閬中的醋，一股腦兒揉在一起，釀出了咱中國人的精氣神。川北有句老話：“路通了，心就近了?！弊游绲劳藘汕?，把秦人的直爽、蜀人的靈動，通成了一鍋熬得稠稠的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F(xiàn)在風(fēng)過秦嶺，還帶著當(dāng)年的號子；雨落巴山，還裹著當(dāng)年的茶香——這道在跟咱說呢：“莫忘了，路是走出來的，情是連出來的，只要腳不停，再遠(yuǎn)的地方，也能走到心跟前?！? 這道，就該這么活著——像川北的老扁擔(dān)，挑過重?fù)?dān)，壓過傷痕，卻始終直挺挺的，一頭挑著過去的故事，一頭挑著將來的日子，讓每個走過的人都知道：有些路，看著難，走下去，才能見著最亮的光。 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八荔枝道：那根串起紅荔與煙火的老繩 ◎羅文豪荔枝道這根老繩，一頭拴著涪陵的紅荔林，一頭系著長安的金鑾殿，硬生生把大巴山的骨頭勒出紅印子，把秦嶺的筋拽得直打顫。川北老漢說，這道是老天爺用紅綢子變的，綢子浸過荔枝汁，紅得發(fā)暗，風(fēng)一吹，能飄出千年的甜；雨一淋，又滲出萬代的苦，纏在秦蜀的山坳里，解不開，扯不斷，成了條活脈。 你站在萬源的青灘埡往下瞅，這道野得像川北的紅鬃馬，專挑最難走的崖縫鉆。左邊是鷹嘴巖，石頭尖得能戳穿云；右邊是黑水河，浪急得能吞掉船。路呢？在石梯上盤來繞去，像條被曬蔫的紅蛇，一會兒纏上山頂?shù)狞S桷樹，一會兒鉆進溝底的芭茅叢。晴天時，日頭把石板烤得發(fā)燙，能烙熟帶殼的花生；雨天里，泥漿把腳印泡得發(fā)脹，能養(yǎng)出滑溜溜的青苔。川北的老話咋說？“荔枝道，荔枝道，十步一險，百步一妖——上坡腳桿軟，下坡心子跳，夜里夢見紅荔掉?！笨刹皇翘撗裕耗恰巴l(xiāng)臺”的石梯，陡得像直插云天的梯子，每級都磨得發(fā)亮，是挑夫的草鞋蹭了千年，把石頭蹭出了包漿；那“馬幫歇”的巖洞，大得能裝下十匹騾馬，巖壁上刻著“平安”二字，刻得深的，能嵌進半塊指甲蓋，是趕馬人用鑿子鑿了又鑿，把念想鑿進了石頭縫。 這道的性子，比川北的紅辣椒還烈。涪陵的荔農(nóng)想讓果子早到長安？它偏在八臺嶺拐三個彎，讓挑擔(dān)的漢子喘得像風(fēng)箱；長安的官差想讓快馬跑順些？它偏在鎮(zhèn)巴的黑風(fēng)口設(shè)道坎，讓馬蹄子打滑，濺起的泥點能糊住眼睛?？删褪沁@股烈勁，熬出了最金貴的甜——當(dāng)年楊貴妃愛吃荔枝，這道就成了條飛繩。涪陵的果農(nóng)天不亮就上樹，挑最紅的“妃子笑”，連枝帶葉塞進竹簍，簍底墊著松針，怕顛壞了果肉；挑夫們裹緊綁腿，扁擔(dān)往肩上一擱，號子喊得比山風(fēng)還響：“嘿喲嘿，往上攀，紅荔壓得擔(dān)子彎，送到長安換銅錢！”“嘿喲嘿，往下顛，汗珠子摔成八瓣瓣，婆娘娃兒等咱還！” 快馬更是拼了命。驛卒把竹簍往馬背上一捆，鞭子抽得比暴雨還密，馬跑起來，四蹄翻飛，像貼著地皮飛。過了達(dá)州的羅江鎮(zhèn)，馬嘴里吐著白沫，驛卒就往它嘴里灌米酒；到了漢中的午子關(guān)，馬蹄子磨出了血，就用布裹了再跑?！耙惑A過一驛，驛騎如星流”，杜牧寫的“一騎紅塵妃子笑”，那“紅塵”不是馬揚起的灰，是挑夫的汗珠子被日頭曬出的白氣，是快馬的蹄子踏碎的紅泥；那“笑”里，藏著多少人的苦——有荔農(nóng)爬樹時摔斷的腿，有挑夫在巖縫里凍僵的手，有驛馬累死在道上的嗚咽，甜得發(fā)腥，像荔枝核里的澀，咽不下，吐不出。 道上的石頭都記著甜酸。萬源的永寧驛，老墻縫里還嵌著半片荔枝殼，據(jù)說當(dāng)年快馬打這兒過，竹簍晃了一下，掉了顆果子，滾進墻縫，后來竟長出棵小苗，可惜北方的土養(yǎng)不活，沒多久就枯了，卻把“紅”字刻進了墻里。鎮(zhèn)巴的觀音崖，巖壁上有串蹄印，比平常馬印大一圈，老漢們說那是送荔枝的“千里駒”踩的，馬通人性，知道果子金貴，每一步都踩得穩(wěn)穩(wěn)的，蹄印深的地方，能盛下半瓢水，雨天積了水，晃悠悠的，像裝著當(dāng)年的月光。 最鮮活的是道上的人。川北的幺妹兒在驛站邊擺個攤子，竹籃里盛著山泉水，見挑夫過來就喊：“哥子，喝口涼水，潤潤喉！”聲音甜得像荔枝蜜，挑夫們接過水瓢，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把嘴說：“幺妹兒的水，比荔枝還解渴！”趕馬的大叔牽著馬歇腳，會從懷里掏出顆干荔枝，塞給路邊的娃娃，說：“嘗嘗，這是南邊來的甜果果?！蓖尥迋兒谧炖铮岵坏媒?，任那甜味慢慢滲進舌尖，眼睛瞪得溜圓，像藏著顆小太陽。 到了荔枝成熟的時節(jié)，道上更熱鬧。挑擔(dān)的、趕馬的、背簍的，隊伍排得比大巴山的溪流還長。竹簍里的荔枝，紅得發(fā)亮，像堆在一起的小燈籠，葉子還綠著，帶著涪陵的水汽。川北的貨郎也跟著湊趣，挑著鹽巴、布匹往南走，見著荔農(nóng)就換幾顆果子，說“嘗嘗鮮，回頭發(fā)財”；南邊的販子背著茶葉、蜀錦往北去，遇著關(guān)中的客商就炫耀：“咱這道上的紅荔，長安的貴人搶著要！”道上的炊煙也帶著甜，驛站的灶房里，除了煮苞谷、蒸洋芋，偶爾也會飄出荔枝的香——那是舍不得吃的挑夫，把快爛的果子扔進鍋里，煮出鍋甜水，分給大家喝，喝得人咂嘴，說“比蜂蜜水還巴適”。 這道的性子，外烈內(nèi)軟，像川北的紅苕，埋在土里硬邦邦，蒸熟了甜糯糯。戰(zhàn)時它是根鐵繩，能拴住千軍萬馬——當(dāng)年張獻(xiàn)忠入川，就順著這道走，馬隊踏過青灘埡，馬蹄子把石板鑿出火星，卻沒傷著路邊的荔枝苗，據(jù)說他老家也種荔，念著這份甜，特意下令“不傷紅荔樹”；平時它是條棉繩，能串起南北的煙火——陜西的鍋盔往南運，蜀地的臘肉往北走，連關(guān)中的秦腔、川北的山歌，也順著道飄，秦腔的剛勁撞上山歌的婉轉(zhuǎn)，竟揉出種特別的調(diào)，在山谷里回蕩，像荔肉裹著梅醬，酸辣里帶甜。 如今這道，成了本翻舊的線裝書。萬源的荔枝道博物館里，玻璃柜里擺著老竹簍，簍底的松針早枯成了灰，卻還能看出當(dāng)年墊過紅荔的痕跡；鎮(zhèn)巴的古驛道上，游客踩著磨亮的石板，聽導(dǎo)游講“一騎紅塵”的故事，有人問：“當(dāng)年的荔枝，真有那么甜？”穿藍(lán)布衫的老漢就接話：“甜是甜，可那甜里，有咱川北人的汗珠子嘞！” 開春時，道邊的野花開了，紅的、粉的，像落了一地的荔枝花。放牛的娃娃牽著牛走過，會撿起塊帶刻痕的石頭，問爺爺：“這上面刻的啥？”爺爺摸摸他的頭，說：“刻的是路，也是日子——以前的人，踩著這路討生活，把苦日子熬出了甜；現(xiàn)在的人，看著這路想從前，才知道甜日子來得不易?！?lt;/p> 說到底，荔枝道哪是道?。克歉槔K，串起了紅荔的甜、挑夫的苦、幺妹兒的笑、老漢的嘆，串起了秦蜀的煙火，串起了古今的念想。川北有句老話：“甜從苦里來，路從腳下開。”這道上的甜，是用苦泡出來的；這道上的路，是用人腳踩出來的?，F(xiàn)在風(fēng)過大巴山，還能聽見挑夫的號子在山谷里打旋；雨落秦嶺，還能聞見荔枝的甜在風(fēng)里飄——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話：日子再難，只要肯走，總能踩出條甜路來。 這道，就該這么活著。像川北人泡的荔枝酒，年頭越久，味越厚，打開壇子，甜里帶苦，苦里藏香，咂一口，能品出千年的煙火氣。

欧美精品久久性爱|玖玖资源站365|亚洲精品福利无码|超碰97成人人人|超碰在线社区呦呦|亚洲人成社区|亚州欧美国产综合|激情网站丁香花亚洲免费分钟国产|97成人在线视频免费观|亚洲丝袜婷婷

羅文豪作品《現(xiàn)代散文 川北方言故事》

陽光

羅文豪作品《現(xiàn)代散文川北方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