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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走過山間——夏特大環(huán)線紀(jì)實（上）6月21日-28日

花兒

人與山在一起，就是“仙”。 這座山很遙遠，是古代詩人無法到達的地方，關(guān)于它的詩歌寥寥無幾：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詩歌的余韻回響千年，這里鮮有古代游僧的足跡，雖然它比鐘南山靈秀百倍，但山間沒有僧舍道觀。它默默橫亙新疆全境，延伸至中亞，它是天山，全長2500公里，是世界十大名山之一，它風(fēng)情萬種，它雄渾壯麗，它使人沉醉，它是自然的存在，它是生命的起源。 從飛行圖上看地球，夏塔一帶的天山綠如翡翠，縱橫著無數(shù)的白冰川，綠色的山脈如葉脈，伸展出柔曼的枝葉，如水草一樣蕩漾在白色的雪峰之間。這一帶的天山確是最美的一段，它擁有山的全部內(nèi)涵。 我又一次踏上火車，去千里外行走，和你一樣，我的行囊有應(yīng)對風(fēng)雪的裝備，還有勇氣和信心。 這是第三次走夏特，第一次是十年前，夏特穿越，從南疆到北疆，行走100公里，遭遇九死一生；第二次是夏特往返，徒步60公里，行走不同的視角，依然是大氣磅礴的風(fēng)景毫不厭倦。第三次是夏特大環(huán)線，從夏特鄉(xiāng)良棲書院出發(fā)，徒步90公里，這三次徒步路線不同，相同之處是跟隨同一個領(lǐng)隊：剛剛好，我穿著同一件衣服，雖然這衣服顯得裝備不佳，這是我的懷舊心情，再說，山的閃光的美使得人穿什么衣服都跟著閃光，你穿什么在山里都是美的。 這次徒步幾個隊伍一起走，大約有八九十人行走在山間，我習(xí)慣獨行，他們的閑談使我覺得很躁，習(xí)慣清凈的人，獨行也如眾，如眾則沉默。<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我是有意讓過眾人，不愿意跟隨，看野花，看河流，看石頭......我不害怕迷路，因為我不會漏過前方的背影，那就是方向。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行走，這樣不會累。 從阿里回來僅僅是一周，我灑掃了庭院，準(zhǔn)備了行囊，整理了一萬張照片，累得頭昏，頭頂像飄著一朵云，他們說這是醉氧。于是第一天我一直走在云下，從人間的喧囂走入草原的細雨，我的臉走得白里透紅，頭漸漸不暈了。 向著白云升起的地方行走，云蒸騰山間，與天空連成一片，走在草原上七弦琴的小徑上，路徑邊開滿閑散的野花，漫向弧形的地平線，草原遼闊，無盡的牛群淹沒在花海里，它們吃的是蒲公英，它們安詳?shù)卣九P，用它們美麗的大眼睛望著走過的隊伍，起伏的草原由雪嶺云杉收了一道蒼翠的邊，天青色是整個畫廊的背景。 黃昏到達宿營地，扎上帳篷，面對青山，云裊裊而上，低垂在山峰上，草原上的花正青春，努力綻放每一片花瓣，漫步花叢，馬放南山，牛羊滿坡，草原的空曠里是無邊的自在，兩匹馬馳騁而來，馬背上的騎手飛花而過，你能想到的浪漫這里都有了。 花葉上的雨水沾濕了鞋襪，天邊的一抹微黃隱沒在青灰的暮云里，我吃了晚飯，鉆進帳篷，換下一腿泥的褲子，扔掉濕透的襪子，穿著羽絨服裹到睡袋里，腿隱隱約約有點抽筋，今天行走四個小時，八公里，有點累，一覺到拂曉。 第二天是個晴天，走上山崗，越高的地方山的氣場越強大，野花繁密，紅色的，藍紫的，潔白的，金黃的，開滿山坡，這一帶的藍松白雪就是汗亞拉克眾神的花園，野蔥開著淡紫紅的花，山頭特有的長得像狼牙棒一樣的渾身是刺的植物也開滿白色透出粉紅的蝶形花兒，像是它想飛的魂，它長著羽狀復(fù)葉，高度齊腿，有的比我還高，粗壯的莖上長滿長長的刺，牛馬都不靠近它，它的間隙處有時散著藍色的勿忘我，有時開著招搖的虞美人，互不妨礙地同生。 野花的山坡鋪展到山下，遠處是隆起的青山，白云繚繞，青山上無數(shù)青黛的山褶，勾勒著山的溝壑。野花的名字最為人知的是金蓮花，別的花，雖然有自然精密的構(gòu)思，嬌柔卻不懼風(fēng)雨的花瓣，姹紫嫣紅的色調(diào)，卻有著鄉(xiāng)土的學(xué)名，比如一種淡粉色的長得像蒲公英的小菊花，偏偏叫泥胡菜；一種淡紫色很素雅的花瓣上勾著紫色花脈的五瓣花常常在路邊招搖，一叢一叢生長著，無憂在風(fēng)中，它的名字叫老鸛草，紫色的香雪球名字倒高雅，它喜歡長在石縫，礫石堆里忽然冒出一叢，花妍絕對鮮亮；偶爾出現(xiàn)黃帚橐吾，因花序而出眾；還有長著細細花瓣的一盞盞黃色小菊花，名字叫狗舌草；藍紫色的筋骨草，白花的卷耳草，明黃色的委陵菜，最為驚艷的是紅色火絨草，它無論在哪里出現(xiàn)都是奪人眼球的一株，它長著紅艷的細細密密的花瓣，花蕊是金黃的，大的如掌心寶，小的如拇指蓋，清晨它的花瓣圍成一圈小火輪，深紫色的花萼擁著紅色的花瓣和金色的一粒?；ㄈ铮倏?，它含著一汪透明的露水，像一只小小的酒盅，搖一搖，露水就漾出來，灑不盡的清寒，留下露水的晶瑩與花顏互相輝映，清晨的光溫暖淡黃，草原到處都迸射生機，一朵花的心思已經(jīng)如此美麗，讓我如何去描繪？ 一陣風(fēng)吹過，草地蒸騰的濕氣彌漫成霧，迅速襲過來，“起霧了，快走！”霧的風(fēng)險是看不見路，所幸人多不會迷失腳下的馬道。 我們換上雨披，走過一段較平的山體，雨開始變成冰雹，噼里啪啦打在草地上，濺起一顆顆小珍珠，正想欣賞一下滿地珍珠的草地，雨又來了，一絲絲從天扯到地，很快褲子和鞋子都濕透了，風(fēng)越來越大，云霧跑得比人們快多了，它沖向山巒。<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我自走在野花招搖的小徑，走過一山又一崗，遠眺河流如圖，靜止成流暢的線條。 雨會凝結(jié)成雪粒撲面而來，你正想看看雪有多大時，雪卻停了，在神的花園經(jīng)歷四季，這場風(fēng)雪瞬間無蹤跡。<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風(fēng)波很少會影響小花的嬌艷，它們長得很細，花瓣或者花穗相對較大，遠看像彩色的精靈浮在草地上。<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剛脫下雨披，準(zhǔn)備吃點喝點，小水塘里一圈一圈漣漪表明細雨又下起來了，水塘邊圍著一圈小野花，找塊石頭坐一下，在雨中喝點早已涼透的熱水，吃點干糧，然后沿著草灘上埡口。<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綠草地上開著黃燦燦的蒲公英，隊伍曲曲折折地繞山而行，冰川水穿過礫石緩緩地流，水邊開著深玫紅的點地梅，和我的雨披一個顏色，我艱難地多走幾步過去看它們，它們的開放是因為生命需要綻放，然后結(jié)籽，進入下一個輪回。幽谷之花，亭亭而立，小小的花，自有生命的密碼。 繼續(xù)跋涉的路上，風(fēng)愈狂，雨益急，我?guī)缀跻伙L(fēng)刮倒，手套都滴出水來，干脆取掉，這才明白每次徒步路上領(lǐng)隊為什么急匆匆往營地趕，因為山里風(fēng)雨阻路......我多想此時已經(jīng)趕到營地，在遮風(fēng)避雨的帳篷里裹著厚厚的羽絨睡袋......然而路必須得走，一邊喘息著上，一邊攥著雨披的袖口，讓它給冰涼的手擋一點雨，裝備防水的重要性啊，我開始發(fā)抖，風(fēng)猛烈地刮過泥水縱橫的山坡，行路難，不如暫避大石頭后，狂風(fēng)一陣一陣地，估計有五六級，沒有停止的跡象，在渾身濕透的情況下，不走熱量流失更快。這真是最難的一次行走，狼塔也沒有這么難呢。想想紅軍長征兩萬里，連我這樣的裝備也沒有，自己選擇的路，再苦也要走！心中默念：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此時呼吸已經(jīng)調(diào)勻，忽然有了力氣，蹭蹭直上，很快臨近埡口，等上到埡口，清風(fēng)過山崗，藍天露出來，萬物生光輝。<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遙望披雪的群峰，雨水已經(jīng)氣化成薄霧，形成云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漂移，與天上的云合為一體，巨大的云移動過草原，在斜度50°的草坡上投下云的暗影，草坡忽明忽暗，夾著一條一條裸露的泥土色，大地上到處都是有韻律的光影和線條，人的身影是一個個彩色的小點。 忽然從地獄走入了天堂，我想世上一切的藝術(shù)家都描繪不出自然的內(nèi)涵，他們表現(xiàn)的只是自然的某個角度，卻不能表達出自然所有的美，詩人可以揭示出自然的靈魂，然而也只是一些靈魂的碎片，我走向藍天下的高崗，心里想著梵高、海子，貝多芬......大自然才是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 斜下大坡，跨過小河，走上藍天，站在高崗上，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左邊是一座雪山，對面是青翠巍峨的群山，右邊是長長的綠色大緩坡，青山下有一條銀色鏈子般的河流，依稀可見兩頂帳篷，像芝麻粒那么小，難道這就是今天的露營地？<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腳下的花海把我挽留，我不想走了，太陽當(dāng)空照，花兒輕靈地在風(fēng)里舞動，我坐在高崗上，看著鮮花掩映著雪山，看著白云映襯著野花，這不就是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的地方嗎？我坐在花叢里，看各種顏色的野花，它們的花序各不同，我不明白造物為每一樣生命構(gòu)造形象要費多少靈氣？我也不曉得，山是否有山神？河流會不會說話？文科生的浪漫搖曳在風(fēng)里，理科生的浪漫灑滿在山坡： 你看，蒲公英盤旋的弧線，是造物主隨手寫下的微積分；<br data-filtered="filtered">蜂巢的完美陣列，是他藏下的幾何情話；<br data-filtered="filtered">潮汐與月光的引力，是他譜寫的永恒圓舞曲；<br data-filtered="filtered">他讓蕨類蜷曲的嫩芽，背誦裴波那契數(shù)列；<br data-filtered="filtered">命令超新星爆炸的塵埃，鐫刻黃金分割；<br data-filtered="filtered">將彩虹的折射率，調(diào)成7.5度；<br data-filtered="filtered">只為讓一滴雨，成為棱鏡中的浪漫詩人；<br data-filtered="filtered">那些讓科學(xué)家，窮盡一生破譯的密碼；<br data-filtered="filtered">光速299792458米/秒的浪漫，氫原子電子躍遷，發(fā)出的21厘米溫柔；<br data-filtered="filtered">量子糾纏中，超越光年的相思，都是他寫給地球的情詩密碼。<br data-filtered="filtered">當(dāng)我們用望遠鏡，凝視138億年前的光，<br data-filtered="filtered">用顯微鏡，撫摸DNA螺旋的琴鍵，<br data-filtered="filtered">我們仿佛在閱讀，他留給人類的日記<br data-filtered="filtered">我以數(shù)學(xué)為語言，以物理為韻腳，把整個宇宙都編織成愛你的形狀，所以，親愛的，當(dāng)你的心跳與地球磁場產(chǎn)生0.1赫茲共振，請對著星空微笑吧，我們不僅是發(fā)現(xiàn)真理的探索者，更被真理深愛著。<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我坐在開滿野花的山坡上，凝視雪山，云影明滅，我的基因里帶著先祖探索世界的螺旋粒子，我從億萬細胞里沖鋒而出，所以我是我的王者...... 河邊的帳篷越來越多，是該下山了。山坡很陡峭，沒有危險性，我踏花而行，滑倒或者跌坐在花海，花海齊膝深，密不見地，斜著身子探腳下去，干脆趴在花叢了。至少倒下五六次，才走到營地。 扎上帳篷，脫掉滿是泥的外褲，實際秋褲早已風(fēng)干了，鞋子都是泥，我光腳穿上朔溪鞋，這樣每天一雙襪子還夠用。把手套睡袋全部曬上，然后欣賞營地風(fēng)景，大朵的白云覆蓋在披著雪的深灰色山頭上，一頂頂彩色的帳篷成了草地上盛開的花，山坡上牛馬什么也沒有想，埋頭吃草。一條乳白色的河從雪山而來，急急流向東方，河水聲音很大，可能是習(xí)慣了，也不覺得吵。 吃晚飯了，隊友說進山就為了吃剛剛好做的飯，是的，他很會做飯，色香味營養(yǎng)俱全，連我這個從不講究吃喝的人也對他做的菜饞涎欲滴，只覺得自己的碗太小，碗里裝的都是溫暖和滿足。中午我吃的啥果腹？好像就是包里摸索的一個咸鴨蛋之類的，一直在走，哪里顧得上吃喝？我拍的照片多，一張照片落下30米，兩張50米，我老在走，沒有別人休息得多。腿的肌肉記憶還沒有喚醒，發(fā)酸，走不快。 吃過飯就下雨了，趕緊鉆睡袋，今天走了大約14公里，天總是不黑，雨卻停了，聽見外面喊：好美啊，我爬出睡袋，云像白龍一樣飛騰向天空，這是不能睡啊，出來坐在小椅子上曬曬太陽，又到小河邊看看河邊的嬌艷的虞美人，夕陽照亮了山巒，山抹金黃，暮色襲來，天空掃過藍灰色的云，湛藍色變成清藍，正黃昏，夕陽落下，余暉為黑色山坡上的灰云鑲上了一圈金邊，淺藍的天空變成灰白，光彩盡失，暮色漸沉，星辰顯現(xiàn)。 夜里銀河照耀，又下了一回又一回夜雨。也想不了那么多，枕著河水的聲音一直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