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快滿月時，我的身體稍有恢復(fù)，便請婆婆回老屋照料公公。公公的病已一日重似一日，家中彌漫著隱隱的哀愁與不安。年關(guān)將至，堂哥勸說小快樂的爸爸：“三叔身體狀況不佳，別讓他多費心了，還是把大姐送回去吧?！庇谑谴蠼愫投愣蓟亓俗约杭?，我們一家五口在忙亂中勉強過了個年。</p><p class="ql-block"> 年后初六，公公前往昌黎住院治療，婆婆與小快樂的爸爸一同隨行，我則不得不動身赴唐山參加函授學(xué)習(xí)，小快樂尚在襁褓，被送到姥姥家暫為安置。我們各自奔波，各自忙碌。正月二十六，公公從醫(yī)院回來，西醫(yī)療效不佳，改以中藥調(diào)理，雖明知無望，卻也聊作慰藉。我們曾提議是否將小快樂接回，讓爺爺再見一面，公公卻執(zhí)意不肯，想來是不愿折騰孩子。</p><p class="ql-block"> 二月二，龍?zhí)ь^的日子，天還未亮，公公在凌晨三點辭世。那時，小快樂出生剛滿七十天。</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生命的來與去，原來不過相隔七十個日夜。七十個日夜的距離，隔開了最初的相遇和最后的離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公公離世后，婆婆仿佛失去了生活的支柱，終日臥于炕上，茶飯不思，言語全無，任憑我們?nèi)绾蝿裎恳搽y以喚醒她的心神。時間悄然走過“二七”，舅公公提議將孩子接回來，說她有了照料的寄托，便不會整日沉溺于哀傷。果然，孩子是婆婆的救贖，她漸漸振作起來，將全部的溫柔傾注于新生命的呵護之中。雖然她依舊沉默寡言，眉眼間難掩悲意，但至少，她重新站了起來。她在孩子耳邊輕聲細語，訴說著自己的苦楚與思念，仿佛那小小的身體能聽懂她所有的哀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小快樂天性安靜敏感，是否正是因為那段早年被照料的歲月，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情感烙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快樂從未嘗過母乳的滋味，我們用奶粉將她喂養(yǎng)長大。那時市面上的奶粉，大多是薄薄塑料袋包裝的“孔雀牌”，還有錫箔紙內(nèi)袋的“三鹿”，售價在十元左右，稍貴些的“完達山”十三元，“伊利”則要十六元。我們權(quán)衡再三，選擇了中等價位的三鹿奶粉。我總覺得小快樂食量驚人，起初三天便能喝完一袋，后來白天開始添加輔食，只在晚上喝奶，卻依舊三天一袋。對我們來說，這無疑是一筆沉重的開銷。那時親戚來訪，不帶別的，總要捎上一兩袋奶粉。為了節(jié)省，我們從零買轉(zhuǎn)為整件批發(fā)，一箱24袋，價格220元，而我們的月工資不過200元。小快樂滿一周歲時，我狠下心給她斷了奶，婆婆卻總念叨：“現(xiàn)在是沒錢，可啥都有過，孩子沒奶吃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奶粉還不給吃，怎么這么狠心呢！”聽得多了，我心中也泛起愧疚，便又買了奶粉回來，可小快樂卻說什么也不肯再喝了。那份遺憾，至今無法彌補，成為我心中一直的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總感覺小快樂自小便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慢節(jié)奏，仿佛整個世界都快她一步，唯有她自己悠然自得。婆婆帶她尤為不易，尤其是長期睡眠不足，幾乎成了她默默承受的苦役。小快樂喝奶從不一氣呵成，哪怕餓極了，也只是急匆匆地猛喝幾口，墊墊肚子，便又開始走神、發(fā)呆，甚至閉眼小憩。婆婆只能抱著她，靜靜地等待，等她醒來再喝兩口。冬天沖好的奶粉太燙，得晾一晾，可她等不及，便急得哇哇大哭。婆婆手忙腳亂地把奶瓶放進涼水里降溫，等溫度合適了，她又喝幾口便停，再睡。等醒來時奶又涼了，再加熱，如此反復(fù)，一頓奶要折騰好幾回，耗時良久。后來婆婆學(xué)聰明了，把奶粉、奶瓶、熱水瓶、涼水盆統(tǒng)統(tǒng)擺上炕頭，即使這樣也經(jīng)常忙得滿頭大汗時間一長，婆婆便病倒幾回，她卻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就是缺覺，不用打針吃藥，睡兩天就好了?！泵慨?dāng)這時，我們便把小快樂送到姥姥家暫住幾天。姥姥也盡心盡力，但育兒理念大不相同，生怕她吃多了撐著，不敢喂得太勤。在姥姥家的日子，婆婆總覺得孩子長得慢了些。她放心不下，又怕麻煩外人，便早早接回。婆婆喂孩子的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個——肚子要像鼓脹的小青蛙才算飽。我至今還記得她說這話時那副滿足的模樣。而如今，小快樂的體型偏胖，我不得不懷疑，這與她小時候的喂養(yǎng)方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快樂原名喚作“楠”。彼時我懷有身孕，正值恒源祥廣告熱播，熒幕上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囡形象惹人喜愛。小快樂的父親好奇地問我，“囡”字作何讀音？我告知其音，并解釋其意，原是江南一帶對小女孩的昵稱。他聽后笑言，依據(jù)我懷孕的月份與身形，定是個乖巧女娃，不如就喚作“囡”吧！我卻擔(dān)心，若喚作“囡”，孩子日后恐遭同伴戲謔，日日喚她“小丫頭”，便改成了“楠”。楠木名貴，寓意亦佳。這名字用了一段時日，然自公公辭世后，叔公公與堂嫂接連登門，勸我們更名改字，理由竟是自孩子出生后，家中諸事不順，恐是名字所致。我心中不以為然，卻也不便拂逆長輩好意。最終，小快樂的父親翻查字典，定下“祎”字，意為“美好”，寄寓我們往后的日子皆能幸福圓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可我前段時間閑來無事，用AI為小快樂測算八字，竟得知她五行缺木。“楠”字本可補此缺失，卻因長輩的執(zhí)念而錯失良機。我心中不禁泛起深深遺憾，更添幾分埋怨——若非他們多管閑事，或許這“楠”字早已深深鐫刻在孩子的命運之中，成為她人生最初的溫柔注腳。</span></p> <p class="ql-block"> 2025.7.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