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岔溝的水系縱橫交錯,大溝衍生小溝,小溝孕育小溪,在這九溝十八岔之間,條條溪流如同奔赴一場盛大的約定,終要匯聚到主河道。當?shù)厝擞H切地喚這主河道為“河壩”,要是遇上大水,便會在前頭加個“大”字,以作區(qū)分。這河壩,著實是個名副其實的“領(lǐng)頭人”,它一路蜿蜒曲折地流出溝去,悠悠經(jīng)過東岔初級中學(xué)門前,最終毫不猶豫地投入渭水的懷抱。<br> 平日里,河壩的水流溫順得如同一位新過門的小媳婦,羞答答地、緩緩地淌著,仿佛生怕驚擾了這方寧靜的山水??梢坏┥胶楸┌l(fā),那氣勢便如猛虎下山,帶著摧枯拉朽之力。任你是占山為王的山大王,還是興風(fēng)作浪的精怪,在這洶涌的洪水面前,通通都要被沖得七零八落,毫無招架之力。<br> 暴雨過后的大河壩,活脫脫像個發(fā)號施令的“黑山老妖”。各條溪流如同它的魔子魔孫,攜著樹枝碎石,一路喧嚷著往主河道匯聚而來。待這“大軍”集結(jié)完畢,這“老妖”便催動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地向東奔去,那場面,蔚為壯觀。記得初中時,一場罕見的洪水洶涌而至,將一戶人家的半個麥草垛連同一棵粗壯的大楊樹卷到了碼頭大橋橋頭。黑浪翻涌著,如一頭憤怒的野獸,竟漫過了橋面,情況萬分危急。趕來救援的東口部隊,甚至都做好了炸橋保村的準備,可見這洪水的威力之猛。<br> 然而,就是這樣一條時而狂暴、時而溫順的河壩,平日里卻也頗有幾分“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清幽意境。我與兄長至今仍對那些熟悉的地名念念不忘:張家槽、田把子……千百年來,大河壩就這樣靜靜地流淌著,汛期時如雷霆萬鈞,勢不可擋;旱季時似游絲裊裊,細弱卻堅韌。而沿岸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質(zhì)樸精神,也如同這川流不息的河水一般,綿延不絕,生生不息。<br> 河壩里除了形態(tài)各異的石頭,還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魚類,它們是大自然賦予這片水域的精靈。東岔溝的野生魚多為細鱗魚,在白楊林以東,很難見到一掌長的魚。最常見的是甘肅高原鰍,當?shù)厝擞H切地叫它“土魚”。這種魚通體光滑無鱗,灰褐色的身上覆著一層黏液,身形好似泥鰍,卻更顯扁平。它專愛躲在溪流的石縫里,作為甘肅高山冷水溪流的特有物種,它以水生昆蟲和有機碎屑為食,堪稱天水林區(qū)水系里的“清道夫”。因腥味重且個頭小,東岔人并不愛吃它,加之從石縫里捉它們費時費力,這些小魚倒也樂得自在,在這清幽的水域中悠然自得地生活著。<br><br> 從這些小魚身上,我們不難看出大自然的神奇與智慧。每一種生物都在生態(tài)系統(tǒng)中扮演著獨特的角色,“土魚”雖不起眼,卻為維護水系的清潔貢獻著自己的力量。這也讓我們思考,人與自然本應(yīng)和諧共生,我們應(yīng)當尊重每一個生命,保護好這脆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br> 我在東岔時,那里的生態(tài)尚未遭到過度開發(fā),一切都保持著最原始、最純粹的模樣。每逢春夏,我便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常到河邊垂釣。制作釣具的過程,如今想來仍覺得趣味十足。取來母親的中號縫衣針,就著煤油燈燒紅,然后用鉗子小心翼翼地彎成魚鉤,再穿好棉線綁在竹竿上,一副簡易卻充滿樂趣的釣具便大功告成了。接著,到場院邊的麥草垛下挖幾條蚯蚓,用菜瓜葉包好,尋個深水潭,掐段蚯蚓掛上鉤。清澈的水中,魚兒們?nèi)缤喙钒銍D食,興奮地撕扯著,它們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我手腕輕抖,那些貪嘴的小家伙便接二連三地上鉤,不消一個中午,就能釣上小半盆。這些戰(zhàn)利品大多用來喂貓喂雞,看那貓兒喉間發(fā)出“咋咋呼呼”的聲響,吃得津津有味,末了還不忘舔舔嘴角,倒也應(yīng)了“貓兒偷腥”的老話。這看似簡單的垂釣活動,不僅讓我收獲了快樂,更讓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慷慨饋贈。<br> 這種“土魚”雖不受待見,但白楊林的深澗里還藏著另一種美味——“桃花板”。這魚渾身布滿細鱗,體側(cè)點綴著如同桃花般的斑點,故而得此雅名。其實它的學(xué)名叫“秦嶺細鱗鮭”,雖稱“細鱗”,鱗片卻細小得幾乎看不見。那些深紅或紫紅的斑點在繁殖期尤為鮮艷奪目,宛如盛開的桃花,為秦嶺西段溪流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它是秦嶺西段溪流中的特有物種,那時生態(tài)環(huán)境好,在幽靜的深潭里常能見到一尺來長的“桃花板”,其肉質(zhì)細嫩,刺少味美,堪稱魚中珍品。<br> <br> 不過,要捉它們可得費些功夫。山澗里巨石嶙峋,徒手去摸,風(fēng)險不小——誰知道石縫里藏著的是魚還是癩蛤蟆呢?那疙疙瘩瘩的皮膚,光是想想就讓人起雞皮疙瘩。春秋時節(jié)河水上漲,我們另有妙法。<br> 砍些拇指粗的柳枝,備根粗木棍,就地剝些山核桃皮。將柳枝排列在木棍上,用山核桃皮纏繞固定,中間再用軟枝條加固,末端扎緊,做成個簸箕狀的漁具,當?shù)厝私兴棒~笆”。將這“魚笆”支在水流湍急處,運氣好時能兜住一兩條“桃花板”,不過多半收獲的是一堆水草或癩蛤蟆。這捉魚的過程,充滿了未知與驚喜,就像生活一樣,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br><br> 若真想解饞,幾家農(nóng)戶會相約在炎炎夏日進山捕魚。帶上尼龍袋、斧頭和洋鎬,直奔事先踩好點的深潭。這次用的法子別具一格——給魚下“蒙汗藥”。找棵山核桃樹,砍枝刨根,剝皮取葉,在河邊石頭上將這些“藥材”搗得稀爛,裝進尼龍袋備用。先在潭下游,用石頭壘壩,防止魚兒逃竄。一人在上游將尼龍袋浸入水中晃動,讓山核桃汁液流入潭中,同時在上游開渠分流,避免藥性被稀釋。不一會兒,“桃花板”便被麻得翻起白肚,這時得趕緊撈,等藥勁過了,魚兒鉆進石縫,可就前功盡棄了。<br> 如今這秦嶺細鱗鮭已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它們對水質(zhì)要求極高,只在少數(shù)未受污染的山區(qū)溪流中才能見到。這也在提醒著我們,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刻不容緩,我們不能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欲,而破壞了這些珍貴生物的生存家園。<br> 白楊林的深溝里還住著被當?shù)厝私凶鳌巴尥摁~”的大鯢,其叫聲似嬰兒啼哭,在深山老林里冷不丁聽見,著實瘆人??上乙恢睙o緣得見,這也成了我心中的一個小小的遺憾。或許,正是這份遺憾,讓我對這片神秘的山水更加向往,也讓我更加珍惜每一次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br> 河壩里還有一種“蛇魚”,學(xué)名紅尾副鰍。它身體細長如圓筒,通體光滑,尾鰭呈醒目的橙紅色,繁殖期顏色更加鮮艷奪目。這魚愛躲在石縫或沙底,是天水林區(qū)清澈溪流中的??汀K拖褚粋€隱居的俠客,在這清幽的水域中默默地生活著,不與世俗爭鋒。 最常見的要數(shù)螃蟹啦,東岔人叫它“盤夾子”。小時候放暑假,除了釣魚,我最愛捉螃蟹。河壩里的螃蟹最大不過雞蛋大小,肚皮圓的是母的,尖的是公的。在水流平緩的沙石地帶翻開石頭,常能看見螃蟹橫著身子倉皇逃竄。但哪快得過孩子的手呢?瞅準時機一把按住,待它氣急敗壞地舉起大鉗子時,拇指和食指往殼兩側(cè)一卡,任它張牙舞爪也無可奈何。這就像牽牛要牽牛鼻子,掌握了訣竅便十拿九穩(wěn)。萬一被鉗住,只需忍痛將手浸入水中,螃蟹為求活路自會松開。收獲多時,要么用柳樹皮捆扎成串,要么脫下褲子扎住褲腳,把戰(zhàn)利品統(tǒng)統(tǒng)裝進去,鼓鼓囊囊地扛回家。這些螃蟹照例是不吃的,在院里炫耀一番后,一不留神就讓它們逃了個精光。這捉螃蟹的過程,充滿了童趣和歡樂,讓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無限魅力。 這些童年趣事,雖已遠去,卻如同璀璨的星辰,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它們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讓我在歲月的長河中,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