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p><p class="ql-block"> 麥子和杏子都黃了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去世多年的父親回來了。他背著捆麥子，從烈日炎炎麥田里向我們走來。</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的這個季節(jié)，我家的麥場上曬著少得可憐的麥子。父母上地之前，交給我們兄妹幾人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wù)：“一定要看好麥子，不要叫麻雀鹐（qian）了，不要讓雞兒啄了，不要被大風(fēng)刮走了，不要讓雨淋了……”于是，我們像狗守骨頭一樣，看著麥子。</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 我們都坐在麥場邊上的杏樹下，一只眼睛盯著麥子，一只眼睛瞅著杏樹梢上，那一顆顆黃色的杏子。</p><p class="ql-block"> 這時侯，杏子雖然黃了，對于這些小娃娃來說，想要順利的吃到它，是很難的。因為低處的早就被大人們摘走了。樹梢上的杏，只眼看著熟透了，就是吃不到嘴里，我們又不會爬樹。偶爾起風(fēng)了，才能落下來幾顆，早被鄰居的娃娃們搶走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 臨近晌午時，我們幾個的小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又看了看樹上的大黃杏，嘴上直流口水。唉，有什么辦法呢？</p><p class="ql-block"> 突然，只聽到樹捎了傳來“刷”的一聲響之后，樹上掉下來許多大黃杏，又是“刷”的一聲，又掉下來許多。我們不由分說，直接撲上去撿起杏來，用袖子拭去塵土就往嘴里塞。</p><p class="ql-block"> 這時候，我只顧低頭拾杏時，就看到一雙穿著布鞋的大腳，然后是腿和全身，最后是父親那慈祥而滿意的笑容。<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不急，慢慢來，擦凈了再吃，小心有蟲……”父親蹲下來，摟著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溫和地說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 這杏是父親用兩根一二尺長的木棍，離老遠(yuǎn)跑步發(fā)力，像扔標(biāo)槍一樣，把木棍扔上樹梢，把杏打下來的。一般情況下，用木棍扔上去打杏，比用石頭效果好，既抖落了杏，又不傷杏樹的皮。有時候，木棍會架在樹上下不來，但在以后的某一天起了大風(fēng)，木棍就會掉下來的。</p><p class="ql-block"> 和父親一起從地里回來的，還有母親，也抱了抱弟弟和妹妹，拍了拍他們身上的土，擦凈了他們的鼻涕，然后急忙回到窯洞里做飯去了。因為下午還要上地，根本沒有閑聊的時間，溫馨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 </p><p class="ql-block"> 半個時辰后，我們就吃到燴面片，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父母投來的所有食物，總包含著父母對我們深深的愛意和牽掛，甚至血汗。</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 父親個頭不高，皮膚黝黑。母親眼睛視力不好，有時遇風(fēng)就落淚?，F(xiàn)在想起父親和母親，總繞不開糧食，特別是麥子。在我的記憶里，他們不是在種麥子，就是在收麥子，不是在麥田里鋤草，就是修理關(guān)于麥子的農(nóng)具。家里人口多呀，口糧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父母在不停的勞作，每年春天依舊斷糧，人們這個時候叫“春荒”。父親說我是他的“尾巴”，因為他無論走到哪里，我總是靜靜跟著他，他每一次回頭時沖著我都是慈祥的笑容。每年到這個時候，我能感覺他真的是慌了。他總盯著麥囤，怕里面空了，把僅有的那點麥子用手摸了又摸。父親晚上睡在放麥子的窯洞里，他是在看護(hù)麥子，怕老鼠把麥子偷吃了，還專門用粗鐵絲做了抓老鼠的鐵鉤和鼠夾。</p><p class="ql-block"> 地里的麥子快黃時，他天天去地里看，他是在算收麥子的時間和家里斷糧的時間，如果重合了就接上了。否則，父親就得外出借糧，甚至借面粉，就連在場后邊村辦小學(xué)當(dāng)校長的席居勤老師，也從五六里之外的家里用自行車為我們駝來一大口袋麥子?，F(xiàn)在，八十多歲的席老師躺在了病床上，聽說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來人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 說來也奇怪，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似乎更真摯，越缺衣少食，抱團(tuán)抱的越緊。我們時常得到鄰居們你一碗面粉，他一顆白蘿卜，甚至一兩塊錢的幫助。父親和母親肯定很感恩人家，盡管自己不寬余。但在他人有困難時，他就以另一種方式幫助他人，也毫不吝嗇。所以，有人把父親和母親的做法叫“窮大方”。</p><p class="ql-block"> 后來，日子相對好點的時候，我家偶爾能收獲幾袋子油菜籽，父親和母親就炸了油糕，就給鄰居們送了個遍。種西瓜的那幾年，我和父親轉(zhuǎn)村賣西瓜時，父親腦子里似乎有個賬本，誰借給過咱麥子，誰接濟過咱，賣西瓜時就多送他一個。</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直到我上高中時，我家才結(jié)束了“鬧春荒”的日子。</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麥子黃了的時候，杏子也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 我當(dāng)村干部時的一天清晨，在一陣陣鞭炮聲中．橘黃色的挖掘機揚起長長的鏟頭砸向人們住了幾百年的地窯的眉頭上，開始了轟轟烈烈舊地窯復(fù)墾工程。邊上圍上了好多人在伸著脖子向下看，有人在嘆息：“這是祖輩的念想。”又有人在慶賀：“舊的不去，新的能來？”</p><p class="ql-block"> 不知什么時候，父親悄悄地站在了我身后：“窯里有麥囤，要拿出來，不住窯了，不管住哪里都要有麥囤，不然，用啥裝麥？”</p><p class="ql-block"> “交到糧站，直接分期領(lǐng)面不是更省事嗎？騰出來的地也會種更多的糧呀？” 因為我父親耳背，加上有噪雜聲，我只能大聲說道。</p><p class="ql-block"> “地多了，麥種多了好，不能賣完，還是存些糧保險，遇上災(zāi)年，有錢都買不來糧，看你給娃們吃啥？”父親瞪了我一眼，又說：“你看，場畔上的這些老杏樹也保不住了，咱村里的大曹杏是出了名的？”</p><p class="ql-block"> 提起這些杏樹，我陷入了沉思……</p><p class="ql-block"> 父親去世前的那幾年，村民們開始大面積種植果樹等，發(fā)展經(jīng)濟作物。種糧面積逐年減少，甚至出現(xiàn)了耕地撂荒的現(xiàn)象。父親說：“這是造孽呀……”</p><p class="ql-block"> 近幾年來，國家下大力氣保護(hù)基本農(nóng)田，十八億畝土地是確保糧食安全的生命線。鼓勵在基農(nóng)田外可以發(fā)展設(shè)施農(nóng)業(yè)，父親擔(dān)心的老杏樹雖然少了，但櫻桃、蘋果等產(chǎn)業(yè)正向高品質(zhì)方向發(fā)展，人們一年四季吃到了各種新鮮水果和蔬菜。</p><p class="ql-block"> 而今，每逢春夏之季，麥子黃了時，櫻桃也紅了，早熟蘋果、晚熟蘋果也跟著紅了。父親母親去世多年了，每當(dāng)這個時候想起他們，也想起麥子和杏子。待我終老去見二老時，可能要帶上幾根麥穗、幾顆大黃杏，還有櫻桃和蘋果吧？<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也在想，是不是也應(yīng)該把大黃杏也發(fā)展起來呢？保護(hù)好這里的地，這里的樹，還有鄉(xiāng)愁，是對他們最好的報答。</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麥子黃了時，櫻桃也紅了，蘋果跟著也紅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