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飲一杯清茶，念煙云過往</p><p class="ql-block"> 作者：龐隨軍</p><p class="ql-block"> 盛夏，陽光逼仄，坐在我家茶臺前，一壺老茶，將涼未涼，茶湯也接近無色，仿佛這七月的第一天，在灼熱處被陰云逐漸清涼了的仲夏。鄰家媳婦，送來了小點(diǎn)心，說是自家烤制的，是用板栗與雞蛋混合而成，沒有加糖，所以味道就清淡了些。人到中年，不過就是如這慢慢變淡了的年華，似水般流淌，緩慢里，又夾雜著五味。茶臺上放著一個玻璃瓶，我清晨去公園鍛煉時，折了幾株狗尾巴草，還有兩株萱草，兩枝柳條，插在玻璃瓶里，安靜又悠然。茶語草語，還有我的竊竊私語，在這個柔軟多情的夏日，讓我的內(nèi)心世界，有安閑自在之感。人生百態(tài)，原本就是內(nèi)心的意念，起落雜陳，都在一念之間。是的，前塵往事，舊夢依稀，人生百轉(zhuǎn)千回，日月更替往來，總有些故事是值得回味的，總有些人是留在記憶里的，總有些故事情節(jié)，是五味雜陳的。人生之路上，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遇見，從陌生到熟稔，不過一步之遙。走近了，就會有著真情流露，擦肩了，也就成為了過客。人生無常，過客與相知，也只是瞬間的變化吧。佛語有云：“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比伺c人的相遇，本就是一場奇妙的緣分。在這茫茫人海中，有些人只是與我們短暫交匯，而后便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p><p class="ql-block"> 新沖泡的一壺清茶已經(jīng)沸騰，注入杯盞，清香四溢。抿一口清茶，茶香在口中蔓延，有草澀之味，又有無盡的禪意。林清玄曾言：“茶”字拆開是人在草木間，這簡單的意象，暗合禪宗“天人合一”的境界。隨著年齡慢慢的增長，時常細(xì)數(shù)自己的半生里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遇見過誰又與誰結(jié)下一段情緣，又對誰念念不忘?？苫厥?，竟然找不出三兩個人。云煙過往，誰是誰的曾經(jīng)，誰是誰的陪伴，誰又對誰一往情深。徐志摩在《再別康橋》中說：“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那些生命中的過客，或許只是匆匆一面，卻能在我的記憶中留下深刻的印記，就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泛起層層漣漪。我飲一杯茶，品茶里的人生無常。陸羽在《茶經(jīng)》中寫“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不同的水與茶相遇，便成就不同的滋味。人生路上形形色色的過客走進(jìn)生命，也會各自留下獨(dú)特的印記吧。放下茶盞，茶涼人散。正如蘇軾所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既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也在自己的旅途中邂逅無數(shù)身影。而這一盞清茶，恰似明鏡，照見相遇的欣喜，也飲出離別的釋然，更品出生命的本質(zhì)。 </p><p class="ql-block"> 爐火微紅，素白的瓷杯清冽無垢，茶盞內(nèi)早已靜靜臥了茶葉。沸水傾注，那些蜷曲的綠意如生命舒展，倏忽間便翻騰浮沉，杯口氤氳繚繞起裊裊茶煙，若虛若幻。茶煙輕揚(yáng)著，似有若無地飄近臉頰，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輕柔地拂過記憶的簾幕，牽引我恍惚起來。我仿佛又見著幼時家中灶間，煤爐上水壺噴吐的蒸汽如煙如云，母親就坐在旁邊，那鬢角霜色已悄然顯露，目光卻溫潤如初，仿佛能穿透歲月風(fēng)塵。屋外小院中父親正在侍弄花草的身影在日影下晃動，一草一木皆在他手中長出沉靜安穩(wěn)的秩序來。彼時庭院里的風(fēng)宛如從昨日拂來的舊信，帶著素樸無言的溫度。歲月荏苒，如逝水東流，多少人事早已模糊得只剩輪廓?？煽偸怯行┘?xì)節(jié)，如沉在杯底的茶葉，在記憶深處悄然沉淀。記得母親病中倚靠床頭，我捧茶侍奉，她啜飲一口后，臉上漾開一點(diǎn)寬慰笑意。那笑意竟比藥石更能穿透病痛，如寒夜?fàn)T光，至今照徹我心深處一角。又憶起昔日摯友在離別前夜，二人默然對坐，窗外的夜雨淅淅瀝瀝，茶湯漸涼而話卻未絕。翌日清晨他遠(yuǎn)行身影消失于薄霧盡頭，那盞涼茶滋味竟如別離的淚滴，凝滯在唇舌間，經(jīng)年不去。杯盞漸涼，茶色轉(zhuǎn)深如歲月所染。杯中茶葉終沉入杯底，安詳?shù)嘏P伏著，再不起伏。我輕輕啜飲一口，茶味早已淡薄了許多，但那縷微苦卻緩緩浸潤了心田。茶煙徐徐散去，前塵舊事也如煙云般飄過心間，漸漸遠(yuǎn)了，漸漸淡了。往日悲歡如同杯中浮沉的茶葉，終將歸于平靜；那些曾灼痛心尖的悲喜，原來也如煙云般隨風(fēng)而逝，最終只余下一點(diǎn)若有似無的滋味。茶涼了，杯盞也空靜了。茶煙散盡之際，我方漸漸懂得所謂過往如煙，并非消散無影無形，而是它們終于沉淀為心底里一種澄澈的滋味，就如同這杯底殘茶的微苦與回甘，無言卻通透，已無需再執(zhí)念于攥緊或拋棄。這茶味里藏著的，是世事沉浮后的靜氣。生命如茶，浮沉起落本屬自然；濃淡滋味，亦是途中風(fēng)景。唯有在茶煙散盡、杯中澄清的一刻，過往云煙才真正顯露出它們沉淀下來的本相，那不是需用十指抓牢的灰燼，而是融在血脈里的清泉，是苦后回甘的從容。人于時光之流中，唯有如茶葉沉底般安住當(dāng)下時候，才能嘗出往昔煙云最終化為心魂澄明之味。那味道不喧不嘩，卻足夠支撐我飲盡此生所有冷暖晨昏。</p> <p class="ql-block"> 夏天的雨，就如夏天的天氣，來的猛烈。原本想去市場買菜的，還是因?yàn)橛晗碌奶?，阻止了我的腳步。我坐在窗前，又翻弄出老白茶。煮沸的水，取一撮丟進(jìn)去，茶開始翻騰，有碧色茶湯，慢慢濃郁了玻璃壺里的沸水。平日里多用白瓷壺煮茶，今日換了透明的玻璃壺。我喜歡看沸水翻騰，白色透明的泡泡翻滾著，此起彼伏，多像人生的起落不定。感覺詞窮，又感覺無語又頹廢，近日忽而沒了方向，內(nèi)心有焦慮感。我知道是近日的煩惱，讓我深深皺起了眉頭。我慢慢飲著茶，清茶入口，那些無奈，就隨清茶入口，化為清淡泡影吧。愛文字之心依然沒有變，也許有人喜歡看我的絮絮叨叨吧。我手寫我心，文由心生，我時常想，一個人的文字里，包含了寫文之人，心中的溝壑，也隱藏著寫文者心中的日月星辰，山河情長，萬千情愫。我總想好好寫紅塵的美，將疼痛隱藏。窗外的雨滴滴答答，我慢慢收斂情緒，在一盞茶里，品人生的起伏長路。我的后半生，注定將繼續(xù)在文字里蹉跎，在清茶里劫磨，就別讓那些不該有的思緒，牽絆自己。夏雨輕輕飄灑，我抿一口茶，開始在文字的疆場里馳騁，編織一簾幽夢，寂靜了韶華，描寫一段情長，恬淡了光陰。時間煮雨，歲月縫花，我在年輪上，說著心語半箋。</p><p class="ql-block"> 雨停了之后，總能迎來一個艷陽天，長街煙火，在黃昏里慢慢變幻色彩。我喜歡把黃昏形容成焦糖色，有甜膩，有暮氣，也有隕落前的悲壯之感。夕陽被天空輕輕一彈，那個泛著金色的圓就開始與晚霞舞蹈，那些美麗的圖案，那些紅彤彤的色澤，就像被天空打翻了顏料瓶，五彩斑斕又詩意盎然。我時常站在夕陽下，靜靜地看著天空，雖然有暮塵之色，卻能打動我的內(nèi)心，因?yàn)槟窍﹃柪?，有一段時光，走過我的童年，然后走到了如今的中年。我是個懷舊的人，因?yàn)閮?nèi)心深處交付給光陰的，只有滿心滿懷的記憶，還有我的親人和那孔土窯洞。土窯洞是我的心結(jié)，也是年輪上的一抹紅的心痣，我不能從我的記憶里抹去，我只能反復(fù)描摹吟唱，而后慢慢在光陰背后咀嚼。王昌齡說著關(guān)于夕陽的詩句：“空林網(wǎng)夕陽，寒鳥赴荒原”，詩句優(yōu)美，卻透著傷感，我認(rèn)真地吟誦，想起那個荒蕪的小村莊，雖然貧瘠卻透著詩意?！跋﹃栐谖鞣?，疊翠縈殘雪”，這是詩僧皎然筆下的夕陽，有遠(yuǎn)離世俗的清淡氣，細(xì)品有慈悲與禪意。我心里的夕陽，是落在村莊屋檐上的夕陽，能彈奏出四季的贊歌。</p><p class="ql-block"> 記憶里的夕陽，被輕輕一指彈在屋檐上，那時正是春天，泥土剛剛松軟，野草閑花剛剛掙脫冬的枷鎖，父親取下掛在屋檐下的鏵犁，絮念叨：“七九八九遍地牛走，九九不耕地，過不了三五天?！辩f犁沉睡了一個冬天，身體在雪的浸泡下，銹跡斑斑的，它需要和老黃牛作伴，在大地上舞蹈。父親拿出磨刀石和砂紙，仔細(xì)地打磨著鏵犁，鏵犁锃亮，伸進(jìn)泥土地，翻弄著，泥土就松軟了。日頭累了，向西滑去，天邊紅彤彤的，又是一天的夕陽西下，照著屋檐，父親趕著老黃牛歸來。忙碌一天的鏵犁，被泥土打磨的泛出春天的生機(jī)，“鐺鐺”幾聲，父親拿著鋤頭敲打鏵犁，彈去殘余的泥土，再次掛在屋檐下，驚醒了幾只剛從南邊飛回來的燕子，也驚的夕陽彈起紅暈，奔跑著隱去身影。夏天，夕陽下的屋檐是熱烈的。母親踩著夕陽的影子，背著比她還高的一捆草回家了，將草放在屋檐下，拍拍身上的塵土。夕陽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上是疲憊與汗?jié)n。幾只羊嗅到了青草的味道，在羊圈里，“咩咩”地呼喚母親，母親在投食的時候，夕陽灑在她的臉上，有寂靜的慈悲，此時，屋檐下的花朵，在夕陽的映照下，盡情地綻放，花香熏醉了夕陽的臉。秋天的夕陽是收獲的夕陽。春種秋收，春華秋實(shí)，紫燕南飛。屋檐下的燕子，向南方遷徙，屋檐瞬間清靜下來。莊戶人家的屋檐是五谷豐登的道場，夕陽沉沉掛在屋檐上，父親母親拉著板車，板車?yán)锸莿倓傌S收的玉米，金燦燦的，與夕陽同色。冬天，夕陽下的屋檐是安逸的。進(jìn)入冬天后，農(nóng)具該掛在屋檐下的又掛起來了，該入庫的，堆進(jìn)了柴房。夕陽安逸地撒下冷峻的光芒，落在屋檐下欲彈跳，就匆忙隱身了。此時，我站在長街轉(zhuǎn)角處看天邊的夕陽。長街黃昏里暮色彈夕陽。那份深情與厚重，在內(nèi)心此起彼伏。望著夕陽，內(nèi)心被翻弄成無字天書，因?yàn)槟荷珡椘鸬南﹃?，才是?nèi)心最美的風(fēng)景。</p> <p class="ql-block"> 日子過得真快，還未從一朵花的謝幕中清醒過來，六月已經(jīng)潦草地收尾?；厥卓纯矗驴偸桥c文字，與清茶細(xì)雨，癡纏不休。人生總要有目標(biāo)才好。年輕時，就如六月的驕陽，在忙碌中散發(fā)著自己的朝氣蓬勃，步履不停，匆忙間，想觸摸自己的夢想。有夢才會有力量，才會讓自己內(nèi)心的激情永遠(yuǎn)澎湃，腳步追趕著時間，在一個又一個的城市輾轉(zhuǎn)，而后慢慢的老去。每個人的一生，都如一顆漂浮的塵埃，隨風(fēng)浮動，落下又升起，在每一步的行走中，有蹣跚時，也有步履堅(jiān)定時，可無論前路如何迷茫，還是要向前行走著。年輕的時候，總將自己沉迷在遇見與離別的情感之中，悲傷與浪漫，從來都左右著自己的情緒，以為自己可以放下，卻偏偏淪陷，以為自己很灑脫，卻總是淚眼婆娑。那么感性的情緒，在一句毫無分量的承諾里，將自己的內(nèi)心交付，等一場情景劇落幕，才知道，那誓言不過是輕輕的一聲嘆息，連當(dāng)時的心跳，都會被忽視。經(jīng)年后想起，不過是年少輕狂時，一個時間節(jié)點(diǎn)上的見證而已。也會輕嘆，時光交錯，人生海海，我是紅塵一過客，也曾醉里挑燈看花，也曾清醒仗劍走天涯。年輪上，有蒼茫天涯歌，也有混沌笑輕狂。人生不過一場戲，陪君醉笑三千場，不訴離殤?；厥淄?，青絲綰白發(fā)，誰又在笑誰的癡狂癲愚。靜看天邊流云，倚窗聽雨，聽風(fēng)，聽綠色的草木拔節(jié)的聲音，內(nèi)心瘋長出不可言說的情緒與情愫，如窗外的綠植，濃烈的青澀味道，如青澀歲月，蔓延開來。</p><p class="ql-block"> 街角的風(fēng)，途經(jīng)了我半開的窗，穿過窗外的樹梢，又在小屋的回廊處尋覓著什么，窗紗飛舞著，如白色的流云，將所有的心事裹挾，而后與風(fēng)隨行，飄向遠(yuǎn)方。我無法讓自己靜下來，思緒如潮，飛揚(yáng)起來，回憶里有些片段只是碎片，我想撿拾而后串聯(lián)，卻無法拼湊，原來某個人的容顏，已經(jīng)漸漸模煳。說好的不遺忘，為何經(jīng)不起時間的蹉跎，說好的陪伴，為何走著走著，就下落不明。后來才慢慢的懂得，世上本沒有長情的陪伴，只有薄情的離別。我將自己置身在紅塵深處的漩渦里，抽離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將自己的癡嗔剝離，將自己的多情變成慈悲，用自己的深情換取了平靜如水，從此內(nèi)心不在起波瀾?？慈鐭熗?，我曾經(jīng)等在時光深處，如今再看，那份等待，終究無法與時間抗衡，只能在歲月里還內(nèi)心一個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六月遠(yuǎn)去，七月已到。我聽見七月的腳步聲，正向這個塵世緩緩走來。流云浮動，細(xì)雨綿綿，還是驕陽似火，都該是七月的模樣。而我也一定是老樣子在紅塵里行走，在歲月里飲茶，在光陰里書寫，在流年里拾香，在時光深處慢慢變老，而后坐在窗前的搖椅上，回憶往事。</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總是被花花草草，牽絆半生。那些默默盛開無人問津的花兒，就那么綻放在一隅，在歲月深處，散發(fā)著只有自己才能擁有的光芒，且不說孤芳自賞，只是那份安靜盛開的樣子，就惹人憐惜。我走在街角，微風(fēng)細(xì)雨后的草木，更顯得多情，那些紫色的喇叭花，正在自在安閑。被夏季寵溺的花朵，以最熱烈的怒放，回應(yīng)著季風(fēng)的吹拂。一朵花香的浮動里，匯集著多少記憶讓我念起，又描摹，讓我思念，又沉默。日子的重疊，花開半季的爛漫，都在歲月靜好處，徐徐途經(jīng)，我的心里涌動著莫名的情絲萬縷。夏天的風(fēng)不知疲倦，不曾停歇?；ㄏ汶S著風(fēng)，飄啊飄，撲騰一下，穿過半開的窗，鉆進(jìn)屋子。我分辨不出是什么花的芳香，貪婪地呼吸著。我想，我又回到了童年，嗅見了母親那些花兒的香味。故鄉(xiāng)地處偏僻，在我的記憶里，花的品種少的可憐。母親是愛花的女子，花雖品種單一，但還是想方設(shè)法搜刮些花種，種在房前屋后，牽牛花就是其中之一。靠近我家小院的籬笆墻，整齊地站立著幾棵果樹，依著果樹，攀爬著的牽牛花。紅的、白的、紫的、粉的，將果樹連同籬笆墻裝點(diǎn)成花的海洋。</p> <p class="ql-block"> 清晨，迎著太陽，牽?；ㄅ胖缜逋竦呐?，在陽光的沐浴下與果樹對視，回眸淺笑；烈日當(dāng)空，花兒閉合了容顏，悄悄躲進(jìn)綠葉的懷抱里，靜靜享受綠葉給予的清涼與溫柔。黃昏，日落西山，牽牛花抖擻精神，妖嬈身姿，將柔情傳遞給果樹，果樹深情，嘩啦啦地唱起悱惻纏綿的歌。楊萬里描寫牽?；ǎ骸皶运?xì)g欣晚思愁，繞籬縈架太嬌柔?！鼻宄浚瑺颗；ㄊ菤g欣的，晚來，就開始憂愁，她縈繞著籬笆，顯得萬分嬌柔。楊萬里筆下的牽?；?，如變幻多端的女子，有歡欣有憂愁，有嬌柔有思念。林逋山的寫的牽牛花是憂傷的：“天孫摘下相思淚，長向深秋結(jié)此花?！碧鞂O，即織女。那朵朵綻放的牽牛花，多像織女流下相思的淚水，在深秋的時候凝結(jié)成了霜花。古時的文人墨客，為牽?；枭蠞饽夭?，我的記憶里，在村里人眼里，牽牛花卻是很賤的花，給點(diǎn)水分就賤賤地葳蕤，墻角、山坡，溝壑里野野地生長，自顧自地芬芳。村里人也不會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喚它為“牽牛花”，因它的形狀而稱之為“喇叭花”。算來牽?；ㄊ情L情的花，從夏天的爛漫，一直要到秋季來臨之際，才會凋敝?；ㄩ_半季，自在芬芳，在時光的流逝中，雖然普通，卻很樸素，愛著時光里遺落下來的這些花兒，總在芬芳里，能觸摸到母親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仲夏時節(jié)，花香如墨，在時光的宣紙上暈染開來。我漫步過六月的詩行間，輕輕踏入七月的芬芳里。濃密的綠蔭下，斑駁的光影書寫著歲月的故事，每一條山川都鐫刻著獨(dú)特的紋路，每一道河流都吟唱著專屬的旋律。年復(fù)一年的夏景看似相似，卻在青春的書頁上翻過了數(shù)十載春夏秋冬，那些日夜編織成各異的篇章，在心底激起層層漣漪。夏風(fēng)攜著細(xì)雨款款而來，這是季節(jié)特有的絮語，也撩動著我內(nèi)心深處的琴弦。落雨譜寫著憂思的旋律，筆墨勾勒出山河的壯闊，將人生際遇中的孤寂輕輕安放。當(dāng)暮色四合，月光為大地披上銀紗，晚風(fēng)銜來點(diǎn)點(diǎn)螢火，宛若星子墜落凡塵。葳蕤的綠意順著窗欞攀緣而上，將喧囂隔絕在外。晨光熹微時，被穿過翠綠枝葉的陽光喚醒，草木的清香與清風(fēng)纏綿，昨夜的雨洗去了盛夏的燥熱，為熾烈的季節(jié)送來片刻清涼。這及時的甘霖，讓夏天驟然濃郁起來，濃得化不開的綠蔭，濃得灼人眼的絢爛。池塘里的蛙聲，此起彼伏，樹梢間蟬鳴不絕于耳。我采擷園中最動人的那枝夏花，插在書案的白瓷瓶里，獨(dú)秀的芳華竟蓋過了清茶的幽香，掩過了茉莉的甜膩，在萬千姹紫嫣紅中，不必追逐最艷麗的，只需選擇最稱心的專注所愛，方得真趣。深翠的葉色總是最沉靜的，愈濃愈顯安穩(wěn)，若能修得一顆澄明的心便是人間至味，再匆忙的歲月里，生命自會綻放瑩瑩微光。</p> <p class="ql-block"> 在這盛夏深處，我獨(dú)愛風(fēng)輕云淡的景致，或許這就是與季節(jié)最美的邂逅，芬芳入懷，再難相忘。世間美好皆可共享，如同花開自然，不必刻意，以全副心神醞釀，終會迎來綻放的時節(jié)。懂得品味生活真味的人，又何須計(jì)較得失？順應(yīng)四時，自有收獲。閑時在書海中徜徉，忽見一枚干枯的花瓣自書頁滑落，不知是何時的書簽，哪個季節(jié)的饋贈，卻像一只途經(jīng)哲思的蝴蝶，在紙上留下永恒的暗香。我需要這樣的寧靜時刻，拉上輕紗，對花靜坐，展卷細(xì)讀。點(diǎn)燃一炷清香，以最舒展的姿態(tài)，讓心靈與文字相遇，生命最美的狀態(tài)，不是竭澤而漁的透支，而是細(xì)水長流的滋養(yǎng)。當(dāng)我在欲望的驅(qū)策下疾行，往往容易迷失本真，學(xué)會為生活做減法，與時光溫柔相待，保持從容的步調(diào)，這才是生命應(yīng)有的姿態(tài)。讓盛夏的蔥蘢在心底生根發(fā)芽，以平和的目光看待世事變遷。人心本如明鏡，心靜則萬物清朗，做個淡泊的人。以花香釀酒，閑時品茶，忙時有序，便是人生至富。月有陰晴圓缺，承認(rèn)殘缺方能自在；知足常樂，半滿即圓滿。保持微笑與從容，歲月終會以溫柔相報(bào)。放慢腳步吧，人生處處有驚喜等候。四季輪回，花開花落，你只需安然前行，心中有光，沿途皆景；心境澄明，剎那永恒。任他風(fēng)雨如晦，我自閑庭信步，做好本分，靜觀流年，這便是最好的光陰。</p><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時，天幕忽然垂下千萬條銀絲，將連日來的暑氣揉碎在清涼的雨霧里。窗外的雨聲時而如珠落玉盤，時而似蠶食桑葉，在屋檐下織就一張透明的聲網(wǎng)。我撐傘步入這場仲夏夜晚之雨，鞋底親吻著泥濘的聲響，與葉尖墜落的銀珠子，合奏著大自然的圓舞曲。褲腳漸漸洇開深色的水痕，像宣紙上暈染的墨梅，雨水正以溫柔又固執(zhí)的力道，將石板路上往事的刻痕沖刷成模糊的水墨畫。其實(shí)歲月從不曾真正凌亂，只是這場雨突然掀開了記憶的檀木匣。雨簾中卻浮動的往事，像被浸濕的舊書信，字跡在雨中洇開卻愈發(fā)清晰。但我知道，再滂沱的雨也沖不垮生命的堤壩，生活不是暴雨中癱軟的泥偶，而是經(jīng)年累月沉淀的陶坯；人生更非懸崖邊飄搖的蛛絲，而是穿越風(fēng)雨仍挺立的青竹。此刻，最宜聆聽雨打樹葉的韻律，讓那些明亮的記憶碎片，如同荷葉上的水銀珠般自然聚攏。拾起被雨水打落的合歡花朵，將殘香夾進(jìn)時光的書頁。沿著雨巷行走，恍惚看見二十歲的自己舉著雛菊奔跑，三十歲的背影在咖啡館窗前凝霜，那些被歲月年輪壓縮的四季，如今像褪色的月份牌在雨中翻飛。銅鏡里斑駁了的何止是容顏，還有曾經(jīng)灼灼其華的少年意氣。但我不愿做叫賣回憶的貨郎，只愿守著這方被雨水擦亮的當(dāng)下。時光是位公正的釀酒師，終將酸澀的青梅釀成醇厚的梅子酒。行至人生的中途，終于懂得與自己和解的智慧。不再追逐銀河倒映的眼波，只留一盞茉莉香片慰風(fēng)塵；不再懼怕歲月鐮刀的收割，反而學(xué)會了在皺紋里播種星光，那些不期而至的舊夢，且讓它們?nèi)缬晗锢锏挠图垈?，擦肩而過便好。此刻雨聲漸歇，檐角墜下最后一顆水晶。我知道明日曬干的不僅是石板路，還有今夜潮濕的心事，但經(jīng)過雨水浸潤的靈魂，終會如雨后的梧桐，在陽光下舒展新綠的掌心。</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中，妻子好象知道我的心情，茶壺早已在爐上微沸，水聲輕柔如絮語，青瓷杯子已等候在桌沿。我提起壺，一縷白煙裊裊升起，水從壺嘴傾注杯中，水珠翻滾著，茶葉瞬間舒展，舒展如初綻的生命，繼而漸次沉浮于杯中。杯里便蕩漾起一片淡金色的湯水，茶香被熱氣推涌著彌散開來，像夏日雨后的薄霧。我雙眼凝視著杯中茶葉，它們在水的懷抱里翻騰，偶然相遇，又各自分離，如浮生中那些聚散匆匆的人事。忽而水汽蒸騰，氤氳如煙，眼前便模糊了。茶霧升騰繚繞，裊裊騰騰，竟在眼前幻化出一張熟悉又恍惚的面孔輪廓。我連忙閉住雙目屏息，杯緣緊貼唇邊，熱流潤入喉嚨，茶湯初嘗微澀漸次回甘，暖意如絲縷織入肺腑。這滋味，卻無端攪動了心底久被塵埃覆蓋的某處角落。茶香彌漫里，昔日場景便如無聲之畫，一幅幅紛至沓來。舊院中，母親總坐于藤椅上，看我們嬉戲，面容安詳如溫煦的晚照；伙伴們奔走追逐，笑聲如脆鈴，震落滿樹槐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灑滿了整個庭院；后來，我們各自散落天涯，那些暖意融融的日子，竟都成了無法重拾的流光碎片。杯中茶湯蕩漾著，光影交錯，往昔仿佛倒映其中，水紋一圈圈漾開，終又歸于平靜，如歲月本身。故園草木笑語喧嘩，乃至故人音容，都在記憶的煙波深處漸漸模糊，淡去了輪廓。窗外行人匆匆，影子在日光里拉長又縮短，而內(nèi)光影亦悄然流轉(zhuǎn)。杯中茶湯由滾燙漸漸溫涼，顏色亦由淡金沉淀為琥珀。我伸指，輕輕撥動杯中微涼的茶葉，茶葉沉浮無聲，攪動起些微漣漪，繼而水痕又漸漸平復(fù)如初。茶涼了，涼意順著喉嚨緩緩流下，在體內(nèi)悄然彌漫。茶霧散盡，杯中沉底的茶葉靜靜躺在杯底，仿佛沉沉睡去，方才浮起的種種幻影，也都悄然歸寂于杯底。茶杯空了，我輕輕將其倒扣在桌上，茶涼了杯中余味已盡，卻留下杯壁上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細(xì)紋水痕；茶雖盡了，那微澀回甘的滋味卻還繚繞在舌根深處，久久不散。世事何嘗不如這杯茶湯？所有沸騰的歡愉與沉重的傷悲，最后都化作一道淺痕、一縷余味，在自己心靈上刻下無言的印記，證明著生命曾經(jīng)那樣熾熱地翻騰過、存在過。茶霧散去，杯中歸于澄澈，往事沉淀，心間也只余一片寂靜的明凈。那杯底沉眠的茶葉，正是喧嘩散盡后，生命本真的留痕。原來飲一杯清茶，亦如飲盡煙云過往；當(dāng)杯盞歸于空寂，便知一切浮沉悲歡，不過是一縷繚繞心頭的余香。</p><p class="ql-block"> 是的，一縷淡青色的茶煙裊裊升起，起初清晰分明，漸漸便模糊了輪廓，最后竟也消失殆盡了，只在杯口上留下些微濕痕。這茶煙是這般飄渺無定，它帶著我思緒飛入舊日時光。記得少年時，家里那只青花茶碗，碗底總泛著經(jīng)年累月洗不凈的淡黃茶漬，卻也自有一番沉郁古意。每至黃昏，父親便輕握那碗，啜飲一口，繼而靜默地望向遠(yuǎn)方。彼時我尚不解茶中滋味，只是呆呆凝視著父親眼中映著的晚霞，以及霞光中那一片遙遠(yuǎn)無邊的土地。其中多少沉重，如茶漬般浸透了土地，也浸透了父親的心。然而這碗茶香竟也奇妙地蒸騰著彌散于家中，在那些艱難歲月里，竟也氤氳出了一點(diǎn)溫暖。后來，我遠(yuǎn)離了故土，在異鄉(xiāng)城市間奔走。茶香也似乎隨我漂泊，只是漸漸消淡了。某日我收到故鄉(xiāng)舊友寄來的信，信中夾著幾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我們少年時圍坐一起喝茶，茶煙裊裊上升，將我們的笑容熏染得朦朧不清，也像極了我如今在異地街頭偶遇故人時那模糊不清的容顏。煙云繚繞，撫平了歲月的棱角，亦使記憶變得混沌不明。如同照片上早已失焦的輪廓，不知是茶煙模糊了人面，還是人面終究已模糊了茶煙。杯中的茶湯漸漸涼了下來，杯壁水氣早已散去，茶煙也全然不見了。茶湯退去了熱騰的喧嘩，此時才顯露出本真面目。那沉淀在杯底的茶葉，安靜地伏臥著，像一尾尾沉睡的小魚。茶湯入口，微澀的滋味便從舌根彌漫開來，清淡而微澀，卻格外真實(shí)。這味道的沉靜仿佛也使我躁動的心緒沉淀下來。茶煙消散了，茶湯終于澄澈見底；茶煙散盡時，方顯出茶湯的本真面目，亦如人散盡后，方顯出生命沉淀下來的重量。茶盡了，杯中只剩幾片葉子悄然躺著，恍如往事沉入杯底。往事如煙而茶煙終于飄散，茶湯卻留下滋味于舌尖，如同生命煙云散后，沉淀于心底的，便是那些微苦后回甘的真相。它們不再朦朧如煙，而是清晰如杯底舒展的茶葉，在時光浸泡中顯出自身的筋骨脈絡(luò)。茶煙終將消盡，然而茶湯沉淀之后，才見出生命真正的醇厚與悠長。</p> <p class="ql-block"> 昨晚，梔子花開了一朵，不艷麗，就那么清清淡淡地，綻放出安閑的香氣。梔子花的花瓣潔白如雪，似初冬的第一場雪，純凈無瑕，又如身著素白長裙的妙齡少女，含羞帶笑。花瓣層層疊疊，緊密細(xì)膩，邊緣微微卷曲，像少女的秀發(fā)輕輕垂落。花蕊金黃飽滿，在潔白花瓣的映襯下如日出時分的第一縷陽光，奪目耀眼。對于梔子花我總是獨(dú)愛的，它清新的草木底色，能讓我在炎熱的夏日中，感受到一絲寧靜與清涼，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它的芬芳所包裹。我坐在小屋里，泡一杯鐵觀音，嗅著梔子花的香氣，飲茶，讀書，品著茶香，飲自己的清歡。時常感覺世事無常，在紅塵深處走走停停的日子里，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自己，可以風(fēng)輕云淡，可某些人，就是那么不經(jīng)意地，在我的內(nèi)心起伏。人生海海，相遇在所難免的，就如街角的季風(fēng)，春天里溫柔時，我會輕輕微笑；到了夏天，炎炎烈日下，風(fēng)也熱得讓人無法呼吸。秋天來了，冬天也來了，我來不及尋找關(guān)于季風(fēng)的更多詩句，卻又一次輪回到夏天。如今是仲夏了，夏天里，我坐在窗前，開始在一杯清茶里，訴說著自己內(nèi)心的萬千溝壑與情愫。飲一杯清茶，茶色泛著黃碧色，初飲，有苦澀的味道，我會想起你，那個遠(yuǎn)去的背影，泛著澀澀的回甘。我時常問自己，人世滄桑里，有些人為何會留在記憶深處，即便是時間也無法抹去。有人說，情到深處情轉(zhuǎn)薄，其實(shí)不是的，是情到深處人孤單。張小嫻說：“如果沒有辦法忘記他，就不要忘記好了，真正的忘記的，是不需要努力的?！痹谑浪椎娜松铮乙恢痹谂?，做一個溫暖又通透的人，可內(nèi)心的溝壑，又如何能在日月星辰的流淌下，默不作聲地填平，只能在自己的努力下咀嚼著離別，而后當(dāng)做內(nèi)心的清歡，慢慢放下。日子在一杯清茶里慢煮，歲月在杯盞里，寂靜無聲地舒展。生活原本是清淡又平凡的，是我給自己畫地為牢，是自己放不下，因?yàn)榍宀杩傆袩o味無色時，人生也會有皈依澄明時。清茶一杯，飲著我內(nèi)心的清歡，也讓我的心境，在一杯清茶飲盡時，變得平靜如水。續(xù)水飲茶，放下杯盞，仿佛放下了某些過往，我此時此刻，在真切地感受茶的“幽薄芳草天真氣”，感受茶的“人生百味寓其中”。</p><p class="ql-block"> 新月如鉤，一彎銀鐮悄然懸于天際，將暮色輕輕挑開。西天猶自徘徊著最后一縷紫羅蘭色的晚霞，而東方的蒼穹已悄然披上孔雀藍(lán)的絲絨被子。窗外那株百年老槐靜默如哲人，斑駁的枝丫間，葉片正與晚風(fēng)絮絮私語，沙沙聲里流淌著歲月的密語。我斜倚在雕花窗欞旁，指尖輕托一盞素瓷茶盞。素瓷茶盞氤氳的茉莉香霧在夜色中織就輕紗，將月光濾成流動的銀綢。茶湯里舒展的玉色花瓣，宛如月宮仙子遺落的羅襪，在琥珀色的瓊漿里跳著圓舞曲。裊裊茶煙與溶溶月色纏綿共舞，竟教人恍惚如夢。究竟是嫦娥的廣袖拂落了香雪，還是這盞中的余輝偷藏了半輪月亮？窗外，月光透過槐樹枝葉之間的縫隙，灑下細(xì)碎的光斑，在地上織成一片流動的銀網(wǎng)。偶有風(fēng)過時樹影婆娑，那光影便也跟著搖曳，宛如水中游動的魚群。一只花貓悄無聲息地走過，踏著月光鋪就的小徑，偶爾停下，仰頭望一眼天空，又繼續(xù)它的夜巡。它的腳步極輕，生怕驚擾了這夜的安寧。遠(yuǎn)處，不知誰家的姑娘在練琴，斷斷續(xù)續(xù)的音符飄蕩在夜色里，雖不成調(diào)，卻透著幾分天真與執(zhí)著。琴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是被晚風(fēng)揉碎了又拼湊起來。我聽著，竟想起年少時在鄉(xiāng)下，母親也是這樣坐在月光下，輕輕哼著古老的歌謠。她的聲音低柔，像一縷煙，飄散在記憶深處，如今想來，竟恍如隔世。樓下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清脆如鈴，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明亮。大約是哪個貪玩的孩子，趁著夜色未盡，仍在院子里追逐嬉戲。笑聲漸遠(yuǎn)，夜色重歸靜謐，唯有月光依舊溫柔地籠罩著一切，像一層薄紗，輕輕覆在屋頂、樹梢、窗臺上。茶已涼透，我卻仍不忍離去。涼茶自有其清冽的韻味，恰似這新月如鉤的夜晚，不似烈酒般濃醇，卻別有一番令人微醺的雅致。皎潔的月光穿過剔透的玻璃杯，在桌面上勾勒出一圈朦朧的光暈，杯底的茶清葉安然舒展，宛若沉入了一場靜謐的夢境。夜色漸濃，銀月如一位踮著腳尖的舞者，悄然向西天滑去。我輕輕闔住窗扉，將最后一縷清輝溫柔地阻隔在窗外。待到朝暾初露，這彎纖柔的新月便會悄然隱退，可它饋贈的這份閑適與溫情，早已化作晶瑩的露珠，悄然沁入我的心田，在記憶的土壤里生根發(fā)芽，綻放成永不凋零的靜好之花。月光本無聲，卻因人心而有了溫度。</p> <p class="ql-block"> 夏日長風(fēng)，熱烈又激情。實(shí)在怕中暑，除了清晨與黃昏，其余時間，只能貓?jiān)诩依铮诖扒?，看窗外的云景晴空，草木拔?jié)成長。當(dāng)然還有一杯清茶作伴。我越來越喜歡寂靜，也喜歡這無波無瀾的日子，這也許就是老去的姿態(tài)，再也不愿意對任何人袒露心聲，只愿意在孤寂中，感悟歲月靜好。人生過半，走走停停，那些年輕時的焦躁與激進(jìn)，計(jì)較與強(qiáng)勢，都被我轉(zhuǎn)換成了一種簡單與靜謐，而性格里的倔強(qiáng)與執(zhí)拗，演變成了與光陰握手言和。這樣的自己，原本才是最美的自己，沒有太多的奢求與煩惱，也沒有過多的涼薄與熱情，有的只是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心情。人在老去的路上，就會擇一物，與之成為莫逆。比如我，每日泡一杯清茶，寫幾行文字。清茶不必有多高貴，只要清雅就好，文字不必太深奧，只要隨性就好。早年對于文字的書寫，要求頗高，每一句，每一字，甚至每個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要仔細(xì)推敲。如今，只要心情好就好。書寫，也是不拘一格，做到我手寫我心了。對于清茶也是如此，每日清晨，鍛煉身體后煮一壺。家里的茶品種很多，多是女兒女婿買來的。有肉桂、金駿眉、鐵觀音、碧螺春、茉莉花、大紅袍、生普、熟普。我也不刻意的去思慮喝什么茶，隨著當(dāng)時的心境，想喝什么茶，隨手拿起，白瓷壺慢慢煮上，白瓷杯盞，慢慢喝，慢慢品，直到茶無味，水無色。如今喝茶，大多時候是一個人。其實(shí)，這樣挺好的，能在一杯清茶里，品日月星河，可以回憶往事，也可以將自己的情懷，賦予一盞清茶里，看茶葉的浮沉。喝茶，仿佛人生就入了茶，茶葉在沸水中的翻滾，旋轉(zhuǎn)，沉浮，起落，都宛如人生之路上的溝壑。世俗里的掙扎，抉擇，焦慮，絕望，頹廢，仿佛都如這沸水煮茶，在經(jīng)歷過種種磨難之后，終于茶葉靜在杯中，我的心，也靜在了流年將逝的路上了。且安靜些，獨(dú)坐一隅，將內(nèi)心安放在自己的小清歡里?？瓷钌钕娜眨倚星艺湎?，要懂得，任何事物，終有皈依時，要做到淺淺歡喜，淡淡微笑。</p><p class="ql-block"> 人到中年，總要安淡一些了，收住了匆忙的腳步，讓步履小一些，慢一些，慢時光，總能打動人心，內(nèi)心會有涓涓細(xì)流，靜靜流淌。就如轉(zhuǎn)角處，遇見的一朵花，正在不經(jīng)意地綻放，就如在歲月深處，遇見的某個人，忽然就入了心，如果是一眼萬年，又該是怎樣的溫婉與清歡。凈水煮茶，靜水流深，每一次的孤芳，都在一壺茶香里自賞，茶或許能讓人安心，或許能讓人思悟，可更多的是，讓人的內(nèi)心流淌出禪意。清茶一杯，且入了口，即入了心，茶中自有清歡，茶中自有天地，清澈入喉，方知人間至味。何以解憂，唯有清茶。走累了，且坐一隅，煮著清茶，看世間冷暖，人心自有安閑處，煮茶讀書。我寂靜地聽著夏日的風(fēng)，吹過季節(jié)輪回，往返更替里，又藏著多少玄機(jī)，又有多少時間的故事，在一寸又一寸里拔節(jié)，而后謝幕。光陰的故事，從不會停歇，而落在一箋信紙上的文字，字跡卻慢慢干透，泛黃處，有曾經(jīng)的往事，也有當(dāng)下的心情。且閑來聽風(fēng)，在風(fēng)聲里，辨別心緒里的焦慮與寧靜，靜處煮茶，在茶香里，流露出禪意的慈悲。</p><p class="ql-block"> 茶盞輕握，清湯微漾，初泡的綠茶在杯中沉浮，裊裊白煙如絲如縷，盤旋著升騰而起。窗外暮色四合，白日間的喧嚷漸漸沉寂下去，唯余下茶煙飄散在黃昏的光影之中，卻仿佛無聲無息地將我裹挾于此。杯中倒映著舊日煙云，茶煙氤氳處，往事恍若浮沫沉?。灰槐K澄澈如初的綠茶茶湯，飲下時，往事在煙里沉淀，卻終歸于味淡而心澈。我捧著青瓷茶杯，茶湯微暖，氤氳的茶煙裊裊升騰，幾近觸臉。這一縷縷清煙，竟如時光的絲線，悄然將過往云煙從幽深之處牽出，慢慢浮蕩在我的眼前?；腥恢g，茶煙散盡，杯底微涼，人間那許多曾經(jīng)以為放不下、過不去的，原來不過如杯盞中的這一小片澄澈微黃，終將安然沉下，歸于靜寂。我抬眼望向窗外，暮色愈發(fā)濃重，窗外竟已悄悄覆上了濃黑的天幕。窗外樹影婆娑，如墨潑染在灰藍(lán)的天幕上，遠(yuǎn)處隱約傳來斷續(xù)的琴音，仿佛有人不眠，正撥弄著心弦。一切喧囂皆在向后退去，茶煙亦漸漸消盡。茶杯早已涼透，杯底只剩下一抹沉靜的茶色，映著屋里燈火的微光。記憶的煙云終將飄散，然而這杯盞余下的微涼，卻分明比任何灼燙更真實(shí)地烙在指尖。時光逝去，一切皆成過往，唯余下這杯底茶色的沉淀，卻如一枚小小的印記，不聲不響地嵌入我的生命的肌理里。我伸手撫過杯壁，涼意滲入肌膚。原來我啜飲的每一口當(dāng)下，皆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沉淀為不可磨滅的過往。茶涼了，人亦靜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寫于二0二五年七月二日延安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