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劉建蹲在自家被燒焦的木門框前，火星子還在炭黑的木屑里簌簌往下掉。六月的夜風(fēng)裹著麥秸稈的焦味，吹得他后頸發(fā)涼。三天前，地里的玉米苗被人連根拔了半畝，昨天院墻上新刷的“計劃生育，利國利民”標(biāo)語被潑了糞，今晚，這把火總算燒到了家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十年代的石莊村，土坯房連成片，日子像被太陽曬癟的麥粒，干癟卻透著股子韌勁?？蛇@韌勁，在“計劃生育”四個字面前，卻成了擰巴的繩結(jié)。劉建當(dāng)村支書十年，頭五年帶著大伙墾荒修路，沒怕過累；可這后五年搞計劃生育，他怕的是人心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劉書記，西頭王老五媳婦又躲鄰村了，估摸是躲結(jié)扎呢！”民兵連長氣喘吁吁地沖進村委會。劉建掐滅手里的煙，煙屁股在水泥地上燙出個黑印。喇叭里剛喊了三天“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好”，王老五家已經(jīng)三個丫頭片子，偏要追個兒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找！”劉建嗓子啞得像磨砂紙，“帶上政策宣傳單，再叫上婦女主任，到鄰村去，別讓孕婦傷著。”他知道，這話里的“傷著”，既是怕孕婦出事，也是怕村民罵他們“逼死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挨家挨戶做工作時，劉嬸抱著孫子堵在門口，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建娃子，你小時候還吃我奶長大的，咋就不能容我兒子再生一個？斷了香火我咋去見祖宗！”劉建攥緊手里的《計劃生育條例》，指節(jié)發(fā)白。他想起自己婆娘生頭胎時難產(chǎn)，全村人湊雞蛋送醫(yī)院的情景，可政策是紅線，碰不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沖突像地里的野草，拔了一茬又一茬。有人半夜往他家窗根扔磚頭，“哐當(dāng)”一聲砸碎了玻璃，也砸碎了他心里最后一點猶豫。他把村委班子叫到大隊會議室里開會，一起研究辦法?！傲R聲挨了，火也燒了，”劉建敲了敲桌子，“可黨交給咱的任務(wù)，得扛住。不是咱心硬，是現(xiàn)在經(jīng)濟條件差，養(yǎng)不起那么多娃！將來娃沒飯吃、沒書念，罵咱的人只會更多?！?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帶著村干部做了兩件事。白天，到超生戶家做工作，要是誰家缺勞力就幫一把，王老五躲到鄰村里，他就把糧食和紅糖送過去；晚上，在大隊院子里支起幕布放科教片，《人口與發(fā)展》放了一遍又一遍，老人們看不懂，他就扯著嗓子講：“這地就這么大，人種多了，糧就少了，跟咱喂豬一個理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險的一次，是帶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去抓“外孕”。孕婦躲在家里死活不肯出來，男人舉著鋤頭吼：“誰敢動我婆娘，我跟他拼命！”劉建站在最前面，沒躲鋤頭，反而往前湊了一步：“兄弟，我知道你想要兒子，可這超生罰款你扛得住嗎？以后娃上不了戶口，你拿啥疼他？”男人的鋤頭頓在半空，最后“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蹲在地上哭成了淚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冬天，石莊村的超生率終于降了下來。劉建家的大門換了新的，可門板上還是被人刻了歪歪扭扭的“絕戶頭”三個字。他沒去擦，只是在開春時，帶著村干部挨家挨戶送稻種，誰家生了獨子，還多給兩斤白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某個傍晚，他路過村口，聽見王老五在教小女兒念“計劃生育好”，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像顆石子投進他心里。遠(yuǎn)處夕陽把天空染成火紅色，像極了那晚燒掉的大門，卻又透著股暖烘烘的亮。他知道，這“火”燒的是舊觀念，這“責(zé)”扛的是新日子，哪怕腳下的路還磕磕絆絆，也得往前走。</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圖片自拍</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