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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錢

夏陽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借 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 柳可芳的微信語音像顆火星，猝不及防地落進沈欣煜耳朵里：“姐，我要買房，借我八萬（元）。”短短一句，卻瞬間點燃了他胸膛里積壓了三十年的干柴。他強壓著，才沒讓那句在喉嚨里翻滾的怒吼沖出來——“功是換的，米是碾的！你們還有臉開這個口？！”</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單位建樓，沈欣煜眼巴巴盼著那套“金三銀四”中的三樓?？慑X呢？他翻遍口袋，連一百塊余錢都湊不出。最后一線希望，只能寄托在身為人民教師的老丈人身上。</p><p class="ql-block"> 一百一十里的鄉(xiāng)路，沈欣煜蹬著那輛破自行車，頂著風，冒著雨，兩個半月里跑了五趟。每一次，他都把話說得懇切又周全，描繪著未來的安穩(wěn)，可每一次，老丈人總有這樣那樣的緣由，錢，始終沒拿到手。第六次，他幾乎要跪下了，老丈人才嘆口氣，把話說透：“跟景輝（兒子）商量過了，這錢……不能借。得留著給他結婚用?！?lt;/p><p class="ql-block"> 沈欣煜的心沉到谷底。他明白，妻弟和老丈人是篤定他籌不夠錢，買不起房。就算勉強買了，日后被生活逼得賣掉，不僅自己垮了，還得連累他們。他理解這份顧慮，但骨子里的倔強讓他咬緊牙關：我就不信，我會被拖垮！</p><p class="ql-block"> 最終，是幾個仗義的朋友，湊齊了買房錢。沈欣煜銘記于心，還錢時，他挨個找到他們，話里帶著淚也帶著感激：“兄弟，你是最后一個我還錢的?！边@份情義，像炭火，暖了他半生。</p><p class="ql-block"> 命運的考驗并未結束。二十三年前，沈欣煜“癌”癥術后，債臺高筑。半年后去省城復查，B超做完，醫(yī)生一句醫(yī)囑讓他心頭發(fā)涼：“明天做CT，情況可能復雜，需要再做增強CT，費用一千二，準備好錢。”</p><p class="ql-block"> “嗶、嗶、嗶…”腰間傳呼機刺耳地響起。他用冰涼的IC卡撥通電話，那頭是愛人衛(wèi)秀梅帶著一絲希望的聲音：“說好了，你去景輝那兒拿六百塊吧。”</p><p class="ql-block"> 他拖著病軀趕到妻弟家。衛(wèi)景輝聞聲從里屋出來，臉上帶著急切，劈頭就問柳可芳：“柜子里那錢呢？”柳可芳眼神閃爍，悶聲不答。衛(wèi)景輝嗓門陡然拔高：“問你呢！那錢你放哪兒了？！”柳可芳脖子一梗：“我不知道！你喊啥喊！”眼看一場爭吵就要爆發(fā)，沈欣煜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當眾抽了一耳光。他猛地掏出傳呼機，急中生智：“剛醫(yī)生呼我了！說…說不用做增強CT了！”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p><p class="ql-block"> 衛(wèi)景輝立刻收聲，如釋重負：“真的？” “真的?！鄙蛐漓现刂氐攸c頭，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至于那六百塊錢最終去了哪里，再無人追問。萬幸的是，老天開眼，復查結果竟真的無需再做那昂貴的一千二塊的檢查。劫后余生的慶幸里，卻摻雜著難以言喻的苦澀。</p><p class="ql-block"> 時間又過了七年。兒子沈秉南高考志愿填報了軍校，到了關鍵環(huán)節(jié)——體能測試。省城體測場邊，人頭攢動。沈欣煜緊張地盯著場中熱身的身影。一個陌生男人不知何時踱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老哥，孩子體能…有把握嗎？”沈欣煜挺起胸膛：“我兒子體育樣樣拔尖，全校數(shù)得著的！”那人目光閃爍，湊得更近：“軍校體測，水可深。干指頭蘸鹽可不行。我能幫忙‘融通’，費用…不能低于五千?！甭犃诉@話，沈欣煜的心猛地一沉，跌入一片茫然的深谷。</p><p class="ql-block"> 沈欣煜接到妻子來電：“我跟可芳說好了！景輝馬上給你送三千塊過去！我下午就給他們轉賬！”</p><p class="ql-block"> 沈欣煜立刻撥通了柳可芳的電話，一遍又一遍，賭咒發(fā)誓：“可芳，錢下午一定轉過去！務必讓景輝上午十點前送到！體測不能等??！”電話那頭，柳可芳的應承聲飄忽不定。</p><p class="ql-block"> 百米跑道上，兒子沈秉南如離弦之箭，第一個沖過終點線！沈欣煜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僧敵煽冇涗泦芜f到他眼前時，他如墜冰窟——兒子名字后面，赫然寫著“第三名”！一股巨大的悔恨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恨自己為什么不去求省城的同學幫忙，他們絕不會誤事！</p><p class="ql-block"> 體測結束的哨音響起，沈欣煜的心也徹底涼透。這時，衛(wèi)景輝才姍姍來遲，出現(xiàn)在場邊。他兩手空空，臉上帶著一絲尷尬的訕笑。那一瞬間，沈欣煜只覺得全身血液都沖上了頭頂，一股狂暴的沖動在四肢百骸沖撞——他真想撲上去，把這個一而再、再而三辜負至親期望的妻弟狠狠打倒在地！但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硬生生把這股戾氣壓了下去。屈辱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模糊了兒子失落的身影和妻弟那張茫然的臉。這未到的三千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徹底澆滅了他心中對這門親戚的一切希望。</p><p class="ql-block"> 十二年前，沈欣煜帶著兒子六七次奔赴省城參加公考、事業(yè)編考試。每一次，他踏入這座承載著兒子希望的城市，都習慣性地給衛(wèi)景輝或柳可芳打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永遠是客套而疏離的“哦”、“知道了”。從未有過一句“來家吃飯吧”，更別提“住這兒方便”，或到考點陪外甥一會。反倒是那些非親非故的朋友、同學，聽說他們來了，總是熱情地安排食宿，車前馬后地接送照應。這份冷暖，沈欣煜父子倆刻骨銘心。</p><p class="ql-block"> 前有車，后有轍。</p><p class="ql-block"> 柳可芳那條要借八萬的語音，此刻在沈欣煜腦海里反復回響。三十年的委屈、二十三年前的窘迫、十六年前的屈辱、十二年前的人情冷暖，像一把把鈍刀子，再次切割著他的心。他完全有理由，也有足夠的憤怒，將這無理要求徹底無視，甚至狠狠懟回去。</p><p class="ql-block"> 可最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那股翻騰的怒火漸漸平息，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他看向一旁同樣神色復雜的妻子衛(wèi)秀梅。</p><p class="ql-block"> “借吧?！鄙蛐漓系穆曇舻统炼v，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看在咱爸快九十歲的份上。老人家經(jīng)不起折騰了……就借兩萬，或者三萬吧?！?lt;/p><p class="ql-block"> 他走到窗邊，目光投向遠方。這筆錢，不是為了柳可芳，也不是為了衛(wèi)景輝。是為了那個垂垂老矣的岳父，為了妻子心中那份難以割舍的親情牽絆，更是為了守住自己心中那條底線——他不愿變得像他們一樣冷漠。這錢借出去，就像斬斷一段糾纏多年的藤蔓，雖痛，卻圖個內(nèi)心的清靜。從此，兩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15px;">提示：此文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千萬勿對號入座，自尋煩惱和尷尬。</b></p>